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山洞,找到了石林之外王動先前藏身的那個地洞,藉着午夜過後清亮了幾分的月色一看,當下都傻了。
地洞四周,原本長着齊膝高的茂盛野草,可經過昨日午後的亂戰,早被火行法術燒沒了,一片碳化焦黑,一人多深的地洞已被火符炸起的大量泥土山石填平了。
慕容紫衫急的直跺腳,招呼着齊芳便要挖開地洞。
王動儘管心裡着急,可表面上卻壓低聲音笑道:“那些蛇蛋若是毀了便毀了,不打緊,你們看好四周,我一個人挖開地洞便好了。”
慕容紫衫反對道:“這怎麼可以?你神魂體力還未恢復如初,我怎麼能讓你幹這體力活呢?還是我來。”說着話,抓着一把劍符門弟子專用的闊劍便要開挖。
齊芳一見她都這樣了,得嘞,咱也別閒着了,同樣抓着一把闊劍便要動手。
“紫衫……”王動握住慕容紫衫的手腕笑道:“你和齊芳的實力未損,正好看守四周警惕隨時有可能出現的魔獸,我精神不濟卻還有些力氣,我來挖洞最合適了。”
慕容紫衫還要再說,王動已經從她手裡笑呵呵的接過了闊劍,蹲在地上挖起了泥土石塊。
她想想王動這話有理,也就不再堅持,和齊芳退開幾步背靠背的警惕起了夜霧重重的四周……
約莫盞茶的時間後,泥土石塊高高堆起的洞口,已然看不到了王動的身影,慕容紫衫聽了聽四周隱約傳來的各種獸吼,壓低聲音問道:“好了麼?”
洞裡傳來了王動有些發悶的聲音,“快好了。”之後便只剩下利劍挖土的嚓嚓輕響。
潮溼陰冷的地洞裡,滿臉汗水的王動擡頭看了看,目測已經挖了九尺多深,快要接近埋有蛇蛋的洞底了,所以也就放慢了動作,變的輕手輕腳。
他兩隻腳蹬着地洞的兩邊,遇到潮溼的泥土直接用手捧起來,捏成一團團泥球拋出洞口。
碰到混在泥土裡的石塊,便小心翼翼的起出來,輕輕的丟到洞外,所有的動作都儘可能放輕,生怕碰爛了那些蛇蛋。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他擔心的情形還是出現了。
藉着洞口照進來的月光,分明看到下方黏糊糊的泥土中,一大塊棱角尖銳的山石壓着一堆碎裂的蛋殼。
王動搖頭苦笑,沒想到掉在石頭上也摔不破的魔蛇蛇蛋,就這麼被砸毀了,可他心存僥倖,還是想看看有沒有完好的。
然而一伸手,大石雖然搬起來了,但是手背卻撞上了一旁的闊劍劍鋒,刺痛傳來,鮮血涌出,手背被割出了一條寸許長的口子。
王動受過的傷,比這嚴重的多了去了,這點傷勢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將石頭拋出洞外後,蹲下身子扒拉起了黏糊糊的一堆蛋殼,看看有沒有幸存無損的。
就在這時,他眉頭一皺,發現一向只有他施展才會生效的噬靈大法,竟然不用他驅使主動運轉了起來。
莫非這噬靈大法生出了異變?他念頭一動,非但沒有出聲驚擾了洞外的兩個女人,反而蹲在洞底靜觀其變。
頃刻之間,噬靈大法之下,一股越來越強的吸力從他手背的傷口中傳了出來,以他血液流過手背的路徑爲橋樑,延伸進了他指尖接觸到的泥土之中。
王動屏氣凝神,就見月光之下,一條條細如蠶絲的黃色光絲,源源不斷的鑽出泥土,前赴後繼的鑽進了他的手背傷口。
而隨着這些光絲融入血肉,他漸漸地生出了一種玄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神奇,彷彿他和周圍的天地慢慢的融爲了一體,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周圍的世界,彷彿突然間安靜了下來,聽不到一點動靜,感受不到一絲夜風,他漸漸沉浸到了一種空靈的境界之中。
這種空靈境界,他迄今爲止經歷過兩次。
第一次,他悟出了四刀連斬,欲要衝破第五刀時險些身死,被韓若雪救了性命。
第二次,便是眼下這一次。
可這一次,卻和那一次截然不同。
那一次,他是處在周遭天地靜的世界裡,感悟着他自身修煉過的一片片刀光。
而這一次,他卻彷彿追回了逝去千年的光陰,感同身受的感悟着他人的一生。
而這個“他人”,其實並不是人,而是蝸居在紅楓城外石頭山的山腹中,修行了長達近千年之久自稱“老仙”的那個樹妖。
王動盯着洞壁的深邃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看到了樹妖一生中經歷
過的點點滴滴,這些點點滴滴形成的動態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飛快的閃過……
某年三月,山壁一處石縫的枯葉泥土中,一枚松子生根發芽,一蓬綠芽頂着鬆殼破土而出。
自此以後,風吹雨打,霜降雪壓,一月月,一年年,它終於長成了一顆側生於山壁的蒼翠勁鬆,混跡於春秋時節滿山的鳥語花香之間,伶仃傲立在寒冬時分的鵝毛飛雪之中。
它本是普通一青松,只會隨着四季變換一年年,誰知忽有一夜,被滿月之光照射的它,竟然生出了一絲靈智。
懵懵懂懂間,它在此後的白天夜晚,開始有意識的汲取着日之光輝月之精華,滋養着它的枝葉,浸潤着它的根鬚。
冬去春來,轉眼間已過百年,它最初誕生的那絲靈智越來越健全,越來越強大,它忽然不滿足只佔有一片小小的生存空間。
於是,它深扎地下的條條根鬚在山石間四處蔓延,它蓬鬆怒張的樹冠不斷地朝着四面八方伸展,遮蔽住了周圍越來越多的草木,那些被它遮蔽住陽光雨露的草木紛紛枯朽,化作了滋養它的養料。
可這還不夠,他的生存空間還是太小,與它爭奪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的生靈還是太多。
它發狠了,開始通過地下的條條鬚根,吸食掠奪起了其他草木的生機精華;開始通過已能隨意伸展彎曲的枝幹,捕捉起了飛禽走獸蛇蟲鼠蟻,吸食它們的血肉精華。
又是幾百年過去,整座山上,大半的生靈已被它掠奪了生命精華。
而就在一場山雨之後,道行精深的它,全身上下忽然散發出了密密麻麻黃綠交織的光點,它的整顆枝幹奇蹟般的沉入了山壁之中!
王動分明看到,沉入山壁中的樹妖,也曾有過一刻迷茫恍惚!
然而接下來,渾身上下閃爍着黃綠光點的樹妖,就像一隻松樹模樣的怪魚,在山體中如魚得水的四處潛行,山石泥土皆不能擋。
這山石之間,這五行中有土的地下世界,儼然已成了它的國度……
王動靜靜的感悟着這一切,忽然,一種血脈相通的感覺遍佈全身。
他的意識彷彿跨越了時空,附着在了樹妖的身上,隨着它在山石泥土中暢通無阻的鑽進鑽出,隨着它吸食其他生靈的生命精華……
王動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意識彷彿化身爲樹妖的時候,他處在地洞裡的身體木偶般的站了起來,雙臂模仿着樹妖的枝幹,雙腿模仿着樹妖的鬚根,中邪般的重複着樹妖穿行地下時的一個個動作。
而他被夜裡溼氣打溼的衣袍表面,如同曾經的樹妖一般,散發出了越來越多的,黃綠兩種顏色交織的星星光點,包裹着他的身體迷離如幻。
他同樣不知道,他腳下的泥土,泛起了一片水波般的漣漪,而他的兩條腿,正在越來越快的沉入這片漣漪,遁入大地……
……
地洞之外,慕容紫衫和齊芳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地洞裡的王動已經好半晌沒有動靜了,該不會是精神體力不支昏倒了吧?
兩個姑娘趕忙趴在洞口堆起的泥土上,探頭向下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就見月光下,洞底的王動,渾身佈滿了星沙般的黃綠兩色光點,中邪般的舉着雙臂,做着奇怪的動作,彷彿在模仿着樹的形態,對於她們的到來絲毫沒有察覺。
然而這些還不是最詭異的,讓她們驚駭不解的是,王動腰部以下的雙腿,正在以肉眼可見越來越快的速度,沉入地下水波般的那片漣漪之中。
就在她們驚駭發愣這短短的時間裡,飛快沉入地下的王動,已然只剩上半身露出地面,而且下沉的趨勢分毫不減。
齊芳驚呼道:“他這是怎麼了?難道他中了什麼妖術?又或者地下正有什麼妖物拖着他往下沉?”
慕容紫衫面色焦急伸出手臂,剛想抓着王動的頭髮將他拖出險境,忽然眼眸中閃爍起了難以置信卻又驚喜莫名的神采,她突然想起了修仙界關於妖物神通的一個傳聞。
一旁伸出胳膊正想幫忙揪人的齊芳急道:“快啊,再不救你男人,他就沒啦。”
“噓……”慕容紫衫一根手指豎在脣邊,壓低聲音道:“千萬別打攪他,他應該是在頓悟秘術,已經到了即將成功的緊要關頭!”
齊芳眨巴眨巴眼,有這麼頓悟的嗎?這分明是不想活了,自己想把自己沉入地下,人怎麼能在地下存活呢?
等等,沉入地下?頓悟?秘術?
齊芳突然間想
到了傳聞之中,只有木土屬性的妖物才能施展的一種天賦神通,掩口驚呼道:“你是說,他正在頓悟的,是土遁?我的天吶,這怎麼可能?他是人,不是妖啊!”
慕容紫衫笑成兩道月牙的眼睛裡透着喜悅驕傲,笑嘻嘻的點了點頭:“十有八九便是土遁,你看!”
齊芳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月光照到的洞底,王動已然沒了蹤影,而洞底的泥土表面,那片水波般的漣漪,幻覺一般的眨眼間消失。
溼冷的夜風吹在臉上,齊芳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可這個夢也未免太真實了吧,方纔親眼看到王動那麼大的一個大活人,竟然真的沉入地下消失了。
那麼,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呢?是在地底深處?還是遁到了其它地方?
心下好奇,她忍不住四下打量,同樣環目四顧的慕容紫衫忽然指着幾丈外的一處地面:“快看那裡。”
齊芳猛回頭,就見那處野草被燒盡焦黑一片的地面上,水波般的漣漪正中,先是出水芙蓉般的浮出了王動的腦袋。
緊跟着浮出了他的脖子,他的雙肩,他的腰,他的腿,整個過程耗費的時間僅僅幾個呼吸。
而王動站在漣漪消失、不見任何坑洞的地面上,嘴邊的一絲笑容越放越大,忽然睜開眼睛用力的揮動了幾下拳頭,意氣風發的走了過來。
齊芳簡直都傻了,妖纔有可能施展的土遁術啊,這怎麼可能?
慕容紫衫跳下土堆迎了上去,拉住王動沾滿泥土的雙手,生怕是自己的幻覺,猶不放心的問道:“王大哥,你悟出了土遁?”
王動激動的連連點頭。
得到肯定的慕容紫衫嬌笑的合不攏嘴,不知道怎麼表達她的喜悅,忽然踮起腳尖環住了王動的脖子,在他臉上狠狠的“啵”了一口,嬌笑道:“真爲你高興。”
王動躊躇滿志的仰望夜空,豪情萬丈道:“五行遁術有其一,從今往後,有土的地方,我儘可去得!”
回過神的齊芳跑到近前,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她巴不得王動的本事越大越好,這樣她作爲王動的追隨者,以後的前途也會越來越光明。
再說了,只要她堅定不移的追隨王動,王動日後未必不會傳授她土遁。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笑嘻嘻的問道:“今後我若是表現的好,你一定會傳授我土遁吧?”
王動想了想笑道:“土遁是木土屬性妖物的天賦神通,我之所以能夠領悟,有兩個原因。”
“一來是方纔機緣巧合之下,我吸收了魔蛇蛇蛋滲入泥土的土行精華;二來是我身體異於常人,曾經吸收過修行近千年的樹妖的木靈精華,具有了樹妖的血脈傳承。”
“你們想要學習,我會把自己的感悟毫無保留的說出來,至於能不能領悟學會,就看你們自己了。”
聽了這些話,慕容紫衫和齊芳的眼睛裡閃過了失望,身體異變的王動能有樹妖的血脈傳承,她們卻是沒有,估計是學不會了。
而血脈傳承這種東西,說起來很玄,打個比方,就跟嬰兒剛出生就懂得找奶~頭嘬~奶一樣,是天性使然,旁人教不會,也沒法教,很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味道。
然而不管怎麼說,王動答應毫不保留說出感悟的舉動,還是讓慕容紫衫和齊芳很感動,急巴巴的拉着王動回到了山洞。
王動沒有食言,把他看到樹妖的經歷時生出了種種感覺和盤托出,可直到洞外的天色放亮,慕容紫衫和齊芳儘管聽懂了他的意思,卻是沒辦法土遁成功。
齊芳甚至別出心裁,不用雙腳着地,而是倒立而起腦袋頂地,一個勁的試圖拱進地下,然而始終不能如願以償。
最後,她和慕容紫衫也想明白了,王動能領悟土遁,那是機緣造化所致。
她們沒有王動那樣繼承了樹妖血脈傳承半人半妖的身體,土遁術,是萬萬學不會的,也不必浪費那個精力了。
王動安慰了兩個姑娘幾句之後,看向洞外道:“天亮了,爲防止御獸山派人到此,我們馬上繞路,儘可能快的返回徐水城。”
慕容紫衫和齊芳點了點頭,這是三人昨夜商量好的,於是和王動出了山洞,辨明方向後提着武器走進了一片樹林。
果然和先前預料的一樣,一旦脫離了御獸山弟子曾經走過的較爲安全的路線,很快的,三人便遭遇到了大量奇形怪狀魔獸的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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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