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苑之中,雲清音略略用過晚餐之後,不過是淺夜時分。心中情緒紛雜難解,她走出別苑,在那月下花徑漫步散心。
看着那繁花似錦,不由得想起清音閣的清雅百花,不知道它們可曾受那風雨之苦。
毫無意識地,她從懷中拿出了那朵石花。凝神看着它,心神飄渺。
忽然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她立刻藏好花朵,擡起了頭,卻原來是寒沐渢。
此時的他,神色凝重,似喜似悲,似愛似恨,雙眼血紅,情緒未明。
雲清音知道他向來溫和仁懷,從未在他的臉上見過這般奇怪神色,心中不由得暗暗驚疑。
定神片刻,雲清音終於問道:“寒掌門,發生了什麼事?”
寒沐渢搖了搖頭,神情更爲悲楚。
見狀,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沉默不語。卻忽然聽他問道:“有沒有酒?”
她微微一怔:“酒?”
他卻不答,而是悲痛說道:“在他們面前,我不能流露太多悲傷,我不能讓他們更加難過……可是……有誰能知道……我的心裡又是多麼的痛!”
雲清音懵懵問道:“寒掌門,你在說什麼?”
寒沐渢說道:“雲教主,請你不要多問。這件事遲早你會知道——甚至全天下都會知道。可是到時候,恐怕又是紛爭不休了!這也就是我不能公認的原因。”
雲清音更覺迷惑,卻也知道多問無益。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心中不忍,於是說道:“寒掌門,你傷心,我陪你喝酒!”
說完,帶着他朝別苑走去。
走進別苑花叢中,兩人相對坐在石桌前,那上面擺着美味佳餚。剛剛雲清音食之無味,並沒動筷,所以那飯菜還是一如原狀。
雲清音先是給他斟了一杯酒,還未放下,就被他一手奪過。她雖然驚奇於他的異常,但是卻也能理解。
他仰起頭,一飲而盡,悽惘說道:“人生之事,得之失之,也不過如此!天命如此,奈之若何!”
雲清音再次給他斟滿清酒,然後給自己也全部倒滿。她雙手舉起酒杯說道:“寒掌門,既然天命難違,又何必爲難自己!倒不如順心而爲,但求一醉!”
聞言,寒沐渢失聲痛笑起來:“順心而爲,但求一醉!然而只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我竟然也無法達成所願!”
雲清音道:“寒掌門想要喝醉,那有何難!可是寒掌門要想清楚,醒來之後應該如何面對?”
寒沐渢苦笑道:“如何面對……正視還是迴避……承認還是僞裝……說起來很容易……可是這選擇何其之難!我身爲北暮派掌門,怎能爲了一己之仇,而挑起江湖紛爭!”
雲清音微微一怔:“一己之仇?寒掌門指的是——”
寒沐渢自知出言不慎,心中更是苦悶,仰起頭再次飲盡。
見狀,雲清音也未及深想,一口喝下了杯中苦酒。
寒沐渢再次倒了兩杯酒,苦澀問道:“雲教主,你爲何……爲何願意陪我喝酒?”
雲清音道:“別人陪你喝酒,可能是敬畏你的俠名。而我——卻只是想讓你開心。”
寒沐渢微微怔道:“爲何?”
雲清音神色清澈地說道:“因爲我將你當做朋友。”
聽聞這兩個字,寒沐渢的笑容更加苦楚:“朋友……呵……朋友……我與你……竟然可以成爲朋友……造化弄人……誰能想到竟會如此……”
雲清音並不知他話中深意,只道他是介懷於正邪兩派的紛爭,所以說道:“正邪不兩立,雖然這是自古以來的事實。但是又有誰能區分,何爲正,何爲邪!更多時候,這江湖中的每個人都是亦正亦邪,也不過是爲了生存或名利罷了……”她說着,將杯中酒再次飲盡,神色從容說道,“我雖然從小在魔教長大,而如今也是魔教教主。但我從未殺過任何人,也從未做過任何惡事。你能告訴我,難道我真的是十惡不赦的妖孽嗎!”
寒沐渢搖頭道:“雲教主品性善良,又怎麼會是十惡不赦之輩……倒是江湖中很多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實上心懷鬼胎。我沒有權利去評判什麼,我只求自己心安……雲教主說得對,這江湖中……每個人都是亦正亦邪……根本就無法去區分虛實……”說着,他將自己的酒再次仰頭飲盡,又再次各倒一杯。
雲清音舉杯道:“江湖之中,人人都道我們魔教是罪無可赦,人人都想將我們除之而後快。只是當他們想出各種名頭時,不知道真的是否那般高尚!難得寒掌門是非分明,不但肯摒棄門戶之見,甚至肯出手相助。清音心中甚爲感激,在此借花獻佛,敬你一杯!”說完,她又是一飲而盡。
寒沐渢亦是舉杯道:“從前的魔教如何,姑且不論。雲教主端莊善良,非但不會爲害江湖,甚至有可能拯救如今正邪紛爭的慘烈局面。身爲北暮派掌門,我卻只是執着於一己之私,實在是徒有虛名。雲教主氣度非凡,我也敬你一杯!”說完,一飲而盡。
兩人就這樣痛飲不斷,你來我往,氣誼相投,竟然片刻也未曾停杯。漸漸地,寒沐渢個人的悲楚之情暫時隱去,全被一種英雄豪氣所佔據。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連那明月朗星也漸漸隱散,只剩下清風冷寂。
地上凌亂地散落着幾個酒壺,酒香散發在風中,隨風飄遠。花香襲人,蟲鳴悅耳。
而云清音和寒沐渢,則各自伏在石桌上,沉入了那幽深的夢境之中。
不一樣的夢境,卻藏着同樣的心事。
夢中,有自己的家園,自己的父母,有那個小小的*在歡笑中自在奔跑。
*總會問自己的父母:“爹,娘,江湖是怎樣的?”
父母總會笑着回答:“那是一個很神秘的地方,一旦涉足,就再也無法離開。可是,誰都註定在江湖中漂泊,,誰都沒辦法選擇……”
真的無法選擇嗎?真的無法離開嗎?
這一生,真的要如他們那般,被永遠地禁錮在江湖之中,直到爲之失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