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兩日,琴笙果然並沒有再對她做點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
他甚至沒有回新房,歇在了書樓,也不知在做什麼。
只是每日裡用膳,他是必然過來的。
一過來也是與她溫言談笑,彷彿他們真是……尋常夫妻。
不過對話,通常如下。
“今日風高雲淡,不算太曬,繡坊後凌波湖的睡蓮與夏荷都已新出了花苞,小魚可去散散心。”琴笙溫然一笑,給楚瑜夾了一筷子魚肉。
楚瑜冷哼:“幾朵破花有啥好看的,不去。”
看見你就夠堵心的了。
琴笙慢條斯理地挑魚刺:“既覺得堵心,不若本尊與本尊的小夫人做點別的愉快的事情,身子骨累一累,腦子便不會胡思亂想,可好?”
楚瑜笑咪咪:“芙蓉出淤泥而不染,真是極好的,我真是迫不及待地去繡坊後瞅瞅去。”
琴笙溫柔地將一筷子挑好刺的肉擱在她碗裡:“嗯,本尊想着你總是喜歡的。”
楚瑜瞅着自己面前細緻白嫩的魚肉,忽想起一次——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忽覺堵心,硬邦邦地道:“我不喜歡吃魚,不必再給我夾。”
“本尊記得你喜歡梅花魚。”琴笙又夾起了一筷子梅花魚剔透雪白的魚肉擱在她碗裡,涼薄一笑:“或者是小魚不喜我夾的魚,那麼咱們可以換一種魚吃。”
說着,他似籠着深霧的妙目微微擡起,一點不介意讓她看見他的琥珀眸裡霧氣下那一抹熟悉危險的金光。
他那眸光,讓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絲不掛……
楚瑜被:“不必換了,這梅花魚很好吃。”
說着,她一擡筷子把整碟子梅花魚都撥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地一通亂啃,弄得亂七八糟全是口水以後,發泄一通之後,她再大喇喇地推到琴笙面前:“還吃不?”
這大神是最講究的,噁心死他。=
琴笙垂淡淡地掃了一眼,夾了一筷子優雅地送進脣間,似笑非笑地彎起脣角:“味道不錯。”
楚瑜看着他一臉平靜地吃了滿是自己口水的魚,卻又莫名地漲紅了臉,冷哼一聲——
無恥!
……
好容易煎熬到回門之日。
金大姑姑特地親自送了衣衫和新制的首飾過來。
看着楚瑜面無表情地任由紅袖和其他侍女穿上一身漸變淡紫色,繡鳶尾花飛蝶軟雲的裙裝,再坐在西洋水鏡前由着紅袖給她梳髻。
“小姐看你梳個什麼髮髻,是飛雲髻,還是翻荷髻,或者墮馬髻?”紅袖一邊梳着楚瑜滿頭長髮,一邊輕聲問。
楚瑜沒有什麼興致地道:“隨便。”
紅袖和金大姑姑互看一眼,都暗自嘆息了一聲。
隨後金大姑姑眸光微閃,隨後擡手接過紅袖手裡的綠檀木梳,示意紅袖先出去。
紅袖微微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金大姑姑用木梳輕輕地梳過楚瑜的滿頭烏髮,溫聲道:“小魚,這幾天還好麼?”
楚瑜心不在焉地敷衍:“好。”
金大姑姑看着她那模樣,輕嘆了一聲:“姑姑知道你心裡不安,也知道你心裡難受。”
楚瑜看了眼鏡子裡金大姑姑的表情,沒有說話。
金大姑姑淡淡地道:“主上沒有詳細說當初在琴園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她搖搖頭,嘆了一聲:“你們在一起經歷了那麼多,出生入死,互相扶持纔到了今日,不容易。”
楚瑜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目光,她看向窗外的流雲清淺,忽然輕笑了一聲:“是啊,不容易,那又這麼樣呢,該留的走不了,該走的留不住。”
留不住……
金大姑姑看着她黯然落寞的神情,心情有些複雜,一邊幫她梳頭,一邊低聲道:“小魚,你沒忘了當初答應過姑姑什麼?”
楚瑜淡淡地看着窗外道:“姑姑說的是那個永遠會對笙兒好的誓言麼,您莫要忘了我答應是對笙兒好一輩子,但如今的三爺,他這般人物大概也不需要我這等小人物的好。”
說着她有些譏誚地輕勾了脣角。
金大姑姑見狀,又有些焦灼地道:“小魚,你不要鑽牛角尖,三爺他心裡是有你的,你明白嗎,他和之前的主上區別只是他擁有了所有的記憶,就算你們之間有再多的心結,但是他曾經對你的好,對你的真,難道是假的,而你對他的情意,難道現在就因爲他回憶起了曾經,便不再是你鍾情的那個人了麼?!”
楚瑜一怔,有些茫然,也有些複雜地看着鏡子裡的金大姑姑:“大姑姑,你聽過一句詩麼——悔教夫婿覓封侯麼?”
金大姑姑聞言,有些不明所以:“什麼?”
這詩她當然聽過,可是這與小魚和三爺間的心結有什麼關係?
楚瑜擡手輕輕地撫過自己胸前的長髮,神情有些寂寥與惆悵:“女子多願良人能步步高昇,做個策馬誇街的狀元郎,又或者是成爲萬枯骨的名將,但她們大約並不曾想過,當自己的夫婿走到那一步的時候,又可還是她們的夫婿,人總是會變的。”
她笑了笑:“原先也許婆娘孩子熱炕頭手有餘糧就滿足的日子就已經很好了,但慢慢地走的越高,心越大,要裝的東西就多了,心裡要裝的便成了高官厚祿,金銀美人,又或者家國天下,原先重要的存在,也許便慢慢地不再有所謂了。”
她淡淡地道:“大姑姑,笙兒記不得太多,心裡和眼裡也只有咱們這一方天地,念得不過一人心,我很滿足,但三爺呢,他念的是什麼?”
金大姑姑已經徹底怔然,神情變幻而複雜,許久,她才長嘆了一聲:“丫頭,你心裡的想的事兒,總是……。”
太複雜,卻也算不得妄想,妄言。
三爺……
確實,心深似海。
“姑姑,我就是這麼一個淺薄的平凡人,胸無大志,惟願獨善其身而已。”楚瑜笑了笑:“所以,三爺已經不需要我了。”
她原長於市井之中,與琴三爺那樣高高在雲上的人物,本就是不可能,也不該有交集。
而如今,需要她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是不是該功成身退了?
……
雖然每次一想起這個念頭,她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牀邊的冰涼,提醒着,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將她如生命一般依賴,再不會有一個人要抱着她才能安眠,再不會有一個人願意爲她付出所有。
人生終如是,南柯一夢,終要醒。
……
金大姑姑看着楚瑜怔怔然地看着窗外清風戀浮雲,一行清淚卻順着她臉上不知不覺地滑落下來。
金大姑姑細長的眼裡不禁閃過一絲心疼,這個姑娘從一開始的讓人頭疼欲除之後快到今日被認可,被接納,她實在是一個讓人很難不喜歡的人。
但是……
金大姑姑重重地嘆了一聲:“丫頭,你不明白的,比起之前什麼都不明白純澈如稚兒或者叛逆又矜傲的三爺,如今的三爺也許纔是最需要你的人啊。”
楚瑜似才察覺臉上的濡溼,她擡手胡亂地擦了一把臉,看着鏡子裡花糊糊的面容,有些無奈地嘀咕:“哎呀,妝又花了,一會還要再麻煩紅袖姐姐了。”
金大姑姑看着楚瑜那模樣,便知道她是對自己的話,很不以爲然的,心中不免又有些焦灼。
自家主上那性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他習慣了用超越常人的目光與手腕行事謀劃,說難聽些就是不擇手段地達成目的。
如今雖然不知主上心裡如何考量的,但主上並沒有對小魚做任何處置,便知道小魚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想要得到小魚,只怕對小魚如今不讓他近心甚至近身的忍耐是有限的,他總會有法子對付小魚的。
但這並不是她想看見的,強求而來的到底是強求而來的。
又怎麼能幸福。
……
金大姑姑遲疑着,猶豫着,替楚瑜將腦後的髮髻挽好,將精緻的紫水晶點翠赤金流蘇壓發在她後腦戴好,又選了兩隻精緻的水晶流蘇簪子替她別好,才正色道:“小魚,可還記得姑姑與你說,等你們大婚後,與你說一個故事。”
原本,她想着這些事情最好是自家主上與小魚說的,如果自家主上還是幾十年都記不起往事如煙,便由她來讓小魚知道好了,怎麼說他們都是夫妻了,也該讓小魚有點心理準備。
那時候她相信小魚就算知道那些往事,也會一直會對主上不離不棄的。
但是誰曾想除了這麼個意外,如今想想,只怕主上是絕不會開口去說那些隱秘又黑暗秘密。
她便是冒大不韙也要與小魚說了。
楚瑜看着鏡子裡金大姑姑的表情,一愣,她自然是記得金大姑姑說的事情,便遲疑了一會,她原本想拒絕的。
但是卻又忍不住好奇,她想知道琴笙的秘密太久了。
她還是頷首:“姑姑,你說。”
金大姑姑沉默了一會,蒼老的聲音緩慢而惆悵地道:“咱們先說一個故事罷,很久以前,有一個富戶人家,這家的家主原是一個女子,女家主的家業做的很大,她有好些子女,這些子女與其他富戶人家鉤心鬥角不同,關係自幼和睦,很是和樂,大女兒是其中最有才能之人,家主原本是想傳家業給她,所有的弟妹們也都很崇敬自己的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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