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陰,大片大片的雲互相擠擁,越來越濃厚,也越來越黑。
“要下雨了。”寶珠說。
天台圍欄上,滿身血污的李妍妍背向她而坐。
那瘦小的身形在黑壓壓雲層下,顯得更加脆弱渺小。
寶珠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株狂風中嬌弱的嫩芽,隨時一陣暴雨下來她就會被捲走。
“李妍妍,”寶珠叫她。
“嗯?”李妍妍轉臉過來。
“你還記得你自己什麼時候死的嗎?”
李妍妍那沒眼白的黑眼珠變得迷惘,毫無目的的凝望遠方。
“中秋節到了嗎?”李妍妍問。
“現在才3月,農曆2月,中秋,還有半年。”寶珠說。
“那天我問過媽媽,是不是中秋節要到了。”李妍妍說,“中秋節我們就去海邊看月亮。”
“但媽媽說還沒到,我說不是,中秋節要到了,你看,樓下都打鼓舞獅子了。”李妍妍又扭過頭去。
寶珠問,“你爲什麼老是說‘媽媽我真的不想死’?”
李妍妍疑惑的看着寶珠,隨後又一笑,“因爲我不想死啊。誰都不想死,你想啊?”
寶珠納悶,她換了個方式問,“但你還是死了,你是怎麼死的?”
李妍妍詭異一笑,向寶珠勾了勾手指,“過來。”
寶珠頓了頓,擡腳往前一步,隨即手被人拉着。
擡頭,對上陳了一捉急的眼神。
“沒事。”寶珠低聲說,“要害我也不用等到現在。”
陳了一盯着她看,半晌,鬆開了手。
寶珠徑直走上前,貼着圍欄站着。
“上來,”李妍妍示意寶珠坐上圍欄,“你這個位置看不到。”
寶珠低頭掃視,圍欄旁有堆木箱子雜物,她當階梯踩着上去,然後一屁股坐到圍欄上,身體一轉轉向大樓外,頓時雙腳懸空,一種虛空的不安全感驟然而至。
寶珠不畏高,也曾經兼職做過大廈外牆擦窗戶的,三四十的高樓她也沒在怕。
但現在,看着下面十幾樓的高度,沒有任何安全措施,身旁還有個陰晴不定的小鬼,寶珠感覺有點暈眩。
李妍妍向她揮揮手,指示她向下看。
寶珠挪了挪屁股,彎腰向下。
天台門前的陳了一見此焦躁不已,身體向前挪動幾步。腦袋裡盤算着,這個距離,她要是翻下去,他趕得及去拉她嗎?
寶珠伸長腰看外面,十幾樓的高度居然讓她看得背後發涼。
“你再往外挪一點,挪一點就看到了。”李妍妍在旁慫恿說。
“要看什麼?”寶珠擡頭問。
“你看啊。看就知道了。”李妍妍笑說。
寶珠又挪動了下,她已經半個身子探了出外面。
一陣狂風颳過,把寶珠吹得眼睛睜不開。
饒是在平地,人們閉眼走路身體都會晃動難以平衡。如今懸在高空,就在她一閉眼,大腦沒了視點而陷入黑暗的那一剎那,便無法控制身體保持平衡。她整個人立刻搖晃了起來。
一種搖搖欲墜的暈眩感直衝她腦門!
就這一瞬間,陳了一想都不想便往前跑!
“別過來!”寶珠一手抓着圍欄邊沿,把身體穩住了,“別嚇跑她。”
陳了一隻好後退幾步。
剛躲到圍欄外的李妍妍也慢慢探出頭來,驚恐的看着後退的陳了一。
“到底要我看什麼?”寶珠喘着粗氣,努力壓抑着砰砰心跳。
李妍妍往下一指,指着樓下二樓一個大飄臺。
寶珠認真看,隱約看到飄臺上,有一個黑色的形狀奇怪的印。
“有人清洗過,但時間太長,洗不乾淨了。”李妍妍說,“那是我的血。”
寶珠呼吸明顯急促了,驚恐盯着李妍妍。
“我從這裡掉下去的。砸到那上面,沒掉地上,樓下的房間也空着,沒人看到我。”
此時,陳了一看了手機上一條下屬發給他的舊公衆號消息,眼神頓時恍然。
“當時還有舞獅表演,鑼鼓喧天的,沒有人聽到她掉下去的巨響,她是第二天才被發現的。”陳了一舉起手機說,“去年8月20日,醫院有棟新大樓落成,剪綵的時候有舞獅。”
隨後他上前把寶珠抱了下來,扶到一邊坐下。
李妍妍見陳了一靠近便立馬躲開。
“那女人很有問題。她向我們隱瞞李妍妍的真正死亡時間。”寶珠說,語氣中帶着氣憤,並且越說越氣促,“這個毒婦!她騙我說女兒3月病死,其實是8月!”
“5、6月認識了有錢人,8月女兒死了,10月她結婚,尼瑪!這動機,這動機很明顯啊!”
“你先冷靜!”陳了一不斷掃她後背,真怕她一下子背過氣去。
寶珠向圍欄外吆喝,“李妍妍!”
李妍妍又冒出個頭。
“你老實說,是誰推你下去的?是不是你媽?”寶珠問。
李妍妍回憶了一下,說:
“不是啊,我自己跳的呀。”
唔?
寶珠和陳了一頓時原地石化,這反轉要不要來得這麼快?
只覺得眼前一黑,寶珠兩眼一翻,準備昏迷。
“哎呀煩死啦!”陳了一連忙掐她人中,另隻手按她虎口上歸心穴。
寶珠深呼吸幾口,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從包裡拿出清涼油塗了塗太陽穴。
“怎麼樣?要不我給你人工呼吸?”陳了一問。
“走開。”寶珠手一堆開,奔到李妍妍跟前,“你說清楚,你怎麼自己跳下去,你媽沒管你嗎?”
“她那時都不在醫院。”
寶珠還想問什麼,突然天台的門打開,一名保安大叔走了進來。
“幹哈吶?”保安吆喝着,“天台不給隨便進出啊。沒看到門前貼着閒人免進嗎?”
“我們,我們就上來,聊個天……”寶珠低頭一看,李妍妍又不見了。
“聊天聊來天台啊?別當俺不知道,俺也年輕過,俺也風花雪月過,如今你們這年輕人不僅不注意身體,還不注意影響,光天化日的……唉,俺還沒說完……”
陳了一煩得那白眼都要翻上天靈蓋了,二話不說摟過寶珠徑直走人。
回到醫院走廊時,陳了一接到方浩陽的電話,對方約他傍晚見個面。
“這大叔,你跟他熟嗎?”寶珠問。
“算是從小認識,是我爸多年的朋友,”陳了一說,“他很有異性緣,身邊女人挺多的。”完了他又補充道,“我就不行,我從小身邊就我弟。”
寶珠盯着他看了會,笑道,“我發現你其實挺乖的,經常會聽到你大大方方說起家人。”
“嗯。”
陳了一不置可否的應答一句,可寶珠看到他耳郭泛紅,這也……挺可愛呀。
隨後陳了一出去找方浩陽。
一直到晚上,寶珠都沒找着李妍妍。
給母親擦了身,換了尿袋,晚上9點多,母親入睡,父親在旁鋪牀守夜,寶珠便回家。
去到5樓的時候,她想試試找李妍妍,便又嘗試了一次叫魂。
雙手拇指按中指,其他三指張開,作手抱蓮花狀。
“李妍妍,李妍妍……”
她不敢太大聲,只能在樓道里徘徊,嘮嘮叨叨的。
叫了快10分鐘,不見鬼。
“別叫了。”武羅蹦了出來,“那瓜娃子可能不在醫院,要有件她衣服的話會容易一些。”
“不在醫院?”寶珠倒抽一口涼氣,她不會真的去騷擾她媽了吧?
正當她尋思之時,突然,身後氣溫驟降。
“媽媽我真的不……”
“去你的!”
李妍妍剛冒出來想嚇人,就被寶珠批頭蓋腦罵了回去,嚇得她跌坐在樓梯上。
“瓜娃子,怎麼老喜歡嚇人?很好玩嗎?”武羅戳着她腦殼罵。
“你們怎麼還在呀?”李妍妍扁着嘴巴問。
“白天時問你的事還沒問完吶。”寶珠坐到她旁邊,“你爲什麼要跳樓,你說清楚。”
李妍妍悶悶不樂,“不想說。”
“不說奴家就大刑伺候……”
突然,他們聽到一陣銅鈴聲響,自遠而近,縹緲空靈。
“鈴鈴鈴……”
武羅突然大叫,“別聽,是攝魂鈴!”
“哇……”
武羅還沒來得及去拉李妍妍,她就像被只無形的手拉扯,“嗖”的沒入了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