“……6、7、8、9、10。”楚瑜數到十的時候,就見琴笙的身子忽然晃了晃。
她眼底一亮趕緊躥過去,一臉喜上眉梢地伸手將倒下的白衣大美人抱了個滿懷。
“哎呀,二孃給的東西果然是好貨!”楚瑜一邊笑眯眯地嘀咕,一邊抱着懷裡的美人往牀上拖。
不愧是名號響噹噹的天山魔女,這等迷香好貨就是比她那過期的狗藥好用多了,二孃三娘那姐倆果然真是殺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備之“物”。
先服了解藥的她一點事兒都沒有,但這喚作‘宗師倒’的藥無色無味,隱在指甲蓋裡往火燭一彈就散,悄無聲息,隨風潛入夜,迷人細無聲。
這不,白白這樣一代宗師級別的高手就瞬間倒了。
偏生懷裡的美貓貓身子動彈不得,但他那雙漂亮的妙目這會兒卻還清亮得嚇人,意識分明清醒得很。
“你想幹什麼,魚。”琴笙冷冷地看着她,一雙琥珀瞳裡閃過幽幽寒光。
若是他眼底那寒氣能溢出來,楚瑜想,她必定早就被凍成狗。
楚瑜嫌這拖人實在麻煩,乾脆一個公主抱將琴笙修長的身子打橫抱起,笑眯眯地安慰他:“不想幹什麼,就一起睡個覺。”
哎呀,這話怎麼她聽着有點不大得勁。
色氣滿滿,倒像是採花賊似的。
不過,楚瑜發現了一個驚喜,有了高手兩成內力,相當於白得了十餘年修爲,她如今抱個男人就真跟抱只貓兒起來的感覺差不多,一點都不重手。
她尚且如此,難怪霍二孃和霍三娘總能那麼輕易放倒美男,肆意採陽補陰了。
琴笙被她這麼一個公主抱,頓時呆住了,莫名其妙地就感覺一股羞恥爬上心頭,他忍不住咬着精緻嘴脣,怒道:“把我放下來,你這條臭魚!”
這條魚居然敢用這種姿勢抱他!
太羞恥了!
幽幽燭光晃盪着,爲琴笙精緻的面容籠上一層靡麗柔軟的光華,面籠寒霜,偏他欺霜賽雪的兩頰上浮現出一點羞窘的嫣紅來。
楚瑜沒有琴笙高,手自然也短,她這般抱着他,兩人距離近得可以看見對方臉上的絨毛。
她陡然望見懷裡貓兒這般模樣,腦海裡只浮出一個詞兒來——不可方物。
與他平日裡清冷如霜雪,高高在上的神仙模樣全然不同,此刻的琴笙多了一絲生氣,美得不可方物。
楚瑜莫名其妙地就忍不住咽口水,忽然覺得很有食慾,瞅着瞅着,就很想……咬一口懷裡羞窘的貓兒。
“魚,聽不見麼,把本尊放下來!”琴笙一擡琥珀眸,徑自對上楚瑜直勾勾看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他幾乎可以在她黑漆漆的瞳子裡看見自己的臉,那種感覺讓琴笙瞬間呼吸一窒,見她毫無反應。
琴笙別開臉,只覺得這般被她抱着更莫名地渾身難受,冷冷地道:“你想死麼?魚”
那把聲音冷得似乎冰川下的暗河,凍得楚瑜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立刻將琴笙抱上牀擱下:“好好,乖白白,莫惱。”
她把琴笙小心地放下以後,馬上就幫他脫了外衣和鞋襪。
尋常男子的腳難免骨骼粗糙,琴笙的腳卻又白又嫩,骨骼精緻修長,極爲漂亮。
楚瑜忍不住縮了縮自己常年巡邏長老繭的小腳丫,嘀咕:“唉,真是白做女人了。”
隨後,她擡起大眼笑眯眯地看着琴笙:“白白,剛纔我瞅着地上有點溼,你是洗過了罷。”
琴笙一臉看白癡的模樣睨着她,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解藥。”
楚瑜也不惱,只爬起來一邊把自己的外裙也脫了,一邊道:“我剛纔在二孃的房間裡洗了,很乾淨的,所以咱們這就一起上牀歇息罷!”
說着她穿着褻衣和褻褲徑自趴在琴笙的胸前,扯了被子將兩人裹在一起,笑眯眯地託着下巴對琴笙道:“白白,小姑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琴笙臉色一僵,垂下琥珀眸不看她:“從本尊身上滾下去!”
楚瑜託着腮,低頭看着他嘆氣:“白白,你炸毛炸得也差不多了,整天炸毛的貓貓不是好貓貓。”
琴笙只冷冷淡淡地吐出一個字:“滾。”
楚瑜恍若未聞笑眯眯地道:“哦,你不想聽故事啊,那就算了,今兒小姑姑累了一天了,真是體貼的孩子,咱們這就睡了。”
說罷,她爬起來直接吹燈拔蠟。
隨後她又縮回琴笙懷裡,自顧自地伸手在他胸口摸索起來。
“魚,你在幹什麼!”琴笙冷冰冰地咬牙道。
且不說他不喜別人未經允許的靠近,更覺得她這麼隨意地亂動他,渾身的血氣似要逆流一般的難受。
這種心跳失速的感覺,讓他非常的不適應。
楚瑜笑吟吟地回道:“白白你太緊張了,整個人都硬邦邦的,不放鬆我怎麼找個舒服的地方窩進去睡呢?”
說着她非但沒有拿開手,反而擴大了探索的面積。
嗯,她是很正經地在尋找合適睡覺的地方,不是因爲白白手感很好,他害羞的樣子很可愛,所以在吃他豆腐。
琴笙咬着脣,瞪着她的目光都有些恨意了:“再不從本尊身上滾下去,我就殺了你!”
他只覺得身上難受得慌,卻又不知哪裡難受。
偏身上那條魚還這麼弄他!
楚瑜的手頓了頓,忽然擡起眼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道:“你不會殺了我的。”
熄了燈的房間裡,只有窗外的月光與星光透過茜紗落進房間裡,矇昧的光芒讓她的俏麗活潑的臉上多了一種奇異的超越年齡的成熟,又或者說溫柔沉靜。
琴笙不知道她哪裡來的自信,只是她眼中的溫柔忽然似觸碰了腦海裡哪一根弦,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
彷彿……
這種溫柔暗夜裡與她偎依而眠,甚至親暱說話的畫面這般熟悉,他曾經歷過許多次。
她那種奇異的溫柔讓他一怔,似心底深處那一片彷彿無邊無際,永遠困守孤城的幽暗冰冷水面上,忽然落下的幾片溫柔的花瓣。
柔軟的花瓣,脆弱而無助,瞬間被黑暗冰冷的波濤吞沒。
卻,暗香猶存。
琴笙一向冰冷清透的眸中漸漸地浮出幽幽迷離的霧氣,他慢慢地垂下了纖長的睫羽,卻沒有再做聲。
楚瑜伸手溫柔地替他將臉頰邊的碎髮撥開,隨後笑了笑,俯下扇子靠在他的肩頭。
她一手像哄小孩兒一般輕輕地有節奏地拍着他的胸口,一邊輕聲道:“睡吧,白白,小姑姑在這裡陪你,永無噩夢。”
睡吧,她的倔強傲嬌的琴貓貓,睡吧,她溫柔醇厚的楚仙仙。
……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幽暗寧靜的夜裡,楚瑜低低地哼着幼年聽過的小曲兒,柔軟的調子,溫軟的聲音,這一支歌兒,她哼得字正腔圓,沒有一點走調。
像她以前唱給那個靠着她肩膀才能安穩睡着的‘少年’一般。
伏在他胸前的人兒慢慢地哼着歌兒,黑暗中,他能感覺她的指尖輕而緩慢地敲打着他的胸膛,一下下地,像一片片落花掠過他心臟裡不知何處而來的漂浮着碎雪冰棱的黑暗水流,再慢慢地散去,帶來柔軟芳馥的香氣。
琴笙冰冷的琥珀眸裡霧氣漸漸也變得柔軟,原本僵硬的身子也漸漸地不知不覺地放鬆了下去。
……
他慢慢地闔上眼,忽然有一種奇異卻安心的倦怠傳來。
也許,就看在她唱的這歌兒讓他忽然有安眠睡意的份上。
他可以勉爲其難、慈悲地原諒一次這條盤子裡恣意妄爲又不聽話壞魚……
也許……
白衣美人這麼想着。
原本趴在他身上的人卻忽然坐了起來,不知伸手在他衣襟裡摸索什麼。
琴笙梭然睜開眼,冷冷地看着她:“……。”
楚瑜掏出了一條——純白的帕子。
她晃了晃手裡的帕子,然後低頭對着琴笙笑眯眯地道:“白白,你老這麼瞪着你那漂亮的大貓眼,大半夜看着挺滲人的,半夜我醒來上茅房,一睜眼估計得被你嚇死,所以,給你做個臉罩。”
琴笙的眼睛平日裡是琥珀色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眼睛在被那種似暗非暗、似亮非亮的地方,就會變成淺金色,大半夜她老覺得月光下,他眼睛像貓一般會發光似的。
說着,她把帕子一抖,徑自蓋在琴笙的臉上,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撓頭嘀咕:“怎麼蓋了臉看着更滲人了,像躺屍似的?”
“呸呸呸,自個嚇自個!”
她搖搖頭,摸着下巴打量了下此刻琴笙的模樣,眼前一亮,嘻嘻一笑:“我說我家白白臉蓋白帕子的這模樣怎麼這麼眼熟了,這不金老小說裡小龍女被尹志平給暗上了時候的造型麼。”
一身白衣飄飄,武功高強,冰清玉潔,高冷如雪,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一般的“小龍女”舍此時的琴笙其誰!
尹志平嘛……
楚瑜大眼珠子一轉,伸手摸了摸琴笙僵硬的胸口,腦子裡閃過她一身全真教道士服把“琴笙小龍女”給放倒奪走‘貞操’,金曜‘楊過’知道真相之後痛苦嚎啕的畫面,就忍不住笑得倒在琴笙的胸口。
“哈哈哈……。”
白帕子下蓋着的美人,淡淡地開口:“魚,你想怎麼死?”
楚瑜笑眯眯地道:“爽死。”
琴笙:“……。”
對這條愚蠢又無恥的魚,任何的仁慈果然都是一種浪費。
白帕之下的美人冷哼一聲,不再搭理身上的猥瑣‘魚’類。
楚瑜折騰了一整日,又自娛自樂了半天,早已倦怠不堪,搗騰了點小動作,見琴笙鐵了心不搭理她,便乾脆地趴他胸口進入了夢鄉。
貓兒,這種傲嬌又彆扭的生物,有時喜歡獨處,有時卻又極黏人。
溫溫柔柔地多撓撓他的癢處,捋捋毛,抱在懷裡久了,久而久之,他自然什麼惱氣兒都散了。
不是麼?
……
月光微涼,寒風幽幽。
夜色靜謐而溫柔。
在懷裡的人兒睡着之後,一隻修白如玉的手慢慢地擡了起來,指尖將蓋在臉上的白帕子輕輕一挑,露出帕子下精緻無雙卻冰涼淡漠的眉目來。
他慢慢地垂下如鴉羽一般華美的睫羽,靜靜地看了眼胸口睡得毫無防備,甚至流口水的少女。
他有些厭惡地扯扯脣角,幽幽瀲瀲的琥珀眸裡卻閃過一點流光。
好半晌,他指尖輕輕挑,一個奇特而漂亮的彈指動作,一隻薄如蟬翼的透明手套便從他的手上滑落,他細膩修白的玉骨手慢慢地落在懷裡少女的烏髮上。
白衣美人慢慢地閉上眼,安眠。
他精緻的脣角勾起一點矜傲卻溫柔的弧度。
哼……
最後原諒這隻會唱奇怪歌謠的蠢魚一次罷。
……*……*……
第二日一早
楚瑜是被麻醒的,她已經好些日子沒有體會過——這種被人長時間壓迫肩膀帶來的麻痛了。
“唔……。”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直接映入眼簾的便是落滿自己肩頭的柔軟如緞的烏髮。
她呼吸微微一窒,目光再往下就看見琴笙雪白精緻的額頭,長如華麗鴉羽的睫毛在他白皙的面容上烙印下幽幽惑人的陰影,還有挺直如刀雕的如玉鼻尖和嫣紅誘人的嘴脣。
沉睡的琴笙,像一個純淨到惑人的美少年。
同樣的寧靜的早晨,相同的面容,彷彿那個不顧一切跟隨着她的溫柔執着的少年,又再次回到了她的懷裡,枕在她的肩頭,抱着她的腰肢,靜靜地用一種嬰兒依附母體的姿態安眠。
楚瑜的心情瞬間變得很柔軟,她伸手輕輕地撫摸他臉頰邊細碎的髮絲。
真像,真像她那最招人疼的大寶貝,又回到她身邊了。
楚瑜一動,枕在她肩頭的人睫羽微微動了動,緩緩張開眼,沉月一般的琥珀眸帶着初醒的幽柔與迷離霧氣,面色少了幾分疏離人間的清冷矜傲,多幾分柔軟。
楚瑜笑眯眯地伸出指尖點點他的額頭:“仙仙,早。”
“哼。”瞬間清醒過來的睡美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要坐起身。
只是他這麼一動,才發現自己用一種詭異的姿態依偎在楚瑜懷裡……
琴笙的臉色瞬間一僵,隨後瞬間鬆開死抱着她腰肢的手臂,狀若優雅地坐了起來,彷彿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原先枕在楚瑜肩上睡着。
楚瑜看着他彆扭僵硬的背影和微微發紅的耳根,忍不住露出個揶揄的笑來——
傲嬌的琴貓貓害羞了,見好就收,還是勿惹它爲好。
她伸手輕撩了下他落在自己手間的柔軟青絲,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坐起來。
嗯,又要開工了。
……*……*……*……
“金曜,這裡有書信一封,我需要你幫忙送到金姑姑的手上,這信要緊,莫要像上次告狀那樣拖拖拉拉。”楚瑜將一封火蠟密封好的書信交給金曜。
金曜一聽‘告狀’兩個字就忍不住脣角一抽,這件事之後,他總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小人。
他冷冷地睨着她:“你是把我當成信使了不成!”
雖然這麼說着,但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楚瑜笑眯眯地,一點都不吝嗇地拍馬屁:“你要是信使,也是最俊的信使,我先忙會兒。”
說罷,她擺擺手,徑自離開。
金曜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閃——
有時候,他真是看不懂這個丫頭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明明他已經把不喜歡她擺在臉上如此明顯,也曾經差點弄死對方,她卻還能隨時一副與你極自來熟的模樣。
她臉皮到底有多厚?
偏生這人就有那種叫你雖然討厭她,但是卻又不得不與她合作的能耐。
金曜輕哼了一聲,並未注意到自己的臉色變柔和了,徑自轉身向信鴿房而去。
……
這一頭楚瑜進了昨日選好的繡房,便見着繡房內一片熱火朝天,工匠們正在勞作,整個繡房已經一夜之間被改造成了與她在五進衚衕搗騰出來差不多的樣子。
但是,看起來更井然有序,做出來的東西因爲都用上了上好物料的緣故,看起來更精緻。
楚瑜不得不承認,果然有錢、有人更好辦事。
此時,一道女子嬌笑聲響起:“小瑜來了,快來與嬸嬸說說你這裡頭都是些什麼門道,怎麼地我都看不明白。”
楚瑜轉頭一看,一身妃色百蝶穿花褙子華裙,滿頭珠翠琳琅,眉目精明的女子不知何時正站在一個繡棚邊笑盈盈地向她招手。
楚瑜大眼睛裡閃過一絲涼色,轉身走了過去,對着她笑了笑:“柳二夫人,起得真早,不過您還是叫我楚姑娘罷,一來,我算是三爺的小姨媽,與你也算同輩,卻和你也沒啥親戚關係,叫不上嬸嬸;二來,咱們也沒有熟到這等地步,你要真喜歡我尊你的年齡輩分,我倒是不介意喚你一聲柳大媽。”
柳二夫人熱情的嬌笑頓時因爲楚瑜這一番話僵在臉上。
連同周圍的工匠和管事們神色都有些怪異,目光在柳二夫人和楚瑜臉上轉了一個來回。
楚瑜這人雖然不好對付,但素日裡也都是一副單純活潑少女模樣,見人三分笑。
就算與年大管事那一番官司,也是檯面下的事情,哪裡見過她上來就這般嗆人和不客氣。
柳二夫人有些尷尬地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森冷光芒,只擡起帕子遮了脣輕咳一聲,還是面不改色地笑道:“哎呀,楚姑娘真是愛說笑,也是妾身的不是,連輩分都搞混了呢,呵呵呵呵。”
楚瑜笑了笑,也沒有再諷刺她,只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柳二夫人,不是我刻薄,而是這事關琴家賭局大比,如果我沒有記錯,您出身湘南柳家,有些事您還是少參合的爲妙。”
楚瑜這話哪裡是不刻薄,簡直是誅心。
周圍的人似乎也纔想起柳二夫人出身湘南柳家,頓時神色都有些異樣起來。
畢竟在這等要緊關頭,楚瑜之前又曾經差點出事,還好後來並無大礙,加強防備之後,雖然也有些宵小在琴家繡坊附近出沒,但是並沒有什麼大動作,宵小們都被武衛們打發了。
但謹慎些總是好的。
柳二夫人連接着被楚瑜嗆了兩次,話頭一次比一次尖刻,她哪裡還忍耐得住。
柳二夫人強按下當場破口大罵,抓花楚瑜臉的衝動,她一副被嗆得要暈過去的模樣捂住胸口倒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瑜:“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且不說我柳家與宮家在湘南原本就不和,只說我嫁到琴家十幾年,克勤克儉,持家掌事,哪一個人,哪一處不是妥帖的,今日竟然還被一個小丫頭這般糟踐,好、好、好,我走,我走。”
說罷,竟落下兩行淚來,她擡袖掩面而去前,只冷笑一聲,留下一句:“我只願你楚瑜真有這個能耐和真真用心贏了賭局,莫要因爲宮家少主打算娶你爲妻,就胳膊肘外拐,忘了自己出身哪裡!”
柳二夫人這麼憤怒地一離開,整個繡房裡鴉雀無聲。
她走之前吐出之語,不禁讓衆人都呆了呆,山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山下之人知道的卻很少。
當下便有人偷偷擡眼去看楚瑜,卻見她坦坦蕩蕩的模樣,彷彿全沒有聽見柳二夫人的話。
她淡淡地看了衆人一眼:“以後再有閒雜人等進入繡房,便轟出去,若是聽之任之者,我便要去問問年大管事咱們繡坊裡瀆職是怎麼個處置法。”
她總覺得柳二夫人來得蹊蹺,昨日她擋了她一天,不讓柳二夫人進入繡房,不想今日一早那女人還是做出一副與她很熟悉的模樣進了繡房。
她分明交代過不得讓無關人等人進入繡房,卻還是有人當她的話是放屁,便怪不得她出手教訓人了。
她這話一出,衆人頓時縮了縮頭,只覺得面前素日笑臉迎人的少女不知怎麼今日竟讓人望着生出敬畏來,此刻她身上一股沉冷的氣息竟比年大管事還要凌厲。
“好了,既然收拾得差不多,就即刻將名單上的繡工和繡娘、小工們全部請進來罷,咱們要試運行新的繡作方式,磨合與適應新的繡作方式還需要時間,不要再磨蹭了。”楚瑜對着衆人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衆人立刻如夢初醒一般各懷心思地各自去幹活了。
繡房裡又瞬間熱鬧了起來,只是各種流言便這麼悄無聲息地細細地在繡房衆人間傳開來。
楚瑜看了眼柳二夫人離開的方向,黑白分明的大眼裡閃過一絲冷色。
她並不在乎繡房裡的人怎麼看她,總歸不過是一次合作罷了,她只要保證自己的計劃順利進行。
當惡人又如何?
……
這一頭柳二夫人匆匆一路哭着招搖過市地回了年大管事給自己安排的房間。
她一進門就放下了手裡的帕子,臉上的淚水也瞬間全部都消失了。
一邊扶着她的小丫鬟卻忽然鬆開了手,笑眯眯地看着她:“哎呀,夫人,你被趕出繡房了,這要怎麼辦呢?”
柳二夫人瞬間臉色白了白,竟在那小丫鬟面前利落地跪了下去:“小公子恕罪,我也沒有想到那楚瑜會這般警惕和刻薄,雖然我進不去繡房,但是隻要我們還呆在琴家繡坊裡,就一定有機會摸查清楚她在做什麼。”
小丫鬟在一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晃動着一雙腿兒,還是笑嘻嘻地道:“好喲,那就看柳大媽你的了,可千萬別再出岔子呢,若是咱們輸了這一盤……。”
柳二夫人渾身一僵,小心翼翼而不安地看着他:“小公子……就如何?”
小丫鬟一手拿了一顆糖在那舔,大大的貓眼一邊打量着柳二夫人的滿頭珠翠,一邊天真地笑道:“就把你哥哥和你爹爹的頭切下來風乾之後,送給你做個項鍊如何,我們島上有種曬鹹魚的法子,能去了人頭骨和腦髓,把人的頭縮小到拇指大小,穿起來做人頭項鍊最是有趣了,你不是很喜歡戴這些玩意兒麼。”
柳二夫人早已臉色一片慘綠,跌坐在地渾身顫抖不止,好半晌,她才閉上眼艱難地道:“不……妾身定……不負小公子所託。”
“嗯,莫要搞砸了,哥哥和我還等着給那小姐姐暖牀呢。”小丫鬟笑眯眯伸出猩紅的舌尖一點點地舔着手裡的糖。
……
時光淺短,剩下的幾日時光瞬間就過去了。
轉眼就到了風煙山上大比之日。
這幾日雲州城內熱鬧非凡,只因爲五年一訪的英吉利國使臣領着龐大的船隊穿風越雨,歷經一年有餘的時光漂洋過海而來,就在這幾日到達雲州城的港口。
這五年一回的盛事,簡直比皇帝陛下登基普天同慶的大典和過年都熱鬧。
老老少少們全都臉上喜氣洋洋地逛廟會一般跑到港口和驛館附近去看熱鬧。
大街上也多了許多金髮碧眼、深目高鼻,穿着稀奇的西洋人到處晃盪,或者在集市附近擺賣東西。
這些都是西洋船上的商人、水手們,雖然還沒有到正式大宗出貨買貨的時候,但是相互交換買賣些小東西卻是很方便也沒啥顧忌的事兒。
街頭巷尾小姑娘、老孃們甚至高門大戶的貴婦們也都極喜歡這種異國的稀罕玩意兒。
於是整個雲州城都陷入了一種熱鬧非凡的節日氣氛裡。
只是楚瑜這時候卻沒有太大多的心思去湊熱鬧,她正忙着檢查繡品和封存繡房。
看着楚瑜在那忙忙碌碌,小蜜蜂似地打轉,年大管事瞅了瞅自己手上的繡品,忍不住蹙眉:“這種繡品在咱們繡坊裡也不過是二等貨色,她折騰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就爲了這樣的繡作,怎麼能與宮家一拼高下?”
年大管事心中的疑惑和擔憂也是其餘管事們的擔憂,但是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金大姑姑說過了,要他們無條件地全力配合楚瑜。
“罷了,隨她去罷,這種紈絝女公子,大約是得了三爺的交代,所以金姑姑才縱着。”年大管事輕嗤了一聲,冷冷地看着遠處的楚瑜:“不過僥倖贏了一局,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折騰出這種東西來,還自以爲高明,等着輸了這一局,金姑姑纔會明白什麼人靠得住。”
原本他們真以爲楚瑜神神秘秘地真有什麼本事,結果折騰了一番下來,她還是弄出來一堆這種毫無建樹的次等繡品,她還自以爲是地頗爲滿意。
這讓年大管事這一羣繡坊管事們不但着急,更愈發篤定楚瑜實在不着調的紈絝少女。
“好了,這裡的繡房不允許任何進入,一定要嚴守此處,莫要出了任何差錯和閃失。”楚瑜檢查完畢,轉身出來對着年大管事道。
年大管事雖然心中焦灼,也越發看不上楚瑜,但還是淡淡地點頭:“在下明白,繡房不會出差錯。”
那一屋子的東西也不過是繡棚重新佈置了一番,多了些長條皮帶子,有什麼好神神秘秘的。
楚瑜再三交代之後,便上了馬車,一路往風煙山琴學而去了。
楚瑜的馬車一離開,柳二夫人便慢慢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目光落在那繡房之上,猩紅的眼珠子動了動,閃過一絲陰狠絕望之色。
……
且說這頭楚瑜一上馬車,見着馬車裡的修白人影便是一愣,隨後笑眯眯地湊過去:“白白,你睡醒了?”
那一夜之後,琴笙似習慣了和她擠在一張牀上。
白日裡他煙霧一般散去不見人影,夜裡就會忽然出現在牀邊,安安靜靜地坐着,像一尊玉雕的美人似地。
十足十一隻晝伏夜出的皮毛華麗的貓兒。
楚瑜這幾日不是往繡房裡跑,就是在自己房間裡各種演算、畫稿,也沒啥時間去撩撥那隻貓兒。
他倒是也安靜,不是坐在燈下看書,便是看着蠟燭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
只是每到了就寢的時候,她一躺下,那隻‘貓兒’便一定會自動自發地脫了鞋襪,冷冰冰地躺在她身邊。
但,不管前一晚上他們怎麼睡着的,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自己懷裡一定馴順地躺着一個白衣美人,嗯,一隻貓。
楚瑜很喜歡清晨時兩人偎依在一起的溫情氣氛,很少吵醒他。
而那隻貓兒似每次抓着她睡着的時辰也越來越久,總能睡到日上三竿才雙頰緋紅地懶懶爬下牀。
再加上她眼睛下疲憊的黑眼圈和一副操勞過度的模樣,讓金曜和水曜看她的目光總是隱着陰陽怪氣和冷霾,彷彿她對他的主上做了什麼一般。
連着霍家姐妹都神情詭秘地給她送壯‘陰’藥,還要教她採陽補陰,莫要白日操勞,夜裡也艹勞,弄得精疲力盡。
她只哭笑不得,發現解釋不清楚,乾脆懶得解釋。
反正她房裡的那隻貓兒最近脾氣好了不少,也接納了她,那就夠了。
……
琴笙淡淡地看了發呆的楚瑜一眼,隨手遞給她一隻小碟子:“吃。”
楚瑜看了看小碟子裡躺着幾條烘乾的香噴噴小魚乾,伸手接了過來,笑眯眯地啃了一隻:“白白,你真好。”
一大早接到琴貓貓的小魚乾,表示他心情很好罷?
說罷,徑自湊上去,像順貓毛似地小心地摸了摸他長髮的尾巴。
“哼。”琴笙輕哼一聲,微微翹起精緻的下巴,也不去理睬楚瑜,只讓出身邊的位置來。
楚瑜立刻屁顛屁顛地坐了過去,一邊啃魚乾,一邊笑眯眯地瞅着身邊的白衣美人,不意外地看見他白玉似的耳垂微微發紅。
她早就發現,這隻貓兒羞窘的時候雖然臉上一點表情沒有,淡然自若,但是貓耳朵卻會發紅。
嗯,真可愛。
……
一路這麼晃悠悠地上了山。
馬車一路將他們送到了琴學聽雲閣。
楚瑜一下車,便愣了愣,發現聽雲閣這一回來的人比任何一次都要多,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得滿滿地。
金姑姑已經在門口等着她,見她下來,便微微一笑:“你可準備好了?”
說着,她便將一隻精緻水晶蓮花髮簪簪在楚瑜的髮髻上。
今日楚瑜也換了一身牙白繡杜鵑緞面褙子襯淺紫馬面裙的打扮,頭髮簡單地挽了一個圓髻,戴着一隻多寶銀壓發,左右從圓髻上挑了幾條辮子下來,嬌嬌俏俏,似月光下綻放的晚香玉。
楚瑜點點頭,慧黠一笑:“是,準備好了,姑姑,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我好想你呢。”
“油嘴滑舌的小丫頭,你想我纔怪了。”金姑姑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隨後看了眼馬車裡,卻已經不見了琴笙的人影。
她也沒有多問,只牽了楚瑜的手往裡頭走,一邊絮絮叨叨:“一會子不要怕,都是些沒有見過世面的洋人,他們說話聽不懂,自有朝廷通譯館的通譯會幫着你。”
楚瑜剛想張口說她能聽懂,但想了想,還是微笑着點頭:“明白了。”
而直到她真正坐在臺下,聽着洋人們說話的時候,才發現還好她方纔沒有賣弄。
這時候的英吉利語畢竟不是後世,還是有些區別的,不管是用詞還是語調發音,竟並不完全相同,還存留着屬於這個時代的印記,她認真聽也就勉強能聽得動懂個百分之七八十。
好在朝廷的通譯官確實很厲害,同聲傳譯時流暢無比,抑揚頓挫,銜接無縫。
楚瑜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若是沒有記錯,這年頭還沒有幾個人能‘留洋’和有興趣‘留洋’的。
古人之慧,果然誠不欺她。
聽雲閣裡熱鬧非凡,因爲許多官員都親自過來了,再加上英吉利的使節帶了不少商人過來,所以連過道里都擠滿了人。
“現在,咱們就請宮家少主獻上他的繡作。”蒼鷺先生依着老例簡單地說一番前因後果與客套話之後,徑自直切主題。
宮少宸今日一身硃紅繡並蒂蓮花的袍子,頭戴紫金珍珠冠,襯得他面如冠玉,鳳目炯炯,脣如塗朱,手上一把羽扇搖搖晃晃,盼顧風流,他含笑站了起來對着衆人瀟灑地行了一禮:“諸位,在下這又是獻醜了。”
說罷,他朝着楚瑜徑自眨了眨眼,笑盈盈地轉身像臺上而去。
他這一站起來,不光衆人神色都有些古怪,就連楚瑜瞬間眼角一抽,暗自嘀咕——
這妖貨是今兒要成親麼,居然穿成這副模樣過來,簡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果然,周圍人看着楚瑜的目光多帶了幾絲玩味。
楚瑜低頭瞅瞅自己的衣衫,大眼睛裡閃過一絲詭譎的笑意——真巧,今兒她幾乎是一身素白,像奔喪。
宮少宸款步上了臺,對着廉親王和他身邊的英吉利使節微微一欠身,隨後含笑一擺手。
數名金髮紅袍的小童子就捧着幾幅畫卷上了臺。
那些皮膚雪白,金髮碧眼的可愛的小童子一上臺,衆人瞬間都愣了,連坐在廉親王身邊的英吉利使節都怔了,隨後摸着大鬍子笑了起來:“我的上帝,這位先生實在有趣,竟然能找齊這麼多我們可愛的小天使。”
衆人都忍不住暗自讚一聲宮少宸好心思,很明顯,使節大人因此對他好感大增。
宮少宸笑了笑,退在一邊,那些小童子們便立刻訓練有素地一展開手中的巨大的繡卷。
那繡卷一展開,所有人都愣了愣,因爲大部分人都看不懂……
最中間的上面繡了一個西洋白鬍子老頭兒,站在五光十色的不知什麼東西面前,頭上發光,一臉悲憫的樣子靜靜看着人間。
而右邊畫卷則是站着一個算不上美麗的女子,那女子頭批長袍,懷抱着一個雪白的洋人嬰孩,亦是一臉慈愛模樣,倒是教人望之心生溫情。
左邊的繡卷則是直接是一羣長翅膀的光身子小孩做騰飛狀,繡卷裡金光燦燦,精緻非凡。
但是畫卷打開的一瞬間,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陣奇異的樂聲,縹緲卻又雄渾幽遠,襯着這一幅幅的畫卷,竟讓人生出一種奇異的聖潔之感。
而與此同時,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幾乎所有的洋人竟然在看見那些畫卷之後竟徑自跪了下去,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念誦了起來。
沒有人能聽懂他們在念叨什麼。
但是,所有人都聽見了英吉利的使節激動地站了起來,探出了半個身子,直接大喊了一句話。
而通譯大人愣了愣之後,面色古怪地道:“使節大人說,不用比了,他們就選定宮家爲他們供商者。”
整個聽雲閣瞬間一片死寂。
楚瑜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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