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寶擡起眼看着琴笙,好奇道:“你要問個啥?”
琴笙看着小寶,卻沉默了下去,一雙琥珀眸幽幽轉轉,似有細微的流光轉過。
小寶一邊啃手上的點心,一邊茫然地看着琴笙,只覺得面前的這個大個兒真真奇怪,說話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在幹嘛。
唉,估計還是腦子不好使。
孃親說了智障的寶寶都很可憐的,要多讓着這樣的孩子。
小寶很憐憫地看着琴笙,再次主動道:“大個兒,你彆着急哈,慢慢想,想明白了再問我,我也不走。”
琴笙沉吟了好半晌,才轉開臉,清清冷冷地開口:“你若是不小心傷了你孃親,會怎麼辦?”
小寶一愣,嘴裡的點心渣都掉出來,也沒發覺,只不敢置信地看着琴笙:“哎呀,傻大個,你犯病把你孃親給打了?”
琴笙瞥着小寶脣角的口水和滿臉的點心碎屑,臉上閃過一點都不掩飾的厭惡,只退了兩步,淡淡地道:“並非如此,是……無意所爲。”
小寶撓撓頭,一臉憐憫地看着他:“哎呀,你完蛋了,我以前偷吃主上的點心,爲了逃我孃的打不小心撞傷了孃親的腰,娘不理我好久,我日子那個難嗷喲!”
琴笙一愣,隨後淡漠的琥珀眸裡閃過一絲若有所思之色:“這樣麼……。”
他見小寶盯着自己一臉‘你完蛋了’的表情,便索性轉開臉,微微擡起下巴,一臉矜傲地開口:“她敢不理本尊?!”
卻也不知道是說給小寶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小寶搖了搖頭,一臉憐憫地道:“大個兒,說你傻,你還嘚瑟上了,你要不擔心,來問寶寶我幹個啥?”
琴笙淡漠地輕嗤了一聲:“哼!”
隨後,便要拂袖而去。
只是走了幾步,他頓住了腳步,轉身又走了回來,垂眸子居高臨下地睨着蹲在石頭上的小寶,淡淡地道:“本尊決定給你個說話的機會。”
小寶別開臉撅嘴:“大個兒以前可乖了,現在老那麼兇巴巴的,本寶寶不幫你了!”
“……。”琴笙眯起琥珀眸,忽然一擡手,徑自將小寶手裡的糖糕給搶了過來,隨後扔進了湖裡,微笑:“呵,本尊並不稀罕。”
小寶一呆,嚎啕大哭:“哇……大個欺負人,我叫小魚姐姐打你!”
火曜蹲在樹上,慢慢地轉過身去,低頭捂住臉——
當年誰告訴他神仙一般清冷,淡漠,俯瞰人間的琴神琴三爺,會一言不合就欺負小孩子,他一定揍得對方娘都不認識。
但是現在……主子跟着那條鹹魚呆在一起以後,那畫風真是越來越古怪了啊!
……*……*……*……
“你這嘴……。”金姑姑看着楚瑜錐帽下的臉,忍不住愣了愣。
楚瑜放下了錐帽的面紗,含糊不清地道:“快別問了,金姑姑,總之這兩天我都得這麼戴着帽子。”
金姑姑想起方纔瞥見楚瑜眼下的兩個大黑眼圈,忍不住有些好笑:“行,你這小丫頭若是遇上什麼麻煩與我說就是了,如今你可是個寶貝疙瘩,人人都盯着你呢,自己也要小心些,再不喜歡吃的東西也要用些,任性不得。”
說着,她選了一碗魚翅香米羹擱在楚瑜的面前。
楚瑜點點頭,隨後看了看桌上滿滿當當的點心早餐,也只得嘆了口氣,認命地接起她最不喜歡吃的黏糊糊的羹一點點地喝了起來。
誰讓她嘴被貓兒啃爛了呢?
金姑姑看着楚瑜呲牙咧嘴地一邊抽氣一邊把魚翅羹給喝完了,方纔滿意地笑道:“是了,一會子加爾文就要回驛館了,他們要與廉親王商量一同進京的事宜,但是他使團裡商事行使若望大人帶着一批商人們會留下來與咱們商議這採買訂單之事,稍晚個把月再上京。”
楚瑜無所謂地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是了,姑姑,三爺如今這般模樣,咱們也不能總藏着他罷?”
琴三爺下南洋去採買了,這下去個一年半載的可以理解,若是下去久了,只怕也會人心浮動,各種猜測都會出來。
楚瑜話讓金姑姑臉上的笑容微微斂了一些,她頷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然會尋個合適的機會讓三爺露個面,儘量不讓三爺出問題的事兒傳出去。”
楚瑜點點頭,隨後低頭喝了口豆漿,狀似無意地問:“是了,我記得姑姑早前說過三爺如今的狀態彷彿有些像他十三歲之後的模樣?”
金姑姑也沒有多想,只輕嘆了一聲道:“是像三爺十四歲到十六歲之間性情,那時候的主上經歷了一場變故,再不復往昔年幼時溫柔靜雅的模樣,那是他少年風華漸盛之時,卻也是他少年性情最乖戾暴烈、行事手段最狠辣外露之時。”
“怎麼個性情乖戾暴烈?”楚瑜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見金姑姑狹長眸子似笑非笑地望過來。
楚瑜立刻舉手,一臉無辜地道:“我明白的,不能問的話,我便不問。”
金姑姑看了看她,見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便輕笑了起來:“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既你已經進了曜司,這些事兒遲早知道的,我便隨便撿幾件與你說說罷,省得你這丫頭不知什麼時候就觸了主上的逆鱗。”
她頓了頓,擡起茶盞溫聲道:“當初主上十四那年他孤身一人,闖入江湖聖地天機閣,整整三個月,破盡天機閣千重機關,終得閣主之允,閱盡閣內所藏天下武功秘籍,隨他歡喜取走他想要的任何絕世神兵,名震江湖,卻並無一人知他真實身份。”
“十五那年一人之力以計挑得當時江湖第一大槽幫內亂,蕩平了整個江南槽幫的勢力,只爲打通繡坊商路。”
“十六那年,商船被劫,他率七曜星君和曜司武衛血洗海外數島,那年海上鯊魚足足遊弋半個月,海盜之屍尚吞不完,日日海上血色映日,從此我琴家商船大旗所到處,暢通無阻。”
楚瑜聽金姑姑說得一愣一愣的,嘴巴里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十四歲到十六歲,她在幹嘛?
楚瑜想了想,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地聽着別人的傳奇好了。
人和人不能比啊!
金姑姑說罷,臉上神色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和感慨:“曜司和琴家能有今日的局面,也是那時的主上一手打造,只是我寧願……。”
“您寧願山河不改,歲月靜好,仙仙的性情不改,依舊是那個曾經溫良淳厚的少年。”楚瑜看着手裡的青花瓷杯,輕聲地接過出她的話。
金姑姑握着茶盞的手一頓,神色有些惘然與複雜,最終卻淡淡地道:“昨日之日不可留,誰又不是昨日的自己成就了今日的自己,過往縱然是錯,但我等凡夫俗子非仙非魔,不能讓時光倒流,拋卻不了,否定過去便是否定自己。”
她頓了頓,微笑:“三爺現在很好,不是麼?”
楚瑜聽着金姑姑意味深長的話,心情有些複雜,隨後點點頭:“姑姑說的,我大概明白。”
不知爲何,聽完金姑姑這一番話,她忽似覺得像自己如今彷彿正在重陪着琴笙再歷一遍他的曾經與過往。
若曾經少年天真純良的仙仙,如今桀驁恣意又驕傲的白白到底都是生氣盎然的。
那麼……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初在火場裡遇見的那個男人……
又是什麼成就了最後那清冷淡漠,不是人煙火一般,無情無心的九天神祇琴三爺?
……
一片靜默間,紅袖忽然小步進了門,恭敬對着金姑姑和楚瑜福了福:“姑姑,外頭的那些西洋客商在、商行裡的人在等候您和楚小姐,還有天工繡坊的吳老兒也請求見小姐一面。”
自從楚瑜在和宮家的三盤大比之中,證實了自己的能力之後,曜司中大部分人都認可了楚瑜的地位和存在。
不再對她只有一心堤防,而是多了三分敬重。
金姑姑聞言,看向楚瑜:“你打算先見誰?”
楚瑜想了想:“若是要見那些商行裡的人和西洋商人,只怕不是一時半會能脫身的,就先見見吳老兒罷,他這會來見我,只怕是有要緊的事情呢。”
金姑姑點點頭,轉身吩咐紅袖:“先將吳老兒帶到浣花廳去罷,其餘人先在落月閣等一等。”
她又對楚瑜道:“我與你分頭行事,你且先去浣花廳,我去落月閣一趟。”
楚瑜點點頭,隨後便起身跟着紅袖一同向浣花廳而去。
……
待她進了浣花廳,果然看見吳老兒換了一身新的素藍布衣帶着他的小孫兒,與封逸一起在廳裡坐着說話,封逸手裡還緊緊拽着個小包裹。
他們見她來了,便都齊齊起身,就要向楚瑜拜下去:“見過楚小姐。”
楚瑜立刻上前幾步,扶着吳老兒:“老丈這是做什麼?”
吳老兒巍巍顫顫地抓着楚瑜的手臂,蒼老渾濁的眼裡都是一片感激之情:“老兒是來多謝小姐大恩的。”
楚瑜不在意地笑了笑:“老丈,你我不過是合作關係,你幫了我,我自然也要幫你,何況我也看不慣那些客商仗勢欺人,您不必記掛在心上,能幫一點是一點。”
她託金姑姑關照吳老兒,也算是本心裡實在看不得這些鰥寡孤獨,還被這般欺辱,沒了活路。
因爲她也體會過走投無路的絕望的是什麼滋味。
吳老兒搖了搖頭,老眼裡竟是一片老淚縱橫:“今日琴家繡坊已經着人來說,允我天工繡坊分受這英吉利國的訂單,老朽從來沒有想到天工繡坊還能有再起之日,若天工繡坊沒有敗在老朽的手上,都是託了小姐的福氣。”
說着,他又要拜下去。
楚瑜哪裡能讓他拜下去,趕緊扶住他之後,大眼兒彎彎地一笑:“老丈,您該謝的人是金姑姑,因爲這事兒我也只是昨日與金姑姑說了一嘴罷了,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英吉利人的訂單她昨日瞭解了一下,數目之龐大簡直嚇人,交貨期也很趕,二十艘大船的貨要在一年半之內全部按照要求交清。
雖然她將琴家繡坊全部改造一番,也不是能全盤吞下,但琴家繡坊並不只接英吉利人的訂單,還有明年的官辦織造並着許多其他國內的訂單,琴家繡坊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全盤吞下。
英吉利人也不是不知道,昨日與他們一番交談,他們看中的是她這一手本事,並不在介意她怎麼處理他們的訂單,只要她能保證品質和不誤交期即可。
所以她琢磨了一會,便想到後世訂單外包這種手法,只要質檢過關,便可以協力將訂單完成,得個雙贏的局面。
但是這也只是她的初步想法,若是要實施還需要進一步規劃,所以也只是和金姑姑提了一嘴現有符合要求的繡坊也就是天工繡坊,可以將一部分英吉利人要的繡品交給他們去做。
她是也沒有想到金姑姑竟然這麼爽快地就答應了她的要求,畢竟琴家繡坊的事情是金姑姑做主。
“但這主意始終是小姐您提的,琴家繡坊的人才會將咱們看在眼裡,咱們天工繡坊纔會有這個機會。”一直很少說話的封逸忽然看着楚瑜,淡淡地開口。
吳老兒也眼含淚光地點頭,依舊一臉激動:“逸哥兒說的是,楚小姐您蕙質蘭心,不愧是琴三爺家的姨小姐,您是我吳老兒,是我吳家和五進衚衕裡所有人的恩人!”
說着,他忽然一擺手,封逸便點點頭,轉身將一直不離手的包袱奉上來。
吳老兒巍巍顫顫地伸手打開了包裹:“楚小姐,大恩不知何以爲報,老朽只能將此物送上,以表一片心意,但望您莫要推辭。”
楚瑜有些好奇地低頭一看,那包袱裡是一包鮮豔燦爛的繡絲,還有一本破舊的書,她一看那書面上的四個字就瞬間愣住了:“天工織染,這莫非是……?”
“沒錯,這就是我吳家祖傳的染絲之法,這就是無數織造行的人都想要得到的東西。”吳老兒淡淡地點頭。
楚瑜一驚,立刻把手一收:“如此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這是您家的東西,您要傳也是傳給您的孫兒啊!”
吳老兒捨命都不捨之技,這一本書又代表多少不可估量的利益,她不是不知道!
吳老兒如枯樹枝的老手卻死死地拽着楚瑜的柔荑,眼底寒光凌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東西說來不過是一門技藝,但這一本書卻染了我吳家一百六十七口人的血,老朽無用,淪落到這般地步,甚至不敢讓祖傳家技現世,只因爲實在護不住這家傳之寶,不敢將它交給我那孱弱的小孫子,不願從此我吳家祖傳絕技從此失傳,更不願意便宜那些虎豹豺狼之輩,所以我想來想去,也只有楚小姐您纔是最合適擁有它的人。”
楚瑜被他抓得生疼,見老頭兒激動如此,忍不住想要再說什麼:“但是……。”
“楚小姐,老朽身患消渴症已經時日無多,這是老朽的報恩之物,只求您展一方羽翼庇佑我這小孫兒和逸哥兒不要讓那些賊子欺沒了性命,您的大恩大恩,老朽結草銜環,來世做牛做馬來報!”說罷,老頭兒噗通一聲拽着自己的小孫兒和身邊的年輕人給楚瑜跪了下去,撲通、撲通地磕了三個響頭。
連着封逸也不卑不亢地對着她磕了三個響頭:“封逸會算賬,識得幾個字,外事俗物都懂得些,請小姐收留,願從此以後賣出身家性命做小姐家奴,認小姐爲主,只求撫養幼弟不被欺辱。”
他身邊的小娃娃也對着楚瑜磕起頭來,一臉懵懂的模樣,奶聲奶氣地道:“給小姐磕頭。”
楚瑜一時間攔不住,手足無措看了片刻,忍不住撫住額頭長嘆:“老丈,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裡就能庇護於您了,快起來罷!”
她自己這條小命還是好不容易纔從鬼門關掙回來的!
老頭兒十有*真以爲她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琴三爺的小姨媽,這會子算是滿心希望地臨終託孤來了。
偏偏她還不能對老頭兒吐露自己根本不是什麼琴三爺小姨的真相,這……可要怎麼辦纔好?
她正焦頭爛額之際,一道沉穩的中年女音卻忽然響了起來:“既然吳老丈一番誠意,姨小姐何不接受?”
“金姑姑?”楚瑜一愣,轉頭看向站在門口,便見着金姑姑款步而入,身後竟還跟着不少江南繡坊的行主。
金姑姑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對着楚瑜幾不可見地微微頷首。
楚瑜頓了頓,雖不知道金姑姑要做什麼打算,但此刻見衆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偏生吳老兒三人卻死都不肯起身。
她也只好點點頭,無奈地道:“老丈,你且起來就是,我答應你就是了。”
吳老兒瞬間大喜過望,連着封逸年輕斯文的俊顏上也閃過一絲喜色,他們立刻又拖着那小娃娃對着楚瑜“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頭。
“從此您就是天工繡坊的主人了,見過大小姐!”
隨後,他們方纔互相攙扶着起了身。
而楚瑜也只得在衆目睽睽之下,接過了吳老兒手裡的《天工織造》一書,同時道:“我如今接過天工繡坊,也只是暫時的,日後待小傢伙長大,這織造技法我會教授於他。”
她並不想莫名其妙地佔這麼個大便宜,因爲她從來都明白——便宜可不是好佔的。
如今看着江南各大繡坊行主投落在她身上那些嫉恨、羨慕、貪婪的目光,她就知道自己手裡這本寶貝着實燙手。
連着她自己如今估計要麼是他人眼裡的釘子,要麼就是一塊美味肥肉。
好在,她如今頂着琴三爺的姨小姐的身份,這些人是決計不敢像對吳老兒那樣對她的。
何況她也沒有吳老兒他們那般好欺負。
楚瑜冷冷地掃了一眼那些繡坊行主,硬是將他們的目光逼得遊移散開。
金姑姑伸手輕拍了拍她的柔荑,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後淡淡地一笑:“諸位,天工織染這等絕技已經不現世幾十年,今日得以再見天日,也是我行內盛事,今晚便在我琴家繡坊內席開二十臺,以爲慶賀,不知諸位可願光臨?”
此言一出,繡坊行主們互看一眼,隨後皆笑了起來,對着楚瑜一片慶賀恭維之聲。
“自然是要光臨的,楚小姐蕙質蘭心,還有誰比她更合適擁有天工織染呢?”
“正是,正是,楚小姐這等天仙織女一般的人物,着實讓我等欽佩,定要爲好好慶賀!”
“恭喜楚小姐得此寶物。”
“恭喜恭喜。”
楚瑜見着他們那燦爛笑容,彷彿是真心爲自己慶賀,着實忍不住讚一句果然商場上人人一張好麪皮兒!
真真是個人人虛言含妄語,舌纏巧蓮花。
好在她也常在市井裡打混,混出一張乖巧麪皮,伶俐嘴兒。
一番太極打下來,倒是也賓主盡歡。
……*……*……*……
折花樓
“金姑姑,我並不想要那本《天工織染》,我並不是什麼真正的琴家姨小姐!”楚瑜坐在梳妝鏡前任由紅袖給她梳頭裝扮,但實在憋不住地轉頭對着金姑姑道
金姑姑淡淡地頷首:“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這一門絕技若是在尋常人身上,自然非福是禍,但是你如今已經是曜司之人,更無人敢打琴家的主意,既然吳老兒給你,你拿着便是了。”
楚瑜遲疑了片刻,還是覺得不妥:“可是我……。”
“曜司絕不會虧待對自己門徒,我們也絕不會向你索取《天工織染》,琴家有沒有這門絕技都無關緊要,這是你自己贏得的獎賞。”金姑姑微微一笑,從首飾盒子裡挑出一隻精緻的紫水晶簪花子在楚瑜髮鬢邊比了比。
今晚算是楚瑜的第一次賀宴,自然要隆重些。
楚瑜被金姑姑一眼看穿心思,不禁有乾笑了兩聲:“呵呵……。”
沒錯,她是懷疑曜司是打算利用她得到《天工織染》的絕技,否則怎麼會忽然在那個關頭出現,卻忘了琴家有沒有這門絕技,都已經是天下首富,掌管着朝堂的江南織造,官造大權的擁有者。
這所有織造行趨之若鶩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這玩意兒多一份增彩,少一分也並不減色。
……*……*……*……
楚瑜待得打扮完畢,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的模樣,不禁一愣,晃了晃頭上的珠玉琳琅:“這是不是有些太過隆重了些,紅袖姐姐的手藝可真好。”
她不得不讚一聲紅袖那妝點的手藝快趕上易容術了。
連她那還紅腫帶傷的嘴脣都在她一雙巧手下顯得只是豐腴了些,襯着她這一身華服,倒是相得益彰,別有一份韻致。
紅袖頗有些驕傲地笑道:“我是善易容之術,但小姐可別貪嘴,你這嘴兒看着是好了,但若碰了口味重的東西,只怕要疼得緊。”
楚瑜立刻捂住嘴,深以爲然地點頭:“明白。”
金姑姑則是滿意地拉着她轉了一個圈:“這纔是咱們琴家的大小姐當有的模樣。”
楚瑜放下手,淡淡地道:“姑姑,我哪裡是什麼琴家大小姐。”
她並不會忘記自己從何處而來,更不會別人一捧就不知天高地厚。
金姑姑看了她一眼,卻微微一笑:“如今你在曜司裡位同七曜星君,便是真正的琴家小姐也不比你體面。”
楚瑜一愣,總覺得這話還真是……
曜司怎麼着也只是個隸屬於三爺手下的機構,怎麼如今看來竟似臨駕於主家之上了?
她還沒琢磨透,紅袖便扶了扶她的髮髻,含笑道:“只怕今日出去以後,要給小姐你提親的人更多了,你是不知道這這兩日裡有多少人攀扯着金姑姑問小姐你的八字和婚配之事呢。”
楚瑜聞言,心頭一驚,如今雖說民風開放,嫁娶之事自由了許多,但總也難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今她怎麼都算是曜司的人,受着金姑姑他們轄制,他們不會將她的婚事作爲一樁交易……
金姑姑卻輕嗤一聲,淡漠地道:“那些東西,也配得上咱們曜司出去的小姐麼?”
她頓了頓,伸手替楚瑜調整好了衣衫,看着溫然地一笑:“小魚不必擔憂,曜司雖然馭下極爲嚴格,但只要不誤事,主上從不會插手門徒私事,喜也好,厭也罷,與何人相伴,你們都是自由的。”
楚瑜一愣,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爲何曜司之人會如此忠誠度如此之高。
就算是是她,此刻也因爲金姑姑的話而生出一種異樣的悸動來。
只因爲有些自由與痛快,從來都是輕易不可得的,像刀尖上的蜜,從來都需要強權的庇護才得賜予。
但就是這刀尖上的蜜,便足以讓人肝腦塗地,讓一個人成爲一羣人的信仰。
楚瑜怔愣之間,金姑姑便已經讓紅袖幾個推着她出了門去:“且在湖邊輕慧暖閣裡歇一歇,一會子開席了會有人來喚你。”
楚瑜只得乖乖地提着裙襬一路往輕慧樓的暖閣而去。
待進了暖閣,紅袖便打發了其他人都出去湖邊幫忙,只自己留在了暖閣裡交代楚瑜一些待客事宜、江南繡行裡的各種情況和其他瑣碎的事情。
時間一晃便過去了。
“小姐,開宴了,金姑姑讓我們請您過去。”窗外傳來小丫鬟細聲細氣的聲音。
楚瑜便立刻起身,與紅袖準備一同出門,哪知她才掀了內屋的簾子,便見着門內站着一道修白的人影。
“主上。”紅袖立刻恭敬地福了福。
琴笙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搭理她,只轉臉靜靜地看着楚瑜。
紅袖立刻聰明地退回了暖閣裡,留下兩人獨處的空間。
“白白?”楚瑜見他忽然進來,正打算問問他宿醉之後的感覺可好些,卻一擡眼便見他一雙妙目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梭然讓她想起昨晚他看着自己的模樣,便莫名其妙地感覺臉上發熱,她輕咳了一聲:“你怎麼了,可是感覺哪裡不舒服?”
琴笙看着她,眼底幽光流轉,卻已經是有些看得怔然了。
面前的少女今日打扮頗有些異域風情,薄施粉黛,一雙大眼被墨線勾勒得極大,眼尾微微上挑,染了淡淡的胭紫,眉心一點銀水晶珠花鈿映着她明眸嬌俏,整張雪白的俏臉顯出一種奇異的嫵媚來。
滿頭長髮全部束挽在頭頂用一頂銀質寶石海棠花冠束起不挽髻,只再從其間左右各自挑出七八縷結成精緻的小辮穿着銀色小珠子半挽在兩處臉頰邊,其餘烏髮則順着頭冠直垂到腰間上,發間點綴着數顆精緻的紅寶石銀鈴鐺,她稍一動便叮噹作響,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來。
她上着一件深紫繡牡丹映月的上衣,琵琶紅寶石的領釦,扎窄袖,玉帶收腰,下着六開淺紫銀線繡牡丹長片裙,卻沒有着襦裙,只深紫窄褲長靴。
她原先一身氣息靈動非常,如今陡然換了這般英氣與嫵媚交織的裝扮,別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耀眼嬌妍來。
恰如一株月下綻放的異域海棠,含霜帶露,籠在月華里,妍麗非常,卻教人忍不住想要採擷下來,揉碎了那帶着露珠的嬌嫩花瓣,且看她哭泣的模樣是否一如想象中的甜美……
揉碎……
琴笙忽然怔然,微微顰眉半闔了眼,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這等熟悉的感覺到底……
從何而來?
爲何他會覺得心底這種兇猛到猙獰的詭異慾念竟如此熟悉。
“白白?”楚瑜被他的目光嚇了一一跳,又見他神思模糊的模樣,索性湊了過去,兩手同時一擡“啪”地一聲兩巴掌拍在他的臉上:“你怎麼了?”
酒還沒醒?
這兩下瞬間琴笙瞬間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了。
也不知是臉上傳來的刺痛,還是自己心神不寧的模樣被面前的人兒看了去讓琴笙瞬間渾身一僵,看着面前那張陡然放大的嬌妍俏臉,他忽然又失神了片刻,心跳如鼓,隨後立刻別開精緻的臉龐,徑自僵硬地推開她:“你……走開,不要靠本尊那麼近!”
楚瑜本來一早就爲了這隻幹壞事就跑了的貓兒憋了點氣兒,這會兒見他還擺出這種傲嬌的面孔來。
她頓時惱了,正要拂袖而去,誰知她一低頭卻見某隻貓兒叫囂要她滾蛋,一隻爪子推開她,另外一隻爪子卻死撓着她的衣袖,手背上精緻的骨節都泛了白。
楚瑜無語地擡眼瞪他,卻發現那別開臉的美人不但白玉似的耳朵紅了,竟連一向清冷如雪的面容都飛上誘人的胭脂色,那羞澀、僵硬又彆扭的模樣漂亮得讓人那叫……
嗯,餓了。
楚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覺得自己又有了食慾。
許久之後,她才明白,什麼叫食色性也。
……
“琴貓貓,你到底是要我留下,還是走人?”楚瑜索性轉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擡眼睨着他。
琴笙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立刻渾身一僵,便鬆了手,看了楚瑜一眼,見她笑嘻嘻一臉揶揄的模樣,頓時又羞又氣地冷冷瞪了她一眼:“不要叫本尊這種愚蠢的名兒!”隨後轉身直接從窗口一下飄了出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看着琴笙離開的背影,楚瑜莫名其妙地瞅出了點逃似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嘆了一聲:“哎呀,叛逆期的害羞少年,真是難伺候的貓兒。”
不過,正是如此,才讓人充滿了馴服欲呢。
愈發期待那貓兒溫馴地棲在她膝頭撒嬌的模樣。
楚瑜笑了笑,大眼裡波詭流轉。
隨後,她提着裙子,徑自出了門去。
紅袖聽着自家主上離開之後,方纔悄悄喘一口大氣,趕緊跟着楚瑜跑出了門來。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地往湖邊宴所而去。
卻不想,才走了幾步,便開始不停地偶遇一些正在湖邊吟詩作畫的公子哥們,幾乎清一色都是今日來參加宴會繡坊行主們或者哪家官宦人家的公子們。
楚瑜忍不住奇了:“這春寒料峭的,這些單薄公子怎麼地一個個不怕冷?”
好風雅到這等地步,在她看來就是腦抽了。
紅袖最是機敏,大老遠瞅見了人,還沒等他們靠近楚瑜,便立刻叫了人去打發。
她冷笑一聲:“什麼好風雅,只怕吟風弄月想在小姐面前獻醜和‘偶遇’是真!”
楚瑜一聽,哪裡有不明白的,瞬間失笑:“哈,一家有女百家求,我這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她想過三局大比,自己鋒芒畢露,再加上今早得了那本人人覬覦的《天工織染》,只怕日後會有大把居心叵測的人上門求親。
卻沒有想過會來得這麼快,還披這等風雅的外衣,人人等着來與她偶遇一場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摺子戲。
紅袖卻忽然轉臉,認認真真地道:“可是卑職覺得,烏鴉就是烏鴉,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只有真正的鳳凰,就算蛋生在雞窩裡,她卻還是鳳凰,譬如小姐。”
楚瑜一愣,想了想,也認認真真地點頭:“紅袖姐姐,你這馬屁拍得到點,夠味,我喜歡。”
紅袖眼角一抽:“……。”
這一段沿湖小路原本並不算長,奈何來這裡‘吟詩作對’的公子哥們太多,趕走了,他們又換身衣衫蹭了過來,竟是趕不完的模樣,紅袖不得已冒着風險讓霍家姐妹都出手幫忙了。
楚瑜走了一刻鐘都才走了一般路,她遠遠地看着那些公子哥們被霍家姐妹追得亂跑,笑得直打跌。
卻忽聽得一聲落水響“噗通!”
“啊啊啊——我家公子掉水裡了,快救人!”瞬間有小丫頭尖叫了起來,路上的衆人頓時騷動了起來。
楚瑜一愣,轉臉過去,便看見不遠處有人在水裡掙扎,常年當捕快讓她下意識就轉身就衝了過去,要擼袖子救人。
紅袖也是一驚,也得喊了一嗓子,當機立斷地喚家丁一起匆匆跟過去。
好在,待楚瑜和紅袖跑過去了以後,那落水的少年公子已經被他的隨從們拉上了岸。
衆人方纔鬆了一口氣。
楚瑜是救過落水的人的,她蹲下來在那少年公子鼻間一探,再在對方的脖子上一按,柔軟纖細的手感讓她一愣,但還是當機立斷地道:“紅袖姐姐,你立刻帶人去找大夫,我將人帶回暖閣。”
紅袖立刻點點頭:“好。”
她見霍家姐妹還在那頭攔着其他人,吩咐了身邊的家丁和小婢去通報人,隨後便立刻去找大夫去了。
那公子身邊的粗壯僕人則立刻一把抱起自家公子對着楚瑜一臉焦灼地道:“小姐,我來抱公子跟你去。”
楚瑜也不疑有他,點點頭,立刻轉身引路而去。
而跟着楚瑜的小婢女則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身邊的人,暗自嘀咕,這家公子怎麼地跟了那麼多人來呢,浩浩蕩蕩地十幾個?
不一會他們便回到了輕慧樓的暖閣,這時暖閣裡已經沒有了人在伺候,都到宴所去幫忙了,楚瑜立刻招呼那粗壯的家丁將人給放到暖榻之上,隨後她一邊去取了帕子,一邊又吩咐道:“你們立刻給這位公子換了溼衣衫,天寒地凍,莫要在大夫來之前讓他着涼了。”
但是她一轉頭,卻發現房間內忽然一個人都沒有了,一室寂靜。
她頓時一愣,心中一驚,卻忽然感覺自己的柔荑被人一把握住了:“小姐如此貼心,何不親自幫本公子寬衣解帶,美人在懷自不會着涼。”
楚瑜梭然轉臉,竟忽然迎面來一股紅豔的霧氣,她暗叫不妙,瞬間閉氣,卻已來不及,整個人就這麼軟了下去。
她立刻被身後那一臉流氣的公子哥抱了個滿懷,徑自放倒在了牀上。
“小姐腰肢纖細,着實叫人心癢難耐呢,不知一會要如何*呢。”那人笑了起來,一臉自命風流地單手撐在楚瑜的臉頰邊,一雙細長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楚瑜,另外一隻手挑起楚瑜的小下巴:“果然生得花容月貌,不枉本公子這般冒險。”
楚瑜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誰能夠想到就在琴家繡坊裡,就在曜司的地盤之上,而且很快就會有人發現不對勁,竟還有這等賊子膽大妄爲如此?!
“我該贊你一聲有膽識,還是笑你一聲太蠢?”楚瑜看着開始解自己衣衫的人,淡淡地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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