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一行十樹人到了竹林裡,竹林十分大,蕭嶷攏袖站在林子的正中間,閉眼沉思,明萱不敢打擾,她只敢偷偷問蕭嶷的小隨從路遠:“他在幹什麼啊?”
“不知道。”十四歲的小隨從乾淨利落地答道。
明萱無語,扭過頭去,路遠趕忙道:“我雖然不知道公子在幹什麼,但知道公子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退那些人了。”
“靠誰打退?靠我們這羣人嗎?”明萱無奈地看着身邊老的老弱的弱,路遠眼中卻俱是崇拜發光的光芒:“你不知道,公子的本事一個人抵得過我們所有人,公子說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蕭嶷還在閉目沉思,明萱已經無聊地坐在地上拔草,她問旁邊抱着劍正襟危坐的小隨從:“喂,你叫路遠,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叫路近啊?”
路遠瞪了她一眼,他長得清秀可愛,但是舉止卻老成持禮,讓明萱覺得十分有趣,路遠嗤道:“路漫漫其修遠聽說過沒,公子說,我這個名字是志存高遠的意思,讓我不要因爲自己出身看低了自己。”
“呃?那這名字是你家公子給你取的?”
“不是,是我阿爹取的,我家窮,阿爹從小就把我賣給了蕭家當奴才,你不是第一個嘲笑我名字的人,但是公子跟我說,路遠路遠,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屈原的名句,公子說,我這個名字含義可大了,我應該學習屈原這句話裡的精神,百折不撓,做出一番自己的事業。”
明萱腦海裡幻想了下少年時的蕭嶷安慰六七歲粉雕玉琢掛着兩行眼淚的路遠時的情景,她不由道:“你家公子可真是個好人。”
路遠卻拉下臉:“可惜好人沒好報。”
林中的蕭嶷忽睜開眼,他口中吐出一口鮮血,路遠大驚,忙躍過去扶住蕭嶷,蕭嶷搖頭道:“我沒事,你去取紙筆和白綢來。”
路遠不甘道:“可是公子……”
明萱也跑了過來:“你去吧,我會照顧二公子的。”
路遠這才一步三回頭去取紙筆,蕭嶷拭了拭嘴角的血跡,苦笑着低聲對扶着他的明萱說道:“讓你見笑了。”
明萱期期艾艾道:“呃,你這是怎麼了?”
“公子這是思慮過多,大夫早就說過,公子你不能太費精神的。”取來紙筆的路遠埋怨道。
蕭嶷搖搖頭,示意路遠不要再說,他盤膝坐下,開始在紙上畫着些什麼,明萱則覺得愧疚難當,若不是她,蕭嶷也不會如此,蕭嶷彷彿察覺到明萱的不安,他擡頭對明萱笑了笑微微頷首,他的笑溫暖如春風,讓明萱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蕭嶷畫了一會,明萱定睛一看,竟然看見蕭嶷將整個竹林都畫了出來,一絲一毫都不差,明萱驚訝地張大嘴,路遠瞥了她一眼:“公子一直都是過目不忘的,他只要看過一眼,就能把這個地方不差分毫地畫出來。”
蕭嶷在竹林的八根竹子上圈上圓圈,他將八根白色綢帶遞給路遠,疲憊道:“你去在這八根竹子上繫上白綢。”
“是,公子。”路遠幾個跳躍就消失在明萱的視線裡,明萱還沒回過神,蕭嶷已經慢慢站起,明萱趕緊過來扶他:“他這是幹什麼去啊?”
“他去佈陣。”蕭嶷微微一笑:“我們趕緊出這個竹林,明萱,我還需要你幫忙。”
明萱滿腔疑慮,她扶着蕭嶷上了馬車,蕭嶷閉上眼睛,疲憊地靠着馬車後壁休息,明萱也不敢多問,馬車載着他們悠悠駛出竹林。
※※※※※※※※※※※※※
馬車悠悠行駛着,明萱託着腮出神,蕭嶷慢慢睜開眼:“路遠應該快回來了。”
明萱轉過頭吐了吐舌頭:“你醒啦,你剛剛嚇死我了。”
“老毛病了,不必擔心。”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剛剛到底在幹什麼啊?”
“八卦陣。”蕭嶷慢慢吐出這三個字。
“八卦陣?那是什麼東西啊?”
“一種陣法,可以暫時牽制住那些殺手,這個竹林每處地形差不多,又有白霧遮擋視線,是一個絕佳的佈陣之地。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周而復始,變化無窮,只可惜時間太短,我沒辦法去佈一個更無破綻的陣法,我這個陣法最多隻能拖住那些殺手兩個時辰。”
明萱聽得雲裡霧裡,蕭嶷微微笑道:“不說這個了,明萱,你會做弩嗎?”
“弩嗎?我會做。”
“那太好了,我們這裡除了路遠都不會武功,敵不過那些殺手,他們又用不來弓箭,只有弩最適合他們,明萱,你可以幫我做十幾支弩嗎?”
“我……我……”明萱不知如何說出口,自從慕珩和她說出那些絕情的話後,她就再也無法面對那些機關圖紙了,以前最喜歡的機關術,現在卻是看都不敢看,她萌發對機關的熱情是從慕珩開始,如今也因慕珩而止,她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還敢面對那些東西。
明萱不敢面對蕭嶷期盼的眼神,這個人明知道如此殫精竭慮思考陣法會變本加厲地損害自己身體的,可是他仍然不顧自己的病弱之軀幫助她,她如何能忘恩負義?明萱低着頭:“我……我曾經和一個人有過約定,說我們要坐着木牛流馬,走遍山河天下,爲了這個約定,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做會走路的木牛,也因此研製機關術,做出了很多機關,但是現在……這個約定沒有了,再也沒有木牛流馬了,他也不會陪我走遍山河天下了,我很懊惱,我甚至都沒有辦法面對那些機關圖紙了,我……我感覺我不敢碰那些東西了。”
明萱的頭越來越低,她不敢面對蕭嶷,害怕一擡頭就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她低聲道:“我很沒有用,對不對?”
蕭嶷的聲音依舊溫柔如春風:“那你研製機關術,到底只是因爲和他的一句話,還是你也喜歡這個東西呢?”
“當然是我也喜歡了。”明萱急急答道:“雖然別人都說這個很枯燥無聊,說女孩子就應該彈彈琴作作畫,不應該做個木匠,但是我就喜歡這個啊。”
“那就是了,明萱,你今日救下那個女子時說她不應該爲一個人放棄自己的生命,那你爲什麼要爲一個人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呢?”
“我不應該放棄?”明萱喃喃道。
“是,須知一個人能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很難,而能去全身心地從事它更難,從事後能取得一定成果更是難上加難,你看你做的那個暗器是多麼巧奪天工,明萱,你問問自己的心,你真的要放棄它嗎?”
若以後再也不碰機關術,那又應該做什麼呢?明萱想着,忽然惶恐起來:“我是真的喜歡做這個,我不想放棄它。”
蕭嶷讚許地點頭:“所以就算沒有那個約定,你還是要做木牛流馬,因爲這是你所熱愛的,不是爲了其他人,是爲了你。”
“你說得對。”明萱撓了撓頭:“我爲什麼要爲一個負心人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喜歡做機關,喜歡做木牛流馬,就算沒有他,我還是要騎着我做的木牛流馬,走遍山河天下!”
她又笑了起來,臉頰兩個梨渦淺現,眸中憂傷神色全無,她又恢復成了那個生機活力的阮明萱,蕭嶷靜靜地看着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把這樣單純天真的少女傷成這樣呢?把她傷得一度要放棄自己最喜歡的東西?
他永遠不知道,他放棄的是怎麼樣一顆晶瑩剔透純潔淨白的心。
明萱笑了下,忽想起自己剛提起了負心人,她斂起笑容,緊張地看向蕭嶷,蕭嶷微微一笑:“我剛剛什麼都沒有聽見。”
明萱不由感激道:“多謝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