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過八年,庭芝三兄弟長成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他們除了每日讀書,還經常幫李大江下江打魚,李家的日子雖說清貧,但卻自在快樂。
這日他們上街賣完魚後,庭芝領着繼先和世傑去買米,又要去書攤上買書,繼先跟在後面,“哥哥,給我買本唐詩吧。”
世傑也道:“大哥,我想要本《四書集註》”。
庭芝道:“好,咱們一人買一本。”
書攤不遠處有說書人正在開講,周圍擠滿聽衆,庭芝三人湊了過去。說書人講的正是本朝本時之事,只聽說書人聲音鏗鏘頓挫,“只說那日,成都城中熱鬧非凡,制置使丁黻大人正領着官員視察,忽然城外來報,說蒙古鐵騎已殺到三十里外,即刻便到城下。消息傳來,滿城人驚慌失措,丁大人沒想到蒙古人竟來得神不知鬼不覺,他深知成都三百年盛世,人們早已忘記戰爭,而且朝廷在成都並無正規軍駐守,自己幾次向朝廷請求駐兵,都未得到迴應,眼下只能調集臨時守備人員登城守衛。看官試想,曲曲幾千守衛,如何抵擋得了上萬蒙古鐵騎?不到半日,成都就被攻破,蒙古人在城中燒殺搶掠,只可憐這繁華蜀都一日之間血流滿城、遍地廢墟,數十萬百姓被屠戮殆盡,丁大人…丁大人也引頸自殺了…”說至此,說書人聲淚俱下,臺下聽衆個個義憤填膺。
庭芝頓足恨罵道:“蒙古狗賊,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繼先和世傑也已熱淚盈眶,眼中逼出憤恨目光。
三人回家路上,邊走邊議論。回到家中,李氏已做好飯等着他們,“庭芝,你們今天魚都賣完了?”
繼先放下魚筐,“娘,都賣完了,我們還換了五斤米呢。”說着便從魚筐中把米拿出來遞給李氏。
李氏接過米,歡喜不盡,感慨道:“你們都長大了,能替爹孃分擔點家務了。”然後又道:“有沒有買書?”
世傑從懷中掏出書,“娘你看,我和大哥二哥每人買了一本。”
李氏會心一笑。
庭芝沉默了半晌,突然道:“娘,我想去當兵。”
李氏感到莫名奇妙,“好好的怎麼想起要去當兵?”李氏見庭芝不答話,便看了下繼先和世傑,他們也不答話。李氏抱着米要進屋,“我管不住你們了,等你們爹回來,跟他說去吧。”
庭芝看李氏有點生氣,“娘,現在蒙古人老是欺負我們,我都長大了,不能總是呆在家裡,爹和娘讓我和弟弟讀書,不就是希望我們將來能有出息嗎?我現在可以上陣殺敵了。”
李氏一聽此言,不知該怎麼說,要說不讓他去吧,兒子說的有道理,這些年自己辛辛苦苦讓他們兄弟讀書,爲的不就是讓他們明事理和取功名?可自己又怎麼捨得兒子去戰場拼殺?心中糾結萬分。
繼先見狀,便對庭芝道:“大哥,要不再等一年吧?殺敵也不在乎這一年。”
世傑也道:“大哥有凌雲壯志,二哥和我也有,但我們也須考慮爹孃,我們一走,爹孃誰來照顧?再等一年,等我們多打些魚,多換點錢積攢下來,我們走後,爹孃也就不用天天勞累了。”
庭芝聽此言,深深點頭,拉着世傑和繼先的手,“你們說得對。”又望着李氏,“娘,那我就再等一年。”
繼先平日不愛讀孔孟之道的書,總是抱着詩詞、奇文異志愛不釋手,世傑告訴他這些書對科舉無益,繼先只是一笑作罷。那日,繼先躺在牀上抱着《吳越春秋》在讀,“干將者,吳人也;莫邪者,干將之妻也。干將作劍,採五山之精鐵,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陰陽同光,百神臨觀,天氣下降而金鐵之精不銷淪流……於是干將妻乃斷髮剪爪,投於爐中,使童女童男三百鼓風裝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繼先讀着讀着,神思飄然,一躍而起,合上書本默唸:“干將莫邪採集精鐵練劍,諸神圍觀,也就是說莫干山是仙山了,對對對!山上肯定有神仙。”
世傑見繼先自言自語,問道:“二哥,你在念叨什麼呢?”
繼先煞有其事道:“世傑,我跟你說,這書上說莫干山有神仙,你想不想去拜訪一下神仙。”
世傑不覺失笑,“二哥,你讀得是什麼書?腦袋都讀昏了吧,告訴你這些書不能讀,你非要讀,拿來給我,別再讀了。”世傑說着就去奪繼先手中的書。
繼先躲閃着不給他,“世傑,別呀!”
世傑道:“二哥,爹孃知道會不高興的,還是取功名要緊,你老讀這些書做什麼?”
繼先知道世傑爲他好,但自己秉性就愛這些,已經心思陷於其中,他當然知道說莫干山是仙山純屬無稽之談,只是讀多了仙山名水之文,嚮往於此,而又日日悶於家中,便想變些花招出去看看。“世傑,你不是想要取功名嗎?那就不能老是待在家中,應該出去結交一些大人物才行。”
“我知道二哥是想着法子騙我跟你一塊出去,正好我一直想去揚州,拜訪一下趙葵將軍,據說朝廷調他鎮守揚州,我聽很多人說他是個大英雄。”
繼先喜道:“正好,他此時已回臨安述職,咱們就去臨安,順便到莫干山玩玩。”
世傑驚道:“去臨安,爹和娘知道了怎麼辦,大哥去不去?”世傑似覺不妥。
繼先想了想,“不讓大哥去了,讓他在家照顧爹孃,咱們別跟他們說了,萬一爹孃不同意就去不成了。”
“不行!我們怎麼能瞞着爹孃和大哥出去呢?況且這麼遠的路,他明天肯定會擔心的。”
繼先略加思索,“那我們就留封書信吧,告訴他們我們進城去了,半個月就回來。”
繼先把書扔到牀上,“咱們回來時給爹孃買點東西,他們就不會怪我們了。”繼先覺得自己的想法不錯,高興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李氏打柴回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叫了半天沒人迴應,“人都去哪兒了?一個都不在。”於是推門進屋,只見桌上留了封書信,打開一看,大吃一驚,便拿着張書信跑去江邊,“庭芝,當家的,不好了,你們看…”。
李大江和庭芝正在裝魚,聽到李氏喊叫,“咋了?”李大江丟下手中的魚問道。
李氏上氣不接下氣,“繼先和世傑出事了,他們…他們走了。”
李大江像是沒聽懂,“走了?”
庭芝忙問:“娘,他們去哪裡了?”
“你看,這是他們留下的信。”
庭芝把手上的水往身上胡亂一擦,接過信,“爹、娘、大哥:我和世傑有事要到城裡一趟,半個月後回來,你們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繼先書。”
庭芝又急又氣,“二弟三弟真是的,去城裡也不說一聲,留個信就走,太不懂事了,繼先怎麼也這麼糊塗。”
李氏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倆孩子從來沒出過門,能有什麼事到城裡辦?再說咱家離城裡也就一百多裡,哪裡要得了半個月?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說着便哭了起來。
庭芝上前勸慰。李大江急得團團轉,一旁罵道:“兩個猴崽子,看回來我不好好教訓你們一頓。”又道:“不行,我得去把他們找回來。”說着就要走。
庭芝勸阻道:“爹,你去哪裡找?他們早都走了,京口那麼大,就算去了也未必會遇到他們。他們又不是小孩子,十七八歲的人了,也該出去走走了,就當是讓他們去見見世面吧。”
“哎!就聽庭芝的吧!”李氏抹去眼淚,無奈嘆了下氣。“老天爺可要保佑我的兩個兒子呀!”
京口到臨安一路青山綠水,美景無限,盛夏時節,處處綠樹蔥蘢。山路上野花早已開盡,一些青澀的無名野果遍地都是。天空晴得徹底,偶爾飄過幾縷淡淡白雲,雲雀在山間飛來飛去,到處都給人一種歡快的氣氛。繼先和世傑走一段歇一段,山路水路不知行了多少程。此時他們已在太湖的船上,過了太湖就進入湖州了,莫干山指日可到,繼先興奮不已,只是世傑一直惦記着去臨安拜訪趙葵。
“世傑,快下船了,你看,再往前走就到湖州了。”繼先在船上指着前方道。
世傑默唸道:“到了湖州就離臨安就不遠了。”
船靠岸,二人下船,又沿着一段平坦小道前行。路兩旁的山坡上長滿梅子,恰好此時將要成熟,山路上散發着梅子的淡淡香味,吸引得二人不斷張望。“二哥,這味道好清新啊!”
繼先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此味道清涼潤脾,正是梅子香,吳越一帶最喜種梅,自古以來貢梅多出此地。”
世傑見此處風景不俗,興致忽來,“二哥最愛讀詩,此處景緻詩意十足,不知二哥可有好詩?”
世傑一句話挑起了繼先興致,“三弟此言正中我意,待我想想。”於是閉眼凝神,忽然一隻黃鸝叫了幾聲,從林中飛出,繼先笑道:“有了,梅子黃時日日晴,小舟泛盡卻山行。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鸝四五聲。”
“二哥果然有好詩,世傑也想出一首,只是沒二哥的好。風吹柳搖喚鳥言,水送山迎閒作仙。功名原是長久事,何不偷樂在此間。”
繼先一拍手,“既然三弟說何不偷樂在此間,看來我們先去莫干山偷樂是對的了,那就回頭再去臨安。”
世傑急忙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還是先去臨安吧。”繼先道:“先去哪裡都一樣,若我們走得快,從這裡一轉彎,不出半日便可到莫干山,還是先去莫干山吧。”
莫干山本是東南名山,山峰俊秀,翠竹叢生,瀑布橫飛,更因當日干將、莫邪在此煉劍而得名,許多文人墨客總愛到此遊覽,一展風騷。
繼先和世傑來到山下,上山的小道長滿青苔,二人邊走邊望,竟不見遊人。山中靜悄悄,空林中迴盪着鳥鳴。
繼先覺得沿大道爬山沒什麼趣味,看到右邊有一條泥土小道,被枯葉層層覆蓋,半被野草掩埋,像是許久不曾有人走過,便指着小道對世傑道,“世傑,咱們走這邊吧。”
世傑搖頭道:“這條路像是好久沒人走了,還是沿着大路走吧,萬一走迷路了會耽誤去臨安行程的。”
“王介甫在《遊褒禪山記》中說:世間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我們沿着大家都走的路,能有什麼趣味?”
世傑辯不過繼先,只好隨他安排了。小道時斷時續,延伸的方向隱隱約約看不真切,樹木越來越密,林中潮氣蔓延,山上滑落的小石塊散佈一地,時不時傳來幾聲淒厲的鳥叫。世傑嚇得拉住繼先的胳膊,繼先心中也很害怕,但一顆好奇的心催促着他非要前行。
走着走着,前方山坳出現一塊平臺,中間有座石墩。二人走近細看,發現石墩中間有道裂縫,像是被什麼利器劈出的。繼先納悶什麼東西能將一塊大石頭劈開,再環顧四周,周圍的大石皆有被斫傷的痕跡,但痕跡似乎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平臺靠山壁的一面有個淺淺的山洞,山洞裡有條小溪滲出,繼先走到山洞前,對世傑道:“世傑,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山洞很奇怪?爲什麼這麼淺的山洞還會有水流出來?”
世傑仔細打量,“對呀,這水是從哪兒來的?”
二人趴在洞口正琢磨,忽然,世傑聽到幾縷細碎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從枯葉中爬來,還沒看清是什麼,只見幾條毒蛇向他們襲來,圍在洞口幾米外。世傑大叫一聲,“二哥,毒蛇!”抓着繼先拼命向洞口擠。
說來也怪,這些毒蛇見二人躲在洞口,並不敢靠進。二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以爲要坐等一死,卻不知毒蛇爲何不敢靠近。繼先情急之中抓起一塊石子去砸蛇,石子落地並未擊中蛇,有的蛇卻後退了幾米。世傑不解何故,忽然想到或許石子有問題,拿起一塊細看,“二哥,雄黃!這是雄黃!”世傑驚喜地喊。
繼先一把奪過來,“果然是雄黃,我說這些蛇怎麼不敢靠近我們,原來是它!”
繼先不留意,向後一仰,嘩啦一聲,一堆石頭倒向後面,二人回頭一看,大驚,“裡面居然還有洞!”世傑爬起來向裡望了下,指着旁邊的流水道:“看來這水就是面流出來的。”
繼先看着世傑,使了個眼色,驚喜之狀溢於言表,“敢不敢進去看看?”
世傑道:“這有什麼不敢的,來都來了,反正這些蛇堵在門口,這會子也走不了。”於是二人走進洞中。
洞內陰暗潮溼,水流聲不停地響,一股刺鼻的難聞氣味充斥其中,像是發黴味,又像是死屍味。二人捂着鼻子四面打探,洞內很多大塊小塊的石頭堆在一起,世傑撿起一塊對着光線觀看,“這也是雄黃,二哥,難道這裡是採挖雄黃的礦洞?”
“應該是吧,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雄黃!”繼先也拿起身邊的一塊石頭查看,像是發現了什麼,然後又拿起一塊,“不對,這些不是雄黃,這應該是鐵礦石,我在書上看到,古人說有雄黃的地方就有鐵礦,難道這裡產的就是金鐵之精?”
世傑向裡走去,“咱們再往裡面看看吧!”
繼先還盯着那些石頭研究,世傑叫道:“二哥,快來看!”
繼先站起身過去一看,乃是兩架白骨骷髏,骨架上的衣服已經腐爛,隱約能看出一架骷髏上穿着道袍,一架穿着袈裟。繼先用手一碰,衣服頓時散落,這時,一本書從和尚的骷髏上落了下了。繼先撿起,書已經半邊泛黃,散出濃濃的黴味,繼先用袖子擦去黴菌,書上四個大字醒目而現:玄天七劍。
世傑沒在意繼先手中的書,看到那道士的骷髏旁躺着一把劍,拿起一看,劍身所刻:越王劍,“越王劍!這是越王劍!”世傑驚喜道。於是拔劍一揮,冷氣橫衝,靈光逼人。
繼先接過來細觀,讚道:“果然是把靈劍!”
二人蹲下身湊在一起,藉着微弱的光翻開書本,書上所云:“玄天七劍,天師張守真、神僧不惑創制。總論:劍法共七成,演繹劍法之正反攻守、陰陽招術、有無變化,練成此劍,可號令天下諸劍。練此劍,需用世間陰陽存體之靈劍,練劍之人亦須體內並存陰陽二氣,非此二者同俱,斷不能練成此劍法。劍法共七成,每成七招,凡七七四十九劍。”
世傑問繼先,“什麼是陰陽二氣共存的人?”
繼先沒答話,翻頁繼續向下看。“心法:欲練劍當修心,欲修心當克欲,欲克欲當明道,欲明道當讀經。經論通則常道明,常道明則雜欲滅,雜欲滅則心能修,心能修則劍可成。人不離劍,劍不離經;諸法常寂,輪迴相通;萬物無常,陰陽互生。”
繼先念後隻字不解,“什麼意思?”
世傑笑道:“二哥問我?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練過武功。你不是練過嗎?”
繼先驚詫,“你怎麼知道我練過?”
世傑得意道:“這幾年我一直就疑心你在練武,但你就是不說,所以我偷偷跟着你,發現你在咱家後面的小樹林練功。”
繼先戳了下世傑的頭,“你小子居然跟蹤我?是天智大師不讓我說的,他說少林武功不外傳,教我幾招防身,算是報答咱們救命之恩。”
世傑點點頭,“怪不得你不肯說!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繼先剛欲看招式,只瞅了一眼,瞥到“第一成:劍出冰身,此套爲該劍正面出擊之法。”還未來得及看招式,世傑便拉着繼先站起來,“二哥,咱們要想辦法出洞呀,你怎麼在這裡讀起書來了?”
繼先合上書,揣在懷中,拿着劍欲向洞口走去,忽然停住腳步,“世傑,咱們一人拿幾塊雄黃放在身上,蛇就不敢靠近我們了,這樣不就可以出去了?”
“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裡到處都是雄黃,咱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世傑隨手撿一大把,繼先也撿了幾塊。果然,出洞時那些蛇不敢靠近,全部退走了,二人平安離開這裡。
走出深林,山上陽光燦爛,繼先拔出寶劍和世傑邊走邊欣賞,“世傑,你說這劍真是金鐵之精煉成的嗎?”
世傑道:“應該是吧?都說越王劍是把靈劍,鋒利無比,佩戴久了就有靈性。”
世傑的話更加引起了繼先興致,把玩着劍入了迷,腳步不知不覺放慢了,世傑想着去臨安,疾步如飛,二人竟走着走着拉開了幾十米遠。繼先盯着劍看,沒有注意腳下的路,一塊大石將其絆倒,順着碎石一滑,連人帶劍從山崖上落了下去,只聽“啊”的一聲便沒了蹤影。
世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已發現繼先身落懸崖,回頭去救時,爲時已晚,世傑趴在山崖上向下大喊:“二哥…二哥…”喊聲撕心裂肺,迴盪整個山谷。
暫不談繼先落崖後是死是活,畢竟肉身墜入萬丈懸崖,想活命實在不易,但世事皆由天定,若緣數未盡,自有人救。且說三清山乃道教名山,因靠近正一派祖庭龍虎山,所以自古以來三清山皆屬張天師管轄,故而三清山對龍虎山之事也知道甚多。只說那三清山玉京峰上的玉虛宮藏有三位道士,他們隱居山頂數十年,不問世事,以煉丹採藥爲樂,終日在山頂涵養真氣,創練五冥掌,這三人便是清一真人常無爲、寧一真人王道通和靈一真人張法順,世人稱之爲:玉虛三仙。
這三仙於玉京峰坐禪,研葛洪之悟言,參天地之玄妙,明陰陽之變幻,承山嶽之靈氣,得生生之常道,經年十秋,反覆琢磨,終成五冥掌。蓋此掌法玄幽無盡,掌力盡在虛無之中。
三仙之中,常無爲最愛雲遊,足跡踏遍江南,他每隔兩月便會到莫干山採雄黃煉丹。那日,常無爲正揹着一筐雄黃在山下行走,忽然看到山上落下一人,伴隨着嘶叫聲墜下;常無爲旋身一甩,把雄黃盡數甩了出去,踩向身旁的石頭,登腳一躍,飄然飛上空中,正對着落下的那人迎了上去,那人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常無爲背上的筐中;常無爲又一把抓住落劍,旋身着地,看到筐中之人驚魂未定,將其拉起,這人正是繼先。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當繼先遇到常無爲有何事發生?
繼先緩了緩神,仍驚魂未定,看到身旁站着一位身穿八卦案黑色道袍、頭挽玉簪、鬚髮盡白、容光煥發的老道士,先是施了個禮,感謝其救命之恩,然後縱身一躍跳到筐外。常無爲見繼先亦是練武之人,便問其來歷,“孩子,你來這裡做什麼?怎麼會從山崖上掉下來?”
繼先理了下衣服,“我和三弟到山上游玩,失腳落了下來,多謝道長相救。”
常無爲捋了下鬍鬚,“原來如此!這莫干山險峻,應該小心行路纔是,怎麼如此大意呢?”
“我剛纔在看劍,所以…”繼先忽然想起劍,趕忙四處尋找,“我的劍呢?”
常無爲笑道,“是這把劍嗎?”從身後拿了出來,剛纔常無爲並未仔細看這把劍,這一拿出,才恍然發現此劍乃是越王劍,於是大驚,“孩子,你從何處得到此劍?這可是隱藏千年的越王劍呀!連老道也只聽其名未見其面。”
繼先指着山頂,“我和三弟在山頂的一個洞中發現的,洞裡面有好多雄黃和精鐵礦,還有兩個骷髏,一個是道士的,一個是和尚的,我們在他們身上發現的這把劍,還有這本書。”繼先從懷中掏出劍經,本想遞給常無爲看,心中似乎又擔憂什麼,手伸出一半又收回來。
常無爲見狀而笑,一瞥書面,看到《玄天七劍》四個字,大驚失色,“孩子,你可知這是什麼?”
繼先天真道:“我知道,不就是武功秘籍嘛!”
常無爲搖搖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且問你,你的武功從何而來?剛纔我看你那一跳,很似少林達摩杖,但少林武功並不外傳,因此老道有些疑惑。”
繼先見隱瞞不住,“道長真是神人,這也能看得出來,這的確是達摩杖,當年我救了天智大師,他就教了我幾招。”
常無爲覺得繼先心地善良,性情單純,把劍交給了繼先,坐在石頭上,“來,孩子,你坐下!我給你說說這劍與經的來歷。”
繼先貼着常無爲坐下來,“它們有很大的來歷嗎?”
“來歷可不小呦”,常無爲看着繼先一臉稚氣,微微笑道,然後指着劍,“先說這劍,當時,越王勾踐令人取莫干山金鐵之精,加以童男童女之身熔鍊百日,從而鑄成陰陽同體的越王劍,該劍不僅鋒利無比,而且附有靈氣在身;楚亡越後,該劍不知去向,只傳被人帶回了莫干山。”
繼先點點頭,“我早知這劍是靈劍,那這書呢?”
常無爲道:“當年,華嚴宗二祖智儼大師創法界十玄門,講述萬事萬物的生滅、有無和演化。會昌滅佛時,華嚴宗祖庭被毀,逃走的緣了大師沿信江躲入貴溪深山繼續傳經,其十世門徒不惑高僧與龍虎山第三十二代天師張守真結交甚密,共同研經。純陽真人在世時,劍術縱橫天下,其中一支曾流傳於龍虎山,張守真將純陽劍法與十玄門結合,修成《玄天七劍》。劍法已成,卻無可配之劍;後逢亂世,張守真與不惑赴江左抗金,又傳是去莫干山尋越王劍,最後不知去向,該劍法從此沉跡於世。”常無爲停頓片刻,自言自語:“不知是他們在洞中找到了越王劍,還是帶着劍來到洞中。”
繼先聽得入神,常無爲接着道:“你可知此劍法雖爲蓋世神功,但絕不是一般人能煉成的。”
繼先認真道:“我知道,這書上說,要陰陽合體的人和陰陽合體的劍在一起才能練成,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有這心經我也看不懂。”
常無爲拿過劍,“此劍是該劍法的絕配之劍,至於這陰陽合體嘛,也就是說練劍之人體內要兼有陰陽兩種真氣。”
繼先疑惑,“世間哪有這樣的人?”
“有,但是鳳毛麟角,這要看人的天賦和心性。孩子,該說的話我已說完,只能點到爲止,一切看你的緣分吧!”
常無爲起身欲走。繼先也站起來,“你叫什麼名字?”常無爲一邊撿散落的雄黃一邊道:“無名無姓無仙號,採藥煉丹雲遊道。”
繼先走過來幫他撿,“那我以後怎麼報答你呢?”
常無爲笑道:“年輕人知恩圖報,真是難得!我乃三清山玉虛宮常無爲。”
繼先嗔怪道:“剛纔還說無名無姓,怎麼又有了?”
常無爲不覺大笑,“有即是無,無即是有。”
繼先搖搖頭,“聽不懂”。
“不懂得好!豈不知世間許多自以爲懂事明理之人盡做糊塗愚蠢之事,懂與不懂之心智皆在一念之間,身心不修,天緣不通,懂也是膚淺的懂,”
繼先越聽越糊塗,“亂七八糟的,一句也不懂。”
常無爲越談越喜愛繼先,於是又坐下來,“你來,我教你一段話,你天天照我說的去練。”
繼先坐下,看常無爲邊做邊念,自己也跟着做。“選清淨處於日出和日落時分盤坐,心無雜念,雙掌上下合攏,與雙腿平行放于丹田處,經脈放鬆,使全身處於自然之態,心與萬物融而爲一,使萬物之氣慢慢帶動體內之氣,內力不斷揮發,衝開氣脈,旋轉。”
常無爲囑咐繼先:“此乃我五冥掌心法,你如此日日坐禪,內力五年可成;若內力成,可練招式,又五年,內力與招式交融,此功渾然天成。現在我只教你心法,來日若有機緣,自當傳你招式,心法可助你修成內力。五冥掌乃至柔至陰之功,而你所練的達摩杖乃至陽至剛之功,你若修成五冥掌心法,體內便具有陰陽二氣,即可練玄天七劍,只是其中的練劍所用的心經還需機緣!”
繼先苦笑着搖頭,“算啦,要五年,我還是不練啦,爹孃還讓我和哥哥、三弟建功報國呢,你拿去練吧,這把劍我留着用。”繼先把經書甩給常無爲。
常無爲推辭不受,“此功依個人修行和心智而定,未必非要五年。你得此劍和此經乃是天定,怎能隨意授人?再說,你若真能練成此劍,對你建功報國不是更有幫助嗎?”
繼先覺得有理,便收回經書,放回懷中。
“行啦!老道還要回宮煉丹,你趕緊回家吧,免得家人擔心。”常無爲背上雄黃,飄然而去。
繼先正欲轉身啓程,只聽不遠處世傑哭喊着尋找過來,“二哥…你在哪裡…二哥…”
繼先向世傑大呼:“世傑,我在這兒,我沒死。”
世傑看到繼先,飛奔而來,見其完好無恙,激動地抱着大哭。
出莫干山後,二人便向臨安趕來。走到半路,見兵荒馬亂,一問百姓才知蒙古又進犯淮東,趙葵已經領命到前線抗敵。二人聽說趙葵已到前線,臨安也就沒必要再去了,還是趕緊回家要緊,免得爹孃過於擔心。
“爹,娘,我們回來了!”繼先還未進院便大喊,李氏一聽喊叫聲,喜出望外,又看到二人衣服髒污不堪,頭髮散亂,活像逃難回來似的,又喜又疼,眼淚嘩啦一聲如泉涌。
庭芝和李大江也迎出門外,“二弟三弟,你們可算回來了,爹和娘這些天急得飯都吃不下,你看娘臉都瘦了一圈。”
繼先和世傑走過來抱着李氏,“娘,都是我們不好,讓你和爹擔心。”
李大江憋着氣,拉住繼先對着後背就是一巴掌,又踢了世傑一腳,“你們跑哪裡去了?這麼大了一點不懂事!”
李氏拉住李大江,“孩子都回來了,你就別打了,孩子弄成這樣子,一定吃了不少苦。”
庭芝領着繼先和世傑進屋,“你們走時好歹也說一聲,一走就是一個月,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們呢。”
繼先和世傑羞愧無語。
二人洗換完後出來吃飯,李氏做了滿滿一大桌菜,“來,繼先,世傑,你們多吃點,在外面一定吃不飽,都瘦成什麼樣了,我讓庭芝專門到街上買了你們愛吃的菜,多補補。”李氏不停地給二人夾菜。
繼先和世傑感動地淚眼模糊,大口大口地吃。繼先問道:“爹,江北又開戰了,你們知道嗎?”
李大江嘆了聲氣,“知道,這才消停幾年,蒙古人是真不讓不人過日子了!”
庭芝憤恨道:“蒙古當然不想讓我們好好過,他想滅了我們大宋。”
李氏嘲笑道:“金國也想滅我們,打了幾輩子,結果把自己給打滅了,咱大宋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世傑道:“只是現在蒙古正盛,沒人阻擋得了他們。”
庭芝放下筷子,“爹,娘,現在二弟和三弟都回來了,我也沒什麼顧慮了,我打算去參軍,這次是下定了決心。”
世傑聽此言,也連連點頭,“大哥說得對,我們也該盡點自己的力量了,大宋需要人,我也去。”
庭芝道:“你就別去了,你剛回來,還是在家照顧爹孃吧。”
世傑道:“二哥一個人在家就行了,我還是去參軍吧。”
李大江見二人已拿定主意,不好再阻攔,“行啦!去就去吧!老是讓你們守着一條破漁船也不是事,早晚都是要出去的。”
李氏語重心長,“哎!你們都走了,繼先一個人擔子就重了。”
繼先忙道:“沒事,大哥和世傑擔子更重,你們在軍隊裡要照顧好自己。”
庭芝、世傑齊道:“放心吧!”
次日,二人便收拾行裝上路,他們打算去揚州,趙葵正在揚州招兵。李氏把攢下來的錢給他們裝了一半,二人怎麼都不肯要,李大江拿過來硬塞到他們包袱裡。李氏送到江邊便回去了,李大江和繼先搖槳把他們送到江北,二人上岸告別,向揚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