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南被殺後,宋廷上下再沒人敢提聯金之事,越來越多的人建議聯蒙滅金。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宋理宗派孟珙和江萬載出兵攻金,和蒙軍張柔部一起包圍蔡州,金哀帝自殺,完顏承麟在亂兵中繼承帝位,次日便被殺死,做了僅僅一天的皇帝金國就滅亡了。
宋軍將金主完顏守緒的屍體和金丞相張天綱押到臨安祭祖,以雪靖康之恥。按照當時和蒙古的約定,金亡後,宋廷可收復東京汴梁和西京洛陽。宋軍一鼓作氣拿下汴梁,又趁勢發兵西進,被早已埋伏在洛陽城外的蒙古軍大敗,丟下軍資器械潰逃,這便是“端平入洛”。自此,蒙古藉口宋廷不宣而戰違背盟約,大舉攻宋。霎時間,淮東、荊湖、蜀地戰亂紛起,宋廷應接不暇,江北難民紛紛南逃。
雖然江北戰亂,但江南相對安定,百姓除了增加些賦稅,生活並未受到太大影響。李家在這種擔驚卻又安定的日子裡延續着生活,轉眼幾年,李繼先和李庭芝兄弟已長成半人高的小少年,全家人仍靠李大江打魚爲生。
李氏十分疼愛這兩個孩子,尤其疼愛繼先,繼先不僅聽話,愛讀書,還十分勤快。
這日日,繼先和庭芝上山砍柴返回時,庭芝跑在前面,繼先扛着柴後面跟着,“繼先,快點,要回家吃飯了。”
繼先擦擦額頭上的汗,“哥哥,你慢點,我追不上你。”
庭芝停下腳,“來,我背一會,待會讓娘看見又要罵我了。”
繼先推讓,“不用,我跟娘說前半程是你背的。”
庭芝若有所思,“怪不得娘那麼疼你,給我吧,我來背。”說着便從繼先背上取下木柴。二人邊走邊聊。
“哥哥,你長大了想幹什麼?”
“做個大將軍,上陣殺敵,讓別人怕我。”
“哥哥真有志向,以後肯定能做將軍,就像岳飛一樣的大將軍。”
“那當然,你以後想做什麼?”
繼先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我不想做將軍,也不想做大官,就想做像爹一樣的人”。
庭芝驚訝道:“你想打漁呀?那你讀這麼多書幹嘛?打漁又不用讀書,再說了,打漁能有什麼出息?”
忽然,繼先一愣,看到前方路邊的草叢中有一團黑東西,“哥哥,你看那是什麼?”
庭芝放下柴,二人躡手躡腳上前,定眼一看,竟是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年歲的男孩。男孩一臉草沫,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乾癟焦黃的臉被散亂的頭髮蓋住一半,蜷縮在草叢裡一動不動。
二人以爲他死了,一陣涼風吹來,男孩打了個冷顫,蜷縮得更緊,繼先叫道:“他還活着”,便彎下身拉他,“哎!你起來,這裡涼。”
“繼先,他好像病了,起不來。”
“那怎麼辦?要不我們帶他回家吧?”
庭芝想了想,“我揹他,你揹着柴。”二人帶着男孩向家趕回。
庭芝推開用乾柴紮成的院門,向屋裡大喊,“爹,娘,快來!救命呀!”
李氏聽到喊叫,慌忙跑出來,看到兩個孩子大汗淋漓,庭芝身上還揹着一個孩子,問道:“你們倆去幹什麼去了,這孩子是誰?”李氏指着庭芝身上的孩子,一臉迷惑。
繼先道:“娘,我和哥哥山上砍柴,回來的時候在路邊草叢看到的,他病得起不來,就把他揹回來了。”
李氏走過來,把繼先臉上的汗水抹去,又從庭芝身上把孩子抱下來。少年艱難地喘息,李氏看看孩子枯黃的面容,心疼道:“她是餓昏了,繼先,你趕快到廚房弄點熱水和吃的。庭芝,你去屋裡把牀上的被子鋪好,我抱他躺牀上。”兄弟倆小野馬似的跑去了。
李氏把少年放到牀上,懷抱着他的頭,接過繼先手中的碗給他喂水,繼先和庭芝伸着頭目不轉睛地瞅着。少年喝下水,咳嗽了幾聲,甦醒過來,有氣無力地看着他們,李氏和繼先兄弟鬆了一口氣。
“你們倆去叫你爹回來,他還在江邊打漁,先讓這孩子休息會,等會再給他吃東西。”李氏把少年輕輕放在牀上,蓋上被子。三人走出房間,繼先和庭芝出了院門向江邊跑去。
不一會,李大江帶着兄弟倆回來了。李大江扛着條破魚網,繼先和庭芝手中各拎着幾條小魚,“孩他娘,急着催我回來啥事?今天晦氣,就打了幾條小魚,不過也夠晚上燉幾碗湯喝了。”李大江進院把漁網搭在牆上晾曬,繼先和庭芝拎着手中的小魚逗着玩。
李氏走上前,幫李大江搭手曬漁網,“當家的,剛纔這兄弟倆打柴時救了一個孩子,在屋裡。”李氏看了眼兄弟倆,又向屋裡遞了下眼神,“孩子餓昏了,怪可憐的,剛纔給他喝了點水,已經醒了,現在睡着了。”
李大江放下手中的活,立在牆邊半晌沒說話,看了下繼先,繼先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麼?庭芝趕忙道:“爹,你別怪繼先,是我揹回來的。”
繼先道:“是我讓哥哥揹回來的,不怨哥哥,那小孩太可憐了。”
李氏看着兄弟二人相互關愛,心中欣慰,走上前蹲下來,摸着繼先的臉,“都是苦命的孩子,娘誰都不怪。”說着,眼淚流了下來。
繼先和庭芝忙給李氏擦眼淚,“娘,你別哭。”
李大江怕李氏將繼先的身世說漏嘴,把李氏拽起來,“給孩子說這幹啥?快去看看那孩子怎麼樣了。”
四人一起走進屋裡,少年聽到他們進來,拖着疲軟的身子掙扎着爬起來。李氏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又把他放回被窩,“躺下別動,孩子,我給你拿吃的。”繼先機靈地把桌子上的餅遞給李氏,李氏掰成小塊喂少年,少年微微張開乾裂的嘴脣,一口一口用盡全身力氣咀嚼。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兒,怎麼到這兒的?”李大江問道。
“我叫張…世…傑,是范陽的,跟爹孃逃…難來的,爹孃過了江就…餓死了。”張世傑聲音斷斷續續。
兄弟倆相互念道:“張世傑”。
李氏看看李大江,眼神中似有懇求,但未說出口,李大江二話沒說,“這兒以後就是你家了,你就待在這裡吧!”
張世傑眼中閃出幾滴晶瑩的淚花。
庭芝高興道:“我們又有小夥伴玩了。”
繼先問世傑:“你多大?”
“七歲了。”
“我八歲,你以後就是我弟弟了,我以後既是弟弟也是哥哥,哥哥,你以後有兩個弟弟了。”繼先向庭芝高興道,全家人大笑。
秋風瑟瑟,一川蘆蕩漸漸被霜露染白,等到蘆葦褪去最後一絲綠意,漫天的蘆花如同飛雪隨風起舞,飄在江面上,星星點點簇擁着,像盛開的小花。蘆葦蕩中已經找不到野鴨蛋了,不過偶爾還能見到幾隻落單的野鴨。到是各種魚長得又肥又大,在江面上頻頻翻動着白肚皮,只要隨便撒一網,定能網出幾斤重的,李大江天天收穫滿艙。
李家小院裡,庭芝三兄弟正趴在石凳上讀書,李大江打漁還沒回來,李氏打柴去了,臨走前囑咐他們好好讀書,不要亂跑。世傑抱着一本《孟子》在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繼先讀的是唐詩,他一向最愛唐詩,這是李大江用四條大魚從街上換來的,世傑讀的《孟子》才花了兩條魚。只要繼先說要什麼書,李大江總會想辦法滿足他。庭芝坐不住,每讀一會就要去耍會木棍,在院子裡左挑右閃,看起來像模像樣。
“大哥,你別玩了,轉都我頭暈,你這篇文章背完了沒有?爹回來要問的。”世傑放下書,不耐煩地勸庭芝。
庭芝不理會,“放心吧,我早就記住了,我纔不像你那樣死記呢,讀了半天還沒記會一頁。”
繼先合上書本,“大哥,別這樣說三弟,你還是坐下來好好看書吧。或者我們去看看娘回來了沒有,幫他背柴?”
世傑道:“我還要再讀一會,你們去吧。”
庭芝和繼先正要出門,李氏回來了,“你們幹什麼去?”
繼先道:“娘,我和大哥要去接你,怕你打的柴背不完。”
“繼先最知道心疼娘了”,李氏把柴放在院門裡邊,一不留神看到地上掉了的本書,走上前撿起來,“這是庭芝的書?”
庭芝膽怯,連忙解釋,“是,不過今天的功課我都背完了。”
李氏看到庭芝手中還拿着木棍,“你爹辛辛苦苦用打來的魚給你們換書,你就是不爭氣,就不能像繼先和世傑一樣讓我省心啊?好歹你也是我親生…”說到這裡,李氏似乎感覺說錯了話,又幹咳了一聲,“好歹你也是當大哥的,還不如兩個弟弟呢。”
繼先拉着李氏的手,“娘,大哥真的很聽話,他全都背會了。”
世傑也站起來,“娘,二哥說的沒錯,大哥背完了才玩的,這書是我剛纔不小心弄掉地上的,我忘了撿起來了。”
李氏坐到石凳上,“娘不想怪你們,只是想讓你們好好唸書,我和你們爹養你們三個不容易,不希望你們長大了像我們一樣打一輩子魚,想讓你們都有出息。咱家窮,供不起你們讀學堂,只能換幾本書讓你們讀,你們一定要爭氣。”
庭芝放下手中的木棍,一臉悔意地走過來,“娘,我知道錯了,以後我一定好好讀書,還要幫爹和娘照顧好繼先和世傑。”
李氏欣慰地點點頭。 щшш▪тTk án▪℃O
公元1237年,蒙古窩闊臺汗召開忽裡臺大會,決定西征斡羅斯,因無力分兵,對宋攻勢放緩,決定暫時與宋和解,實則矇蔽宋廷,換取時間,來日再征討。蒙古使臣一行在兀良合臺的帶領下向臨安進發,兀良合臺網羅了漠北雙雄爲其效力,並派遣原西夏投靠來的金刀門赴四川查探。
當時,河北有四人擅長潛伏僞裝,狡猾多變,他們分別是火眼赤狐楊豫輝、飛山沙狐曹翼、變身銀狐方仁和嘯天蒼狐萬長通,人稱隱身四狐,早在一年前,隱身四狐就投靠蒙古,這次,他們隨使團同行,派往宋國作臥底。
當年中原落入金國後,武林之宗的少林寺也淪落金人之手,但百年來,少林寺一直眷念故國情懷,常爲宋廷暗送機密。蒙古滅金後,本欲剷平少林寺,但蒙古以佛教爲國教,出於同爲佛門的顧慮,暫時讓少林寺存留,派人嚴密監察。
那日,少林寺得知蒙古欲與宋國和談而矇蔽宋廷,未免宋國中計,天智大師決定親自去臨安爲宋國送信。天智剛出少林,便被伏在寺外的軍士探知,軍探自知不是天智對手,飛書告知兀良合臺,讓其率漠北雙雄半路截殺天智。
天智一路過淮北到江北,經過十幾天的跋涉,終於來到京口對岸。他立在江邊,一身黃袈裟,手持梨花木杖,髯須花白,額頭枯皺,望着江面茫茫一片,江中連個船影也沒有,不知如何過江,生怕兀良合臺使隊已到臨安,心情焦急萬分。
突然,天智身後蹦出兩個大漢,一個手提一把彎刀,身上斜袒着一身皮袍,露出半邊肩膀,滿臉惡煞;另一個赤手空拳,但卻碩壯無比,雙眼目瞪,這兩人正是漠北雙雄。
天智一看便知是蒙古人,預感不妙,握緊杖欲出手,只見後面閃出一位壯年,身形高大,穿着通身棕色火狐袍,頭戴一頂虎皮氈帽,英俊瀟灑,煞有風度,微笑着向天智施了一躬,“不知天智大師意欲何往?”這人正是兀良合臺。
天智一顫,“你是何人?如何知道老衲身份?”
兀良合臺上前幾步,讓漠北雙雄退後,“蒙古使臣兀良合臺,這二位是漠北雙雄查木達和粘閤兒。大師佛法高深,中原無人不知,我久欲拜訪,不想今日不期而遇,真是難得。”
天智既知對手,笑道:“原來是蒙古四狗之一速不臺將軍的兒子兀良合臺,將軍雖年輕,志勇卻不亞於乃父,西征途中建功頗多,老衲佩服。但將軍不在朝中輔佐你主,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兀良合臺指手向南,“欲去臨安爲宋蒙兩國結好。”
天智扶着杖放聲大笑,“將軍此話真不愧大言不慚,蒙古屢次攻宋,天下百姓不寧,我一路走來,到處妻離子散。現在蒙古西征,無法分兵,卻來和宋國結好,只怕你們一旦西征結束便會發兵侵宋。”
兀良合臺笑顏漸失,“大師何須此言,我蒙古真心結好也罷,假意結好也罷,並非你我所能左右,只要是結好,對兩國百姓而言便有益。”
天智把頭一甩,“老衲聽不得這些冠冕堂皇之言,今日不是我過江便是你們過江,無需多言。”
“既如此,那就要看大師的本事了。”兀良合臺向後一退,轉向漠北雙雄,“查木達,粘閤兒,大師就交給你們了。”
“是”,查木達和粘閤兒雙雙跳起,騰空翻了個跟頭,落在天智面前。天智大腿向後拉出一弓,擡起杖,一頭夾在臂下,右手緊攥中間,半眯縫着雙眼,全然不把這雙雄放在眼中。
查木達橫握彎刀,“都說少林達摩杖威力無比,我倒要領教一下。”
天智道:“達摩杖乃我少林至上武功,老衲不才,尚未習完,但對付你們綽綽有餘。”
粘閤兒見天智如此鄙視他們,惱羞成怒,出手便是一拳,“你也太狂妄了,看我奪魂拳要你這禿賊的命。”
這一拳讓天智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來了招金蟬脫殼,迅速閃了過去,向後退幾步,心中念道:“這拳內力不凡,需謹慎對付。”還未等雙雄再出手,天智立杖跳起,來了個金雞上架,打一通連環杖,雙雄昂頭伸手接招,邊接邊退。
天智收回杖,見雙雄昏頭轉向還沒站穩,於是把杖一橫,來了個橫杖登塔,躍到粘閤兒後上空,一腳倒踢得他連翻幾個跟頭。查木達見此情景,嚇得不敢出手,兀良合臺心虛,一頭冷汗。
粘閤兒趔趄着爬起來,趁天智不防,偷偷抓了把泥土,忽然,對着兀良合臺叫道:“將軍,快看,江上有船。”天智扭頭看江面,粘閤兒趁機將泥土向天智劈頭撒去,天智丟開杖急忙揉眼,粘閤兒跳上前,對着天智的胸前連打十幾拳,天智順着江堤滾到了江中。江水滔滔,他瞬間被水浪捲去,無影無蹤。
吃過午飯,李大江和李氏補了會漁網,到了後半晌,天氣開始涼下來,但離天黑還有些時候,李大江想再去江邊撒幾網。扛着網剛走出院門,又迴轉身停下,想到庭芝兄弟三個半天都在讀書,十分認真,很是高興,怕累壞他們,便讓他們陪自己到江上轉轉,也順便搭把手。“庭芝,你們別讀了,帶上繼先和世傑跟我下江打會魚去。”
庭芝三個一聽,樂得跳了起來,跟着李大江歡快地跑去,李氏囑咐道:“你們就呆在船上,千萬別下水。”
“知道了!”三兄弟跑着消失了,李氏笑着走進屋。
江面上一片肅殺,不見生氣,乾枯的蘆葦不知疲倦地搖動着,蘆蕩中偶爾傳來幾聲水鳥叫。庭芝三人私語,“咱們捉野鴨子去”,說着就要跑去。
李大江忙叫住他們,“幹什麼去,別亂跑,跟着我。”李大江把船鎖解開,登上船,三兄弟怏怏地跟着上來。
庭芝指着江北岸對李大江道:“爹,咱們爲什麼不到對面去打魚?我好想看看那邊是什麼樣子。”
李大江一邊撒網一邊道:“那邊在打仗,去了就回不來了。”忽然,回頭問世傑,“世傑,你們那會子是怎麼過來的?”
“我們遇到一個商船,我爹把所有的盤纏都給了他,他才讓我們上船,就是因爲沒有盤纏了,爹和娘才餓死的。”世傑黯然傷神,李大江嘆息一聲。
今天或許走了背運,李大江連撒十幾網,竟沒有打出一條魚,心想不能就這樣空手回去,腦袋一動,兩眼一轉,“要不去對面試試,反正這段日子管得又不嚴。”庭芝他們一聽說要去江北岸,樂得在船上直蹦,李大江道:“再蹦船就翻了,快坐下來。”繼先拉着庭芝和世傑蹲下,扶着船舷好奇地望着對面。
這兩年,戰事緩和,宋國也不再對過江的船隻管束過嚴,江上時常有來往的商船,只要向碼頭的軍官塞幾包碎銀,便能順利過關。但一般的小漁船很少過江,爲了打幾條魚,冒着江濤,沒這個必要,除非有時實在打不到魚,只能到對岸。江北岸沒有險灘的地方水流比較緩,淺灘處長着大片大片的蘆葦,蘆葦叢中滋生着數不盡的大魚。當初,李大江正是來此打漁,才救得張忠南一家過江,纔有現在的繼先,然而這一切繼先並不知道,當然,李大江也沒打算告訴他。
船晃晃悠悠來到北岸,一頭扎進蘆葦叢中,這裡不適合撒網,李大江用魚叉來叉,庭芝他們也模仿着,一會叉魚,一會潑水嬉戲。繼先一不小心落入水中,嚇得庭芝和世傑伸手抓撈,李大江丟下魚叉,把繼先從水中拖出來,繼先嗆了幾口水,並無大礙。李大江把船停到江邊,帶繼先他們下船。
“繼先,來,把衣服脫下,在這兒晾一會。”李大江給繼先脫掉溼衣服,又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繼先身上,囑咐他們坐在岸上別動,又把繼先的衣服搭在岸邊大石頭上,向船上走去,“我到那邊再打幾條,你們就在這裡等我。”
李大江搖槳向不遠處劃去,庭芝和繼先、世傑在岸邊玩石子,忽然起了一陣大風,把繼先的衣服吹向江邊,掛在蘆葦上。庭芝三人飛腳跑去,繼先拿回衣服正要上岸,世傑指着江邊蘆葦叢中大喊:“大哥、二哥快看!那是什麼?”
庭芝扭頭一看,一團黃色的東西浮在江邊,繼先小心走上前查看,庭芝和世傑在後面屏氣緊跟。靠近後,三人對視,庭芝蹲下身用手撥了下,竟是一個和尚,正是天智大師。三人嚇得抱頭往岸上狂奔。
繼先對庭芝道:“那人淹死了嗎?”
庭芝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繼先追問:“要是還沒死呢?”
世傑看着繼先,“二哥,要不咱們把他拉上來吧。”
於是三人又走到江邊,把天智拉上岸。繼先一摸,居然還沒死,他們拼命把天智拖到江堤上。
江堤不遠處有間破茅草屋,可能是從前的漁民遭戰亂時留下來的。天智被拖到茅屋後放在地上,繼先跑去江邊喊李大江,“爹,爹…”但左右不見人影,便又回到茅屋中,“爹不知道去哪兒了。”
世傑很害怕,“那咱們怎麼辦?”
庭芝手足無措,“我也不知道”。突然,天智咳嗽了一聲,三人一驚,高興道:“醒了,他醒了。”
天智費力地睜開眼,“孩子,多謝你們救了我。”
李大江上岸後沒有看到三人身影,以爲出了什麼事,四處高呼:“庭芝!繼先!你們在哪裡?世傑!在哪裡?”繼先聽到喊叫,跑出屋外,“爹,我們在這兒,你快來,我們救了個人。”
李大江來到茅屋,庭芝指着天智,“我們剛纔在水中救了他,他受傷了。”
天智艱難地喘着氣,努力坐起來,一隻手撐着地面,繼先怕他倒下,蹲下扶住他的後背,“若不是三位小少年相救,老衲便喪命江中了。”
李大江看天智傷勢不輕,便道:“咱們趕緊帶他回家,找個大夫給他治傷。”於是李大江把天智背出茅屋,放到船上,幾人划向江南岸。
天智在李家得到悉心照料,繼先天天給他熬藥,並親自喂他喝藥。半個月後,天智傷勢基本痊癒,他對李家再三感謝,說有要緊事需上臨安,李氏夫婦不便久留,便送其遠去。
天智走出院門不遠,繼先追上來,天智停步,“孩子,多謝你照顧老衲,有事嗎?”
繼先把手中的一沓烙餅遞給天智,“大師,我娘烙的,讓我拿給你路上吃。”
天智感動地淚盈雙眼,回望一下李家小院,蹲下身,把手中的杖放在地上,接過烙餅。然後又把烙餅放在石頭上,拿起杖站起來,“孩子,少林武功從不外傳,但你對我有大恩,傳你一招半式也無礙。”
繼先天真道:“大師要教我武功?可我不想學武。”
天智拉住繼先,“我教你武功是要你保護自己和家人,不喜愛武功的好,免得以後惹是生非,老衲就教定你了,記着,一定要好好學,學會了才能保護好你爹孃和兄弟。”
繼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天智掄出杖,向天一劃,刷刷几杖,“孩子,這一招叫撥雲望月。”然後握住杖反超,從下面揮斬,“這一招叫矇頭鴛鴦”。繼先還未看真切,天智一杖向上挑起,左右兩下揮動“這兩招叫迎頭沖天和開門見山”,然後又使了個玉女採桑和後拉破腹。天智演示完後收杖,“孩子,達摩杖共有六套四十八個招式,今天我只教你第一套六個招式,你若能練好,足夠防身,都記着了嗎?練一遍給我看看。”
繼先拿起杖亂耍,不成招式,“大師,我都記着了,但是卻打不出來。”
天智道:“無妨!達摩杖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練成的,你若肯日日勤修,反覆演練,必然能成。”又囑咐繼先,“千萬別給外人說我教你武功,也不要隨意向人展示你的武功。”繼先認真地點頭,天智滿意而笑,摸了下繼先的頭,撿起烙餅轉身上路。
繼先回到家中,李大江問他怎麼去這麼久,他說是天智走得快,追了很遠才追到。繼先按照天智的囑咐,每日到院後小樹林中練習一個時辰,李氏每每問起,他便掩飾說去玩。李氏納悶,繼先一向不愛玩,怎麼突然日日出去玩,而且還不叫上庭芝和世傑,畢竟小孩子的那點心思大人也不會放在心上,繼先一向又聽話,李氏也沒追問他太多。
史彌遠病死後理宗親政,理宗崇理學,凡被史彌遠外放的理學名臣都重新調回京城。許多大臣爲了獻媚理宗,附庸理學,實則華而不實,墨守成規,思想偏執。
那日宮外傳報,說蒙古使臣兀良合臺求見,理宗召衆臣升朝議事。兀良合臺帶着漠北雙雄趾高氣揚走進殿內,左右環顧下衆臣,向理宗略略淺施一躬,輕蔑之態浮於形表。
理宗雖心中不滿,但這些年也被蒙古打怕了,不想計較這些小事,“聽說貴使此來是爲宋蒙結好之事,不知是否爲真?”
兀良合臺取出國書,“有國書在此。蒙古一向欲與大宋結好,所以特派本將前來商談此事。”
左丞相謝方叔道:“皇上,蒙古有舉造福黎民,大宋理應早日與蒙古締結和約,以免誤解我大宋誠意。”
吏部尚書王應麟道:“恐怕蒙古的誠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先前連年犯我國境,如何不談結好之事,如今忙於西征才談結好,這就是他們的誠意?”
程元鳳道:“正是,蒙古狡詐,非禮儀之邦,一向不守誠信,不可輕信此言。”
兀良合臺神色淡定,“兩國戰和,向來因時而定,因事而定,哪有長久和睦和永相交惡之事?說我蒙古無信,宋國可曾守信?當年宋國已與金國締結和約,後來不也違背盟約攻打他們?本將此行,不爲求兩國萬世永睦,但求眼下安定,難道兩國息兵對宋國有害嗎?”
理宗明知蒙古不懷好意,但兀良合臺卻言之有理,因此猶豫不定,想再聽聽朝臣的意見,“衆位愛卿可對結好之事再議。”
謝方叔道:“皇上無需多疑,不管蒙古誠意如何,但息兵對大宋便是有益,百姓早已盼望安定,還是應允此事吧。”
趙葵也覺得目前不宜再戰,不如趁此息兵,整頓軍備,籌集糧餉。理宗見狀,便讓謝方叔與蒙古使臣兀良合臺商談和議之事。
趙葵下朝後剛到府門外,天智從一旁閃出,把趙葵嚇了一跳,“你是?”
天智單手施了個禮,“趙將軍,老衲乃少林僧人天智,見將軍有大事報知。”
趙葵聽說是少林高僧,心中頓生敬畏,連忙還禮,“大師請!咱們屋中相敘,不知大師有何事稟報?”二人邊說邊來到屋中。“大師請坐,來人,看茶!”
天智心頭一下百感交集,稍微平復了下心情,“說來話長,那日本寺得知蒙古派使臣來臨安假意結好,便趕來報信,不料在江北遇到蒙古使隊,被其暗算,打入江中,後來得一漁家相救和照顧。老衲唯恐耽誤大事,傷好後便火速趕來,怎奈我一世外之人,如何進得宮中?又聽聞將軍乃當朝英豪,正直忠義,所以在府門外等候,希望將軍將此事稟明朝廷,以免中蒙古詭計。”
趙葵聽後,起身向天智面前深一躬,“大師情義,趙某感佩萬分,若天下之人皆如大師這般,大宋何懼蒙古?”,繼而沉默片刻坐回去,“只是眼下連年征戰,朝廷負擔甚重,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若能暫時安定幾年,稍作休整,將來才能積聚力量抵擋蒙古虎狼之口啊!”
天智道:“如此說來,朝廷是贊同和議了?”
“此計雖說被動,但對大宋來說也不無裨益,眼下只能如此了!”
天智微微點頭,“希望朝廷能利用好時機。”
秋風吹盡,冬雪飛舞,冬去春來,春暖花開。轉眼半年過去了,繼先的達摩杖已有大進。此時正值春末夏初,天氣稍有暑熱,有些鳥雀開始在房檐下築巢。
那日李大江夫婦吃完飯在院中補魚網,庭芝三兄弟圍坐在石桌邊看書,一隻麻雀銜着草在屋檐下飛來飛去,叫個不停,庭芝拿着石子扔了幾次也沒用。李氏罵道:“哪來的麻雀,真是要作死,看我今天捅了你的窩。”說着便拿起棍,搬來椅子站上面去捅,卻一不小心摔了下來。
繼先跑過去扶起來,“娘,你沒摔着吧?”
李氏起身打打塵土,“氣死我了,我非把它給弄下來。”說着又要上椅子。
李大江放下手中的活,“你也真是的,一個大人跟麻雀較什麼勁!”
李氏憤憤道,“我還不是看它影響孩子讀書,不然,你以爲我吃飽撐的。”
這時,麻雀又飛了過來,繼先拿起棍向天一揮,正好打中鳥頭,那麻雀啪嗒一聲落在地上,死死地。
李大江和李氏看着死鳥,目瞪口呆。庭芝跑過來驚奇地問:“繼先,你什麼時候學的武功?”
繼先支支吾吾,“沒…沒…我沒學武功呀。”
庭芝指着地上的麻雀,“那你剛纔怎麼能打死飛着的麻雀?”
李大江走過來,“繼先,哪裡學的武功?”
繼先不想瞞他們,但又不想違背天智的囑咐,便解釋道:“可能是湊巧了吧,我就拿着棍往上一打,正好被它撞上了。”
李大江似信非信。
“當家的,孩子天天在我們身邊轉悠,能有誰教他武功?肯定是你多想了。”李氏撿起死鳥扔到院外,“行啦行啦!幹活去,繼先,庭芝,你們也看書去吧。”
繼先坐回來,世傑悄悄問他:“二哥,我覺得你會武功。”
繼先低頭沒看他,“不會,看書吧,世傑。”
李大江走到牆邊拿起網正要補,李氏輕輕打了李大江的肩,神秘兮兮,悄悄耳語,“當家的,我覺得繼先這孩子有心事。”
“一個小孩子能有啥心事,你剛纔還說我多想,我看你纔是多想。”
李氏搖搖頭自言自語:“反正我覺得這孩子有什麼事瞞着我們。”
“孩子都九歲了,怎麼可能什麼事都跟你說?幹活幹活!女人就是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