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煙雨茫茫,百頃風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濃妝。尾尾相銜畫舫,盡歡歌無日不笙簧。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世間美景,少出西湖之右,當年完顏亮只爲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欲睹西湖風光,便大舉興師南侵,足見西湖名聲之噪。元祐五年,大文豪蘇東坡出知杭州,率領百姓在西湖清淤築壩,興建蘇堤,極大提升了西湖的觀光性,文人墨客前去一覽西湖者趨之若鶩。世人言西湖:四面荷花三面柳,言杭州:一湖春水半湖城,真是把杭州與西湖之美道盡矣!
卻說自端平年間蒙古入侵以來,宋國連年征戰,江北民不聊生。朝廷卻屢屢更換邊將,朝令夕改,輕視武人,宋國將士雖奮力抵抗,也是敗多勝少。自餘玠死後,西川戰事連年惡化,兩淮和荊湖也捉襟見肘,時人痛惋不已。
暫且不提前方戰事,只說這年是宋理宗寶佑二年,公元1254年,大宋三年一次的開科取士在臨安府舉行,天下士子紛紛趕赴臨安,以求金榜題名,臨安城自是熱鬧非凡起來。
自繼先泉州辭官,已有時日,金門楊氏一家與繼先也已多年未見。是時,楊明昌帶着楊亮節和楊海心前往臨安,讓楊亮節參加今年的科考。那楊亮節本是書香傳世,有楊明昌親自指點,又是勤奮好學之輩,竟一舉高中榜魁,得了進士頭銜。按大宋慣例,凡士子取第後,進宮授銜,然後結伴慶賀,或等臺敘論,或遊興抒懷,或青樓唱詠,總要弄出許多名堂來。
這日,楊亮節授銜出宮後,心情歡暢,便帶着小妹楊海心同去西湖遊玩。此時西湖邊上綠柳成蔭,鳥語花香,長堤擁翠,碧波盪漾,遊人絡繹不絕。遠山之青黛欲出雲霄,近溪之幽源隱蔽深林;十步一景,變幻無窮;百步一觀,連綿不盡。
海心許久未出家門,見到西湖景色美不勝收,欣喜不盡,便攛掇着亮節道:“哥哥,西湖風景這麼好,咱們要多玩會再回家,我好久都沒出來過了,天天悶在家裡,好沒意思,要不是哥哥中舉,爹纔不肯放我出來呢。”
亮節雖然擔心父親掛念,卻經不住海心糾纏,便答應下來,“爹是關心你,女孩子家整天想着往外跑,多讓人不放心。難得你這麼高興,咱們就晚一會兒。”
海心喜不自勝,“哥哥,咱們去蘇堤吧,聽說那裡最漂亮,也領略下東坡先生的風采。”
亮節道:“東坡先生修蘇堤是爲蓄水而用,哪裡是爲了讓後人遊玩?”
“哥哥真掃興!”
“好好好,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就對了!”
二人說說笑笑,暢談着一徑向蘇堤走去。
此時正值春深,堤上楊柳垂岸,隨風飄搖,夾岸桃花沾水盛開;長堤橫臥平湖,像一條綠綢將湖水一分爲二,大的湖面在春風的撫摸下波光粼粼,小的湖面則波瀾不驚,倒映着綠柳紅花,格外鮮明。堤上游玩的人比其他各處都要熱鬧,有的臨湖垂釣,有的柳林嬉戲,有的賞花吟賦,不時還有貨郎穿梭叫賣。海心一直生活在海島上,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看到什麼都是稀奇的、新鮮的,活像一隻剛放出籠的鳥。
亮節道:“海心你慢點,我都追不上你了。”
海心笑道:“憋在家裡太無聊,外面真好玩,你快點,看!前面的景色更漂亮。”海心便走便指着前方。
亮節大步緊跟。
二人正說話間,忽見前方不遠處的柳樹下站着一位青年,迎湖而立,被柳枝遮住半身,看不清身段面貌,只隱約聽得有笛聲飄來。遊人來來往往,青年似乎全無覺察。
海心好奇,悄悄湊上去,伸着頭打探。只見那青年身材瘦高,一身藏青綢袍,腰掛一把長劍,正手握長笛忘情吹奏,笛聲隨風飄蕩,聲音中似有一種淡淡憂傷。
海心細細聽着,忽然覺得身影很熟悉,情不自禁道:“莫不是繼先哥?”
笛聲戛然而止,青年收起笛子猛一回頭,一臉驚詫,“海心,亮節,是你們?”
亮節也覺得難以置信。海心忙拉住繼先問道:“繼先哥,你怎麼在臨安?”不由繼先回話,海心又道:“沒想到真是你,真是太巧了!”
繼先很興奮,但被海心一直拉着,人來人往的,感到有點不自然,“我是前幾天纔到的,你們什麼時候來的?楊大叔來了嗎?”
亮節向海心使了個眼色,海心羞紅臉,放下了手。亮節道:“父親來了,我們住在嶽王衚衕裡的善德客棧。聽說李大哥去了重慶,這會子卻在臨安,莫非有事要辦?”
繼先欲言又止,眼神失落,望了眼遠處的湖水,平復一下心情,然後道:“餘大哥死後,我隨靈一起離開了重慶,後來回京口老家,和爹孃待了段時日,本欲就此陪伴二老一生,父親非要勸我出來求取功名,我不想違了父親的意思,就來臨安了。”
亮節道:“你去沒去真州和隨州?聽說李庭芝大人和張世傑將軍很受朝廷賞識,要提拔呢。”
繼先輕輕搖搖頭,淡淡一笑,“大哥和三弟是有宏圖大志的人,我自在慣了,沒去打擾他們。離開京口後,我去了趟金州,看看王堅兄弟,待了大概三個月,算算餘大哥的祭日快到了,就回臨安來給他祭奠。”
亮節嘆息道:“餘將軍死得可惜!哎!”
海心插道:“不是可惜,是可恨!誰不知道餘將軍是被朝廷奸臣逼死的?”
亮節趕緊止住海心,“你瞎摻合什麼,萬一傳到朝廷耳朵裡,要治罪的。”
海心不屑道:“哥哥怕什麼?難不成得了進士就得處處小心?你這樣偷偷摸摸的,也太憋屈了。”
亮節被海心一說,頗有尷尬之色。
繼先勸解道:“海心妹妹性情率真,亮節不必不必放在心上。”轉而又問:“亮節中了進士?因今年放榜時我沒去看,所以不知有此喜事,真是可喜可賀。”
亮節謙虛道:“還得多謝李大哥當年指點。前日一早,我們同榜進士一起進宮參加殿試,面見了皇上,過幾日就要授官職了。”
繼先喜道:“我要爲你慶賀一下,走走走,咱們一同到望湖樓上喝幾杯。”
亮節道:“好!難得李大哥有興致,咱們就去坐坐。”
於是,三人一同向望湖樓走去。
望湖樓建在西湖斷橋邊上,是觀西湖煙波的好地方,周圍綠柳垂波,碧瓦參差,真是半邊雲山連飛檐,一湖春波收眼底。繼先三人來到樓上,靠窗坐了下來,要了幾個小菜,叫上兩壺綠酒,邊說邊喝邊賞美景。
繼先舉杯賀道:“亮節雖不善言談,但做事謹慎,心性秉直,你素有大志,來日必成國之棟樑。來,我敬你一杯!”
亮節舉起杯子連忙道:“李大哥謬讚了!我倒是羨慕你的自由清閒。來,咱們一起幹了!”
二人一飲而盡,海心忙拿起酒壺,“繼先哥,我給你倒酒!”
繼先微微一笑,道:“當年,蘇東坡的《望湖樓醉書》讓此樓名動江南,咱們今日有幸在此樓上一飽西湖勝景,真是快哉!”
海心接過話,吟道:“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我也愛東坡先生的這首詩。咱們現在都來到樓上了,你們倆都是大宋的開榜進士,何不在此吟對幾句?也不負了這天光美色。”
繼先一聽,心血來潮,忙道:“海心妹妹的提議甚好!”
亮節謙道:“蘇學士乃我朝文壇泰斗,怎敢在他題吟之處班門弄斧?還是談談學問吧。”
繼先道:“不過隨興吟對,何必如此拘束?”
海心也道:“哥哥真掃興,老是天天一幅道學家的樣子。”
繼先見狀,只好道:“那咱們就談談學問吧!說點什麼呢?”繼先想了想,接着道:“當今聖上以朱熹爲宗,尊崇理學,把理學納入科考,亮節對此有何看法?”
亮節道:“朱子學問是人間至道,天理、人倫都有論述,非聖賢不能匹及,聖上這是明道弘法、教化萬民之舉。”
繼先道:“依你所知,哪朝哪代學問道理之說何時最爲繁盛?”
亮節道:“列國時期百家爭鳴,各派鼎立;魏晉十六國時,儒釋道合流,玄學盛行;我朝儒學大勝,各家枝繁葉茂;我以爲這此三代學問最爲繁盛。”
繼先問道:“別的不說,單論我朝,自仁宗朝起,至神宗皇帝,關學、洛學和蜀學爭鋒,其間理學大勝,相繼有周敦頤、張載和二程迭起;其後王安石新學憑藉變法,被強行推行到科舉考試中,以三經新論爲士子必讀之書,於是各家偃息不振,深爲時人詬病。王室南渡後,又有呂祖謙興婺州,陳亮興永康,張栻興潭州,朱熹興建州,陸氏兄弟興撫州,這期間學問繁茂,各派爭論交鋒,前有朱陸鵝湖之會,後有王霸義理之爭,頗爲大觀。爲何?皆是爲政者並不因一門一派學問之好惡而肆意打壓它派學問。然而現在,皇上卻獨倡理學,排擠和打壓其餘學派,以致普天之下皆是朱子之道,豈不是阻斷學問發展之舉?”
亮節道:“朱子之道直承夫子學說,又將夫子未能闡發的道理論述盡至,皇上又對朱子之學奉若寶典,獨尊其學說也是理所當然。”
繼先道:“朱子之道自然是大道,我也是讀朱子學說長大的,只是用權力來擡升或打壓一種學說是不對的,應該讓世人去選擇。若憑當權者的喜好刻意擡升一種學說,強行讓天下讀書人都去信奉,倘若一但王權易手,則被其推崇的學問多半也會遭到打擊,那時該學問不也成了王權鬥爭的犧牲品了嗎?”
海心不住點頭,“我覺得繼先哥說得對,剛纔我們在湖邊玩的時候,開滿桃花、迎春、紅梅,可要是隻有一種花,沒有別的陪襯,恐怕就沒那麼漂亮了。”
繼先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
亮節無言以對。三人在樓上坐了約莫一個時辰,亮節見天色不早,怕父親掛念,便要回去。海心讓繼先和他們一塊回善德客棧,繼先推辭天晚不宜再打擾楊明昌,說次日一早去拜會。於是三人辭別下樓,各自回去。
且說上次舊話,南會派人去臨安盜取《乾坤水戰圖》後,此圖被方仁調包換走,本欲交給兀良合臺訓練蒙古水軍,以備來日滅宋之用,不料在泉州城外的媽祖廟丟失,機緣巧合,被繼先得到。其後蒙古在兩淮出師不利,爲大宋水軍所制,於是更欲重尋《乾坤水戰圖》,兀良合臺認爲臨安皇宮中一定藏有副本,便讓飛山沙狐曹翼同漠北雙雄查木達和粘閤兒重去江南,會齊方仁後,再去皇宮偷圖。
南會人馬遍天下,蒙古派暗探到臨安的消息很快便傳到嶽州,南會雖不知其意圖何在,但卻知道他們此行定然圖謀不軌。是時,楊天問便立即讓衣冠堂堂主左寶書、編納總掌王智和百藝堂堂主史嘉禾前去臨安阻止其陰謀,並順便打探寶圖下落,又讓船運總掌白禮前往建康府坐鎮,集合建康和揚州人馬以防蒙古大軍偷襲江南。
左寶書三人領命後,隨即向臨安趕來。左寶書等人趕到臨安時,正置臨安放榜,便趁着京城喜慶也跟着熱鬧了幾天。
話說就在繼先與海心、亮節蘇堤相逢的這日傍晚,監察御史丁大全秘密前去右丞相董槐府中拜訪,董槐雖厭惡丁大全爲人,不知他此來爲公爲私,但因同朝共事,不好拒絕,便讓他進了府。
丁大全謙恭道:“丞相朝政繁忙,爲國事操勞,下官難得有機會同丞相一敘。”
董槐道:“丁大人客氣了,皆是替朝廷盡心盡力,這麼晚了來我府上有什麼事嗎?”
丁大全道:“沒什麼大事,下官與丞相同朝多年,卻很少閒敘,下官素來敬仰丞相,今日是特意看望丞相的。”
董槐見丁大全厚顏阿諛,想到他與謝方叔等人合謀陷害餘玠之事,對他更加厭惡,便道:“我朝有規定,官員不得私交,你來看望老夫,老夫不勝感激,若是被人蔘上一本,豈不誤了丁大人的前程?趙葵和餘玠之事就是前車之鑑。”
丁大全知道董槐實則批評自己,便岔開話題,“下官聽說前方戰事好轉,多虧丞相統籌有方。”
董槐道:“西川戰事連連吃緊,前日來報說利州路被蒙古攻陷了三城,何來戰事好轉?”
丁大全便趁機道:“國家危難之時正需用人,下官一心報效國家,卻無伸展之地,現在朝中參知政事一職空缺,下官欲效力朝廷,不知丞相可否向皇上舉薦?”
董槐冷笑一聲,正色道:“我說丁大人怎麼會無緣無故來找我,原來是想讓我幫你求取參知政事。參知政事乃副相,需是大才大德之人方可擔任,豈是由我操縱?董某無能爲力。若丁大人沒有其它事,就請回去吧。”
董槐只得羞憤離去。
夜色漸暗,丁大全乘轎從董府離去,一路謾罵不停。亮節和海心正從望湖樓回善德客棧,恰好和丁大全的轎子擦肩而過,亮節見是官轎,便拉着海心避讓,海心聽到轎子裡罵罵咧咧,口無顧忌道:“裡面怎麼罵罵咧咧,跟個怨婦似的。”
不想這一語卻被丁大全聽到,丁大全掀開轎簾一看,便命落轎,道:“剛纔是誰說的?”
亮節忙上前賠禮,“小妹口無遮攔,請大人見諒!”
丁大全本就有氣沒地方出,想要拿他們泄憤,但定眼細看,見海心姿色不凡,略有心動,於是道:“天都快黑了,在街上閒逛什麼?”
海心道:“你不也逛着嗎?”
亮節連忙拉了下海心,“休要胡說!”
不等亮節回話,丁大全問道:“你們做什麼的?莫不是出來混跑的?”
亮節連忙回道:“我們是來臨安參加科考的,晚生楊亮節,這是小妹,我們正要回客棧。”
丁大全聽後,想了下,道:“你就是今年二甲的頭榜進士金門楊亮節?”
亮節道:“正是!”
丁大全聽是新科進士,便欲拉攏新人,走下轎,臉色由怒轉喜,上前拉着楊亮節的手笑道:“原來是新科進士,老夫是監察御史丁大全,請到老夫府上坐坐!”
亮節並不瞭解丁大全,只覺時候不早,便婉辭道:“多謝丁大人看重,晚生感激不盡。只是我們出來一日,家父多有掛念,天色已晚,不好再去打擾大人,改日定當登府拜訪。”
丁大全又瞥了眼海心,海心見他面色險惡,不想理睬,扭過頭去。
丁大全對亮節道:“令妹好生姿色!”思慮一下,打起鬼主意,“進士頭銜可不是那麼容易得的,天下讀書人白頭皓首苦讀一輩子能有幾個取得?可要好好珍惜。你還未入朝供事,不知朝中險惡,要想以後仕途無憂,還需傍好大樹呀!”
亮節不住點頭,“丁大人說得是。”
丁大全又道:“若你願意,以後老夫可在朝中多爲你說上幾句話。”
亮節感激不已,忙道:“亮節何德何能,敢勞大人提攜?不知如何感謝大人。”
丁大全客氣道:“老夫看重你的才能,不過要是我們能結爲姻親,你以後的仕途可保無憂。”
海心心頭一怔,亮節疑惑不解,“亮節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丁大全笑道:“這個嘛,還需令妹成全。”說着便看向海心。
海心聰慧,早已看出丁大全心生歹意,便心起怒火,向後閃了一步。亮節也猜出七八分,驚了一身冷汗。
丁大全又道:“老夫內人早逝,房中缺人料理,若亮節肯讓令妹到我府中,我絕不虧待你們。”
亮節自然萬分不願,但又不敢直接拒絕,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海心憤道:“我高攀不起,走,哥哥。”於是拉着亮節就要走。
丁大全見海心嚴詞拒絕,便喝斥道:“哼!剛纔你膽敢說我,好大膽子。”
海心道:“若是你行得正,就不怕別人說,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好官。”
隨從呵斥道:“放肆,竟敢如此無禮!”
海心道:“張牙舞爪,狗仗人勢,你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丁大全氣得眉梢飛挑。
亮節一忙上前賠罪,又向着海心使眼色“海心,快給丁大人賠罪!”
海心不理會。
隨從立刻上前按住海心跪下,“好個不知大小的狂女子,還不快給大人賠罪!”
海心大叫:“放開我!你們這羣惡人。”
亮節不住求情,正僵持着,忽然,前面跳出一人,身穿灰色長袍,手拿一把扇子,橫立在路口,正是左寶書。左寶書旋手一展,飛出扇子,將隨從打倒在地,驚住衆人。
丁大全見來者不善,便穩住神色,“哪來的野賊,竟敢打我的人,臨安的地盤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我看你外面待夠了,想到刑部大牢去坐坐是吧?”
左寶書頗爲不屑,指着丁大全罵過來,“你不就是丁大全嗎?藍臉奸賊,專會在朝中投機取巧,阿諛獻媚,迫害忠良,今天我要好好教訓你一頓。”
說着便向丁大全打來,衆人忙去解救,被左寶書揮扇全部放倒在地。丁大全見狀着了慌,彎身一竄,便欲逃走,左寶書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他後背,猛地一甩,撂倒在地,摔得哎呦一聲。
海心趁機拉着亮節逃去。左寶書見狀,也不想繼續糾纏,丁大全本已嚇破膽,不敢再去追海心。海心和亮節二人徑直跑向客棧,跑了一段路,海心停了下來,對亮節道:“哥哥,剛纔救咱的人是誰,咱們都沒道謝就跑了?”
亮節道:“我怎麼知道?咱們應該回去跟人家道聲謝。”
於是二人又掉頭回去。走沒幾步,迎頭碰到左寶書,雙方對視了一下,左寶書問道:“你們不趕緊走,怎麼又回來了?要是再被丁大全看到,想跑就跑不掉了。”
海心嗔怪道:“我纔不怕他呢。我們是回來給你道謝的,你還說我們。”
左寶書笑道:“好個口齒伶俐、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就爲了給我道聲謝也值得冒這個險?”
海心道:“當然了,你不認識我們都出手相救我們,我們可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對了,你既然知道丁大全奸毒,爲什麼要救我們?不怕他日後找你麻煩?”
左寶書道:“不爲什麼,我喜歡除奸鏟善、扶危救人。”
亮節道:“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左寶書搖搖手道:“你我不過一面之緣,不說也罷!我只是看不慣丁大全所爲纔出手教訓他,無需你們感謝。既然你們已經沒事,也道謝完了,咱們各走各的路。請吧!”
海心見他不願透露姓名,更是好奇,偏要追問,便道:“英雄所至,四海留名,你既然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不肯透露姓名,算得上光明磊落之人嗎?”
海心的話勾起了左寶書的興趣,“既然姑娘非要知道我的姓名,看來我是不得不說了,嶽州左寶書是也!”
海心卻又不屑道:“我當什麼響亮的名字呢,從來沒聽說過。”
左寶書不語,大笑。
亮節問道:“英雄去哪裡?可願到舍下一坐?”
左寶書頭道:“今日還有事,你們回去吧,若明日有空再去,二位家在那條街巷?”
亮節回道:“善德客棧,楊亮節,楊海心。”
離去,“知道了,姑娘,我很喜歡你,哈哈哈哈!”左寶書轉身一徑而去。
亮節不解何意,海心抹了下嘴角,會心一笑。
楊明昌見海心和亮節遲遲不歸,早已等急了。二人直到天黑透纔回到客棧,楊明昌責備道:“亮節、海心,這麼晚纔回來,你們做什麼去了?”
亮節道:“讓父親擔心了,我們去西湖遊玩去了。”
楊明昌不大相信,“你們早晨就出去了,難到在西湖玩了一天?”
海心見父親生氣,上前給楊明昌搬椅子,拉他坐下給他捶背,撒嬌道:“爹,我和哥哥好不容易出去一次,還不盡興玩玩?西湖可漂亮了!女兒知道,你是怕我們人生地不熟受人欺負,可是我們都這麼大的人了,哥哥又是新科進士,誰敢讓我們受委屈?”
楊明昌忍不住笑道:“你做什麼事總是有講不完的理,我看都是你攛掇亮節去的,爹倒是不怕你被別人欺負,怕的是你欺負了別人,回頭還得你哥哥擔不是。”
三人對笑。
海心道:“爹,你知道我和哥哥遇到誰了嗎?”
楊明昌道:“誰?讓我的女兒這麼開心?”
“是繼先哥,他也來臨安了。”
“真的?”
亮節道:“我和海心在蘇堤遊玩時碰到他的,我們還一起去了望湖樓吃酒呢,所以纔回來這麼晚。”
“我說呢,平時從未見你們這麼晚回家,原來遇到繼先了。你們既然見到他,怎麼沒請他過來?”
海心道:“我們請了,繼先哥說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再過來拜訪你。”
楊明昌面色掩不住喜悅,繼而又語氣深沉道:“這幾年他不太遂心,正好明日一起聊聊,都兩年多沒見了。”
三人又閒聊了會,見夜色已深,各自回房睡覺去了。
繼先正在趕回客棧的路上,忽然,聽得不遠處有兵馬的腳步聲傳來,正要打探,卻見黑壓壓一隊士兵從皇宮方向跑來,大喊道:“抓刺客,有刺客!”繼先還沒反應過來,隱約看到兩個健壯身影從巷子裡閃出,一晃又閃去了,並未辨清是什麼人。
眼看官兵追來,繼先不想被誤會,便回頭疾步躲避,官兵一看繼先逃避,起了疑心,立即指朝繼先喊道:“快追,刺客在那裡!”於是一涌追向繼先。
繼先怕一時間解釋不清,不願和官兵糾纏,但見街上無處躲避,正愁無法脫身,突然卻被一隻手拉住臂膀拽向牆角,蹬腳一跳,翻到牆後面。二人屏氣凝神等官兵追去。
官兵走後,繼先和那人一起走出來,竟是左寶書。繼先並不認得他,見左寶書面如謙謙書生,身材甚偉,且身手不凡,知其必是非凡之人,便道:“這位大哥好身手,多謝搭救!剛纔官兵追喊刺客,我剛好看到有兩個身影從巷子裡閃過,難道是他們?”繼先暗自琢磨着。
左寶書道:“沒錯,就是他們,所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纔出手幫你。”
繼先一驚,“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刺客?”
左寶書道:“因爲我一直在跟着他們。”
繼先更加疑惑,“你跟着他們做什麼?他們是什麼人?”
左寶書道:“他們是漠北雙雄,一個叫查木達,一個叫粘閤兒,是蒙古派來的奸細,他們要到皇宮偷取一樣東西。”
繼先忙追問道:“他們偷什麼,敢到皇宮去偷?你又是誰,怎麼會知道他們的行蹤?”
左寶書正要答話,前面急急趕來一人,道:“左堂主,你看到他們了嗎?我和王兄弟跟丟了,他正在追尋,讓我過來與你匯合。”這人正是史嘉禾。史嘉禾一見繼先在此,有些詫異,便問左寶書:“左堂主,他是誰?”
繼先心中念道:“左堂主?”忽然反應過來,驚道:“你莫不是南會的衣冠堂堂主左寶書?”
左、史二人大驚。左寶書道:“你怎麼知道的?”
繼先道:“你手中那把鐵扇告訴我的,我在重慶時,徐朝忠大哥曾給我講過南會的事,說南會的人都是好漢,裡面有兩位身手不凡的人,一個是會使鐵扇的左寶書,一個是會使金剛腿的王智,所以我才猜到。”
史嘉禾性情耿直,一聽繼先誇讚南會,十分喜悅,連忙道:“年輕人好聰明,他就是你說的左寶書左堂主,我是史嘉禾。”
左寶書做事謹慎,因對繼先陌生,便向史嘉禾使了個眼色,史嘉禾立刻會意,便收緊了嘴巴。
繼先看出左寶書的心思,於是道:“左堂主不用擔心,我不是朝廷的人。”
左寶書問道:“剛纔你說起徐朝忠,你認識劍南六洞仙?”
繼先笑道:“當然,何止認識?我們還是好兄弟。我們曾在重慶一起幫助義兄餘玠抗蒙古。”
左寶書奇道:“敢問閣下身份?”
“小弟李繼先。”
左寶書大喜,“原來如此。”接着又道:“你還記得鍾蓮心嗎?”
繼先忙道:“當然記得,她是我義姐,你怎麼知道她?”
左寶書道:“我和鍾信兄弟是摯友,蓮心姑娘是鍾兄弟的女兒,她經常在我們面前提到你。”
繼先恍然大悟,“竟會這麼巧!不知他和李芾兄弟現在怎麼樣了?”
史嘉禾打趣道:“哎呀!人家小兩口好得很,你就不用操心了。”
繼先不覺而笑,然後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居然出動了南會的兩位堂主和一位總掌來到臨安?”
左寶書遲疑了會,道:“雖說這是南會的機密,但也事關百姓安危,若非是繼先兄弟,別人我斷斷不會泄露機密的。南會探知蒙古派隱身四狐和漠北雙雄到臨安偷取大宋機要寶圖,楊會領立刻派我們來制止。”
繼先問道:“既如此,爲何不報知朝廷?”
史嘉禾道:“朝廷昏聵無能,說了也沒用,況且,朝廷怎麼會相信我們?”
繼先略思考了下,道:“何不去找董槐丞相?他是一位忠勇正直之人,素懷報國大志,在朝中頗有威望,若告知他此事,他定會迅速徹查此事。”
左寶書想了想,道:“不錯,董槐倒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但是南會和朝廷勢不兩立,董槐身爲丞相,怎麼會相信我們的話?”
史嘉禾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說不定當場就將我們拿下。”
繼先也深以爲然,便建議道:“若是你們信得過我,明日我先去丞相府,把個中情由先私下與董丞相回明,若他願見三位,我再來告訴你們;若不肯見,他也是斷斷找不到你們的。”
左寶書又道:“若是他假意答應見我們,暗中埋伏,等我們到了丞相府,又將我們拿下怎麼辦?”
繼先搖搖手,“不會的,他不是這種人,他要抓你們,必會光明正大地抓。”
左寶書向史嘉禾後退幾步,避開繼先,私下商量道:“史兄弟,我們就冒一次險,正好伺機打聽寶圖的事。”
史嘉禾點點頭。左寶書又走上前對繼先道:“那好,不妨試試,一切聽繼先兄弟安排。”
繼先道:“好,事情緊急,明天一早我就去丞相府。到時候二位在什麼地方等我?”
左寶書忽然想到海心和亮節,心想反正明日一早也是白等着繼先,不如先去會會他們,便道:“我們在嶽王衚衕善德客棧等你。”
繼先一怔,“我本來也是要去那裡的,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去善德客棧找你們。”
左寶書二人道:“好,我們就此別過,明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