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秩序的破滅

“長官,那邊有白旗!”士兵喊了起來。

“是要求談判!讓他們過來。”

路易斯准將把這個人帶進了半地下掩蔽所,令他驚奇的是,這個人竟然會說英語。他認定這個人是來請求停火的,所以特地把所有連級軍官都叫了出來,就算來叫陣的也不要緊,直接把人宰了,也可以堅定部下抵抗的決心。

“你們是想請求停火嗎!”

巴特爾捋了捋自己的那一臉的鬍子,淡定的說道:“當然不是,我是來談判交還傷員的。”

英國人一聲驚歎,連長們瞬間變得有點不安起來。一直以來,英軍對撣邦戰俘多采取直接屠殺的政策,英軍上下都認爲緬甸人也會採取同樣的政策,而現在,緬甸人要把受傷的英軍戰俘送回來,如果被士兵們知道,一定會引發不小的騷動。

路易斯儘量讓自己平復下來,他覺得,緬甸人一定在玩什麼陰謀:“你們有多少英軍俘虜?”

“十七名重傷員,我們沒有藥品也沒有能力救治他們,我是醫生,在生命面前,不應區分敵我,所以我們決定將這十七名重傷員送還貴軍。”巴特爾說完,突然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貴軍要停火,可以派人和昂山將軍談。”

路易斯一口悶氣憋在胸口,差點就氣炸了,其實只是他那點小心思被看穿了而已。大英帝國顏面何其金貴,怎麼可能主動提出停火,但他現在又特別需要停火,哪怕對方主動提出,那也是好的呀!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是爲了送回一批重傷員。路易斯這下子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本來他是想給各連排軍官打氣,現在反而成了泄氣。

緬甸獨立軍既然主動送回重傷員,而且是以這麼高尚的名義,如果他不肯答應,現在士氣就會立即崩潰,說不定下面那些人現在就會譁變,因爲沒有人願意被拋棄。如果答應下來,情況也沒有好多少,那些慘叫呻吟的傷員如何摧殘士氣尚且不提,士兵們看着敵人擡着自己戰友回來,那是什麼感想?他們還好意思繼續向敵人開槍嗎?就算他們不爲所動,看着那些士兵躺在地上,他們開槍的時候會不會想想自己的下場呢?

路易斯左右爲難,看着尷尬的氣氛有點不利,隨口問道:“查爾斯·霍普先生在不在那邊?”

“在!他享受戰俘待遇,我爲他包紮過傷口,已經好轉了。”

白癡!路易斯心中怒罵自己。這下子不僅對方知道這個人重要,而且告訴自己手下,人家優待俘虜!

“昂山將軍說,緬甸人民要的是獨立和自由,不是戰爭,只要英國軍隊離開,這一切都會結束。”

路易斯一聲怒喝,把手下軍官的思想從崩潰的邊緣拍了回來。“我們是女皇陛下的軍隊!絕不放棄陛下的土地!爲了我士兵的安全,我可以同意停火一小時。”

巴特爾點點頭:“我們將會把傷員送到鐵絲網前面,病歷我都帶來了,請你們軍醫接收。”

路易斯又吃一驚,對方竟然連病歷都送來了,衆目睽睽之下,連作假都沒機會。“我知道了!早上十點交接,你有沒有手錶,我送你一個!”

“不客氣。”巴特爾一聽手錶,心中竊喜不已,卻不知道路易斯是在擔心他使詐,如果擔架上不是傷員,而是炸藥包,這幾十個敢死隊員可就把外牆和鐵絲網炸開了。早上十點交人,換個地點,這羣叛賊就沒法耍花招。

心理戰在中國是非常古老的戰術,最早的戰例可以追溯到四面楚歌,不可一世的楚霸王在四面楚歌中也失去了信心,自刎烏江。

路易斯只是覺得可能影響士氣而已,但並沒有真的去關心手下士兵的心理狀態。

光天化日之下,重傷的英國士兵躺在簡陋的擔架上,在出發前,獨立軍的醫護人員已經給他們換了一層紗布,但鮮紅的血液還是從潔白的繃帶後面滲出來。傷員經過擔架勞頓,有的傷口又裂了開來,發出那種痛苦的低沉而又滲人的呻吟聲,他就像一把鋸子,來回的在倖存者心坎上撕扯。英國士兵齜牙咧嘴的看着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傷員,看着鮮血一路從擔架上滴下來,看着燒得焦黑的傷口留出黃綠色的膿血,看着面目全非的身體,露出一種無可言狀的驚駭之情。

很快,沒有見過戰場的新兵就開始嘔吐,像躲瘟疫一樣躲着這些垂死的人,在這一個瞬間韋爾奇燧發槍手團已經成了驚弓之鳥,英國人終於想起了那種被死神支配的恐懼,每一個士兵都知道,今天不再是打獵,而是真正的戰爭!血肉破碎,斷臂殘肢的戰爭!

無論什麼人,當他做一件事情不會承擔任何後果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做,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道德在這種情況下並不能起到什麼作用。但當做一件事會產生非常可怕的後果時,敢去做的人要麼是不要命的狂徒,要麼有着堅定信念的勇者。昂山用這批傷員告訴英軍,他們是爲獨立而戰的勇者,有着崇高的理念,而這樣的人幾乎不可能是邪惡的。

英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在停火時間已過的情況下,英國士兵仍然沒有射擊,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路易斯意識到,自己手下這些士兵的鬥志正在瓦解。果然,救援部隊失敗的消息傳來,各級軍官一片哀鴻。他們幾乎衆口一詞的要求撤退,並且請求空中支援。路易斯猶豫了一下,當了這麼些年的官,他敏銳的意識到,這道命令很可能把他送上軍事法庭,謹慎起見,他還是決定先請示領導。

老霍普看到電文大吃一驚!這件事其實不歸他管,但當地駐軍覺得事關重大,還是給他發了一封電文。作爲一個不糊塗的人,能撤不能撤他當然是知道的。

能不能撤?

當然不能!

英國在緬甸不過三萬多人的殖民軍,加上緬甸僞警察部隊鎮壓緬甸人,而緬甸人口上千萬,如果一個團的英軍無法鎮壓僅僅數千人的叛亂,那麼緬甸人馬上會意識到,英國人根本無法控制局勢。英國百年殖民統治,作威作福,早已是威大於德,完全靠武力鎮壓,只要緬甸人發現自己根本不懼怕英軍的武力,那後果可想而知啊!老霍普雖然是印度總督,自1937年起他已經不再分管緬甸,但是作爲老牌政客,這一撤是什麼後果,他心知肚明!

現在的緬甸就像是洪水沖刷下的堤壩,只要那層秩序還在,堤壩就沒有跨,你可以人在堤在,也可以嚴防死守,甚至可以組成人牆,可一旦堤壩垮了,那就是飛流直下三千尺,任誰都抵擋不住啦!

韋爾奇燧發槍手團哪怕打剩下一個人也決不能後退!

然而老霍普不能直接對緬甸下令,等緬甸總督下令的時候,路易斯的一營已經在撤退了!

在漆黑的夜晚,正如b同志所料,絕望的英國陸軍韋爾奇燧發槍手團在一片悽苦的啜泣中倉惶逃竄。恐慌的氣氛從連排級軍官開始蔓延,迅速感染了路易斯本人,在原始森林的蟲鳴獸吼中,英軍風聲鶴唳,在僅有的一輛裝甲車掩護下亡命飛奔。

路易斯早就被數日的殘酷交火消磨掉了最後的理智,他下了兩道鬼事神差的找死命令,除了第一道在裝甲車的掩護下撤退之外,他還下令將所有無法行動的傷員遺棄!

如果說第一道命令泄露了部隊撤退的行蹤的話,第二道命令則是徹底擊潰了英軍的士氣,士兵們從這道殘酷命令中明白無誤的得到了一個信息——任何負傷者都將被拋棄。爲了活命,士兵們一定會爭先恐後的逃跑,撤退將毫無疑問的變成無法阻擋的潰敗。

果然,部隊出發僅僅數分鐘,裝甲車的噪音就驚醒了游擊隊員。這輛倒黴的裝甲不僅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而且在一棵倒下的大樹面前被英軍果斷的放棄掉了。

槍響!

劃破夜空的紅色曳光彈縱橫穿梭,更多的則是因爲氣動加熱而顯出紅色的彈頭,這些亂飛的子彈讓英軍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各級軍官紛紛命令手下還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敵我不分,游擊隊員們只知道向道路方向開火,而英軍則向任何有閃光的地方射擊。誰也看不見誰,只知道向槍口閃光處開火。

如果是人民軍,這個時候早就端起刺刀衝鋒了,因爲自己佔據了絕對的人數優勢,即使兩個還你一個也是賺的!

沒有經過充份訓練的游擊隊不知道這一點,他們只是拼盡全力的開火,用步槍和火箭筒手榴彈攻擊擁擠在一起逃跑的英軍。每一枚火箭都是死神的鐮刀,呼嘯着在人羣頭上掠過,爆炸的火球將沿途的生命吞噬,讓一切在烈火中絢爛的消失。在明亮的火焰映襯下,英國士兵驚恐的表情猙獰而駭人,有人開始因爲絕望的恐懼而瘋狂,他們瘋狂的開火,直到被一顆飛來的子彈打倒。更多的人則是拼命的沿着公路逃跑,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在彈雨與烈火中穿梭,踩着屍體和廢棄的武器,不顧被石子樹枝劃破的雙腳,一步一個血印,徹夜狂奔。

這是一個有點遺憾的結局,昂山游擊隊發動了那麼多村民,消耗了那麼多彈藥,還是沒能將英軍徹底殲滅,獨立軍的軍事素養和中國人所期望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正如老霍普擔心的那樣,秩序的堤壩出了一個潰口,昂山清晰無誤的告訴緬甸人,英軍不是不可戰勝。堤壩一旦潰口,憤怒的洪水將會把他撕成碎片。

名謙在陰暗的地下室裡得意的看着星火燎原的緬甸地圖,緬甸,作爲一個戰略屏障和中國走向印度洋的通道,實在是太過重要!只要中國把鐵路從昆明繼續向仰光延伸,通向大海,勞動黨就可以在英國人的印度洋打入一顆重量級的楔子,直接撼動馬六甲航線。這可是英國全球利益的絕對命門,正如直布羅陀和蘇伊士運河那是拼死也要保住的!

然而這還不是緬甸的要命之處,英國人不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強佔麥克馬洪線以南的領土,勞動黨沒有打通到拉薩的公路,補給不暢,沒辦法與英國人正面抗衡。但緬甸卻是個絕佳跳板,從地圖上就可以看到,如果人民軍借道緬甸,從西面攻擊英帕爾,所謂的藏南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只要人民軍裝甲部隊長驅直入,把印度東北部的補給線一舉切斷,馬上就能把麥克馬洪線上的英國人和印度人統統變成喜馬拉雅山的猴子。

爲什麼70年代中國的革命輸出以緬共爲最大一頭?奧秘就在這裡!現在名謙沿着毛主席的思路,將中國的手伸進緬甸這塊古老的土地,無論是英國還是印度,在得到中緬友誼面前,都將陷入腹背受敵的死局之中。

緬甸就是中國打破馬六甲困局,在南亞獲得與大國相稱的影響力的最重要的一個戰略進攻據點,這與越南這種純粹屏障一樣的防禦據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越南只要不是中國的敵人就可以高枕無憂,而緬甸則必須是中國的親密盟友才能共同進退。

有意思的是,英國人現在還沒有醒悟過來,而勞動黨已經準備用經濟的紐帶把中緬緊緊聯繫到一起了。

“中緬鐵路和中緬公路的修築一定要昂山將軍點頭,必須充分尊重緬甸人的意願。”名謙握着丁超的手,把這份計劃書交到他手裡,“我們黨需要一個全天候的盟友,一個可以融入中華經濟區的盟友,就像朝鮮和越南那樣!這其中的分寸,你千萬把握!既要滿足對方的要求,又要他感恩戴德,須恩威並施纔是!”

“高饒同志,起草一份《告緬甸人民書》,中國人民要和所有反抗暴政,反抗殖民,反抗西方帝國主義侵略的人民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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