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故交
那個八路倒是很自然的表情,一揮手示意手下的兵把槍都放下。楊棋還了個軍禮,心裡想着要不就把繳獲的三八步槍送給這些八路一部分吧,就跟手下的兄弟說了幾句,身後的兄弟就把步槍捆子擡過來。
楊棋衝那個八路一抱拳,“兄弟,我把繳獲的三八步槍挑出十支好的送你們吧。”
那哥們好像覺得自己一定是聽岔了,愣愣地看了看楊棋,呆了半天才說,“謝謝同志,那你回去怎麼跟你的首長交待呢?”
“哈哈,沒關係,大家都是打鬼子的,上頭不會說我什麼的。”
楊棋揮手讓兄弟們把槍擡過去,丁三看着步槍就眼饞,這些槍要是換糧食可是能換上好幾大車呢。這時丁三聽着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然後八路的隊伍裡面有個挎着駁殼槍的軍官飛快地跑過來,遙遙地看着面熟,等近了才認出來是黃陽東。
這些把丁三徹底看傻了,簡直恍如隔世。自己和黃陽東好幾年沒見面了,自從上次整訓中黃陽東和其他幾個共產黨被抓走之後,團裡的兄弟一直都以爲他們幾個肯定早就死了,結果沒想到在這個地方還能看到當年自己的老長官。
黃陽東咧着嘴,一副笑得沒心沒肺的傻樣,一拳頭擂在丁三胸口。這才把丁三從夢裡面打醒過來,連忙立正敬禮,“長官好。”
“啥長官不長官的,都是兄弟。嗬,日你舅子的,當上官了。”黃陽東打量着丁三的軍官軍服和身上的軍銜。
“哈哈,今年剛被提的少尉,現在是排長。”
“不錯不錯,小樣,長出息了,以後該叫你長官啦。”
說的丁三有點不好意思,呵呵的傻樂。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事隔那麼久還能重逢,而且是以這種形式重逢。
這時隊伍停了下來,主要是楊棋他們找八路借了點乾糧,兄弟們確實都走不動了,好不容易擺脫追兵,就打算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再走。
“走,到我的營部去。”黃陽東拉着丁三就走。
“咋,長官現在是營長啦。”
“哈哈,我不是營長,我是營指導員,我們營長就是剛纔跟你們說話的那人。”
“好傢伙,這麼年輕就當上這麼大官了,真是人不能比人,貨比了貨得扔啊。”
“他長得俊,顯得年輕,其實早他孃的是個老棺材瓤子了,看他那老眉咔嚓眼的樣子。”黃陽東一邊拿自己的營長開玩笑,一邊把丁三介紹給他,“介紹一下,還記的我跟你說的陳鋒嗎,這個貨以前是他的勤務兵,現在升官了,也他孃的整上個排長幹了。這是我們營長何東。”
“長官好。”丁三衝何東敬了禮。
冷不丁的何東有點不好意思,也趕緊還了禮。
何東呵呵樂,“聽說過你,說你槍法好。”
丁三看看黃陽東,“黃長官瞎說的,我就是兵油子,所以槍打得還湊合。”
“別老是長官長官的,我們這裡興叫同志。”黃陽東指着楊棋,“那是你們營長?”
“對,我們一營的,打仗也有兩把刷子。”丁三想起來黃陽東沒見過楊棋。
“怎麼着,招呼他一起去吃點吧。”
丁三躊躇了一下,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就怕楊棋不願和八路一起深交往。他幾步走過去,把黃陽東的意思跟楊棋說了。楊棋好像挺不在意,於是黃陽東走在頭裡,其他幾個人跟在後頭。
半路上黃陽東又見着兩個熟人,一個是帶着工兵排的直屬炮兵隊的陳章,另一個是警衛連的楚建明。三個人也是相互一愣,尤其是陳章,眼睛瞪得溜圓,估計見着蔣委員長也就這表情。
三個人抱在一起,陳章又打量一下黃陽東,幾年不見他覺得老黃還是透着那種殺氣騰騰的精幹勁。
一撥人走在一起,黃陽東把陳章、楚建明介紹給何東認識,相互抱抱拳,差不多都是惺惺相惜的感覺。何東招呼大家一起去營部吃點東西,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營部那邊走。
一路上黃陽東就問團裡現在的情況,丁三一一回答,經常是問到某某人,以前是哪個營哪個連的,然後一問才知道戰死了,或者是殘廢了送回到後方。黃陽東問了陳鋒的情況,丁三把陳鋒後來被降了職務,現在團長是王衛華的事情簡要地說了。黃陽東聽完之後說了句,“陳鋒這號人永遠當不上什麼大官,你知道嗎,他這個人太仗義,也太有血性,所以他就算打仗厲害,到底還是吃不開。
丁三也不去評論,其實心裡明白着呢,黃陽東說的沒錯,陳鋒幾起幾落就證明了這個道理,在中國的官場上混,不是說有本事就能混得開的。往往有本事的人反而是禍害,沒本事的人就想整倒你,幸虧是打仗,趕上了用人之際,要不陳鋒早就被排擠出軍界了。
幾個人說着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營部外面。黃陽東的營部設在樹林邊上的一處小木頭房子裡,估計是以前看林子的人住的,裡面陰冷潮溼。黃陽東先進去把馬燈點着了,要不估計屋子裡面啥都看不錚亮。
等大家都進了屋子,黃陽東把楊棋他們幾個讓到一張粗木頭桌子邊上,何東坐在衝着門的地方,黃陽東坐在門邊。坐倒之後勤務兵進來,黃陽東和他耳語幾句,勤務兵打了個立正就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端上來一個熱氣騰騰的瓦罐,裡面是白菜燉着好像是羊肉什麼的。黃陽東給大家分了碗,然後變魔術一樣從桌子底下箱子裡摸出一瓶酒。楊棋拉着說還要行軍趕路,黃陽東跟何東一個勁兒勸,說是和丁三好久不見,一定要喝上幾杯。客隨主便,楊棋看着估計是拉不住,只好讓黃陽東給大家一人倒了一碗。
“沒事,這個酒不烈,包穀釀的。”何東看楊棋好像有點疑慮,就開解一下。其實他不知道楊棋其實能喝點酒,只是平時不常喝。
黃陽東招呼大家吃菜,丁三夾了一筷子,覺得有點兒土腥氣酒忍不住問,“這是什麼肉啊。”
“哈哈,這可是好東西,黃羊肉,昨天剛打的,算是你們有口福。”
“這玩意兒可精,你們怎麼打着的。”陳章很納悶。
“撞上了,其實你們不知道,黃羊晚上可傻了,我跟老何出去查崗,月光下面看着正趴在那兒呢。結果掏出手槍一槍就幹上了。”
“我日,還有這好事,等回到防區我也想法子打一隻。”楊棋嚐了一筷子,覺得味道還真不錯。
“這玩意兒不好打,得到山裡面打。你們還缺給養啊,幹嘛費這個勁。”
“唉,別提給養了,越提越他娘來氣。”楊棋抽了一口酒,語氣中有點兒憤懣的勁頭。
“咋了?”黃陽東好奇的問。
楊棋就把前段時間上頭剋扣團裡給養的事情說了,還大致說了一下團裡組織賣槍換糧食和搶糧的事情。丁三覺得上頭剋扣給養的事情畢竟不光彩,就把話題轉開,問黃陽東被抓走之後怎麼會回到八路軍裡去的。
黃陽東停下筷子,大概齊地說了一遍,原來上次軍裡把他們幾個滲透到國軍裡面的地下黨全給抓走了,然後挨個審查。後來黃陽東被送到重慶蹲了大半年的監獄,也不知道怎麼着,重慶的八路軍辦事處知道了。通過和上頭一通交涉,黃陽東連同幾十個當時被抓起來的共產黨一起被放了。他們一幫人接受重新分派,黃陽東因爲熟悉部隊指揮,就被派到這個營當上了營指導員。
丁三聽了感覺真的是恍如隔世,當時大夥兒都在議論看來黃陽東幾個肯定是活不了,沒想到還能再見着。兩個人相視看了看,覺得活着真難得,大家都在這場戰爭中活到現在,那就一定要活到戰爭結束。四個人舉着杯子碰了一下,雖說一邊是八路,而另一邊是國軍,但絲毫不妨礙相互欣賞,都是曾經浴血沙場的漢子,那份男人之間的欽佩都裝在各自的酒中。
何東抹拉一下嘴,問楊棋他們這次的行動。楊棋把行動的經過說了一下,當說到負責掩護的劉旭進戰死的時候,嗓子忍不住有點哽。
這種感覺黃陽東很清楚,儘管在座的都是久經沙場的主,說到傷亡的時候有時候好像並不太在意的樣子,但心裡多少有些酸楚的感覺。不管怎麼說都是曾經一起扛槍打仗的兄弟,眼看着人就沒了,是個人心裡都好歹有個坎。所以大家都假裝着不在乎,但細想起來還能想起那個人的樣子,甚至能想起他的口音。但人已經死了,你只能安慰自己,沒準兒那哥們早就投胎轉世個好人家,生下來嘴裡就銜着金元寶。要不就是當了個快活鬼,天天大碗吃肉,好酒管夠,總比咱們一身臭汗苦哈哈地在陣地上熬着強。
楊棋心裡倒不完全這麼想,當兵打仗最好是兩個結果,一個就是負傷殘廢了,那是徹底不用再琢磨,安心回後方去。要不就是被一發炮彈炸個粉碎,什麼都沒來得及想,也沒來得及覺得疼,人就死了,反而落了個痛快。
屋子裡一片沉寂,好像都在回味剛纔楊棋說的事情。丁三又補充了幾句,“我撤的時候,劉長官把負傷走不掉的兄弟們集中在一起,是他們掩護我們撤退的。我帶着兄弟們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面劉長官領着人唱義勇軍進行曲。後來槍聲響的密,估計劉長官是不在了。”
“可惜沒機會,要不我一定結交一下這個劉兄弟。”何東眼光發直看着瓦罐,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來。
“來來,人死爲大,大家舉杯子敬劉連長一杯,讓他一路走好,下輩子脫胎去大官家裡當少爺,也不用再玩命打仗了。”楚建明平時話不多,酒桌上一直沉默着,這時端起杯子提議。
“對,讓劉連長保佑我們這幫活着的兄弟,最好咱們都能活到仗打完,一人娶個媳婦,生兩大胖小子。”
“幹了,幹了,以後咱們的娃兒們好歹是用不着打仗了,咱們就當是爲娃兒們打仗吧。”黃陽東的話好像說到在座的兄弟們的心坎上了,是啊,再多的苦難都落在咱們這代人身上吧,咱們的子孫後代就不用再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