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慢慢地恢復了神志,他掙扎着把凍結在雪地上的軍服一點點撕開,然後費勁地站了起來。他腿上的傷口流出的血已經凍成了冰,嚴寒下,傷口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他搖晃着腦袋似乎想要記什麼。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他帶着排裡的兄弟反覆衝鋒了很多次,好幾次幾乎已經衝到了美軍陣地中了。
身邊的兄弟越打越少,丁三陷入了癲狂,大家都死了,只有他還活着,他打紅了眼。
但此時團裡已經決定撤退了,四營傷亡了差不多一個多連。而主攻的五營,幾乎傷亡過半。過鴨綠江時的齊裝滿員五個營,現在只剩下了不到兩個營。陳鋒覺得這個仗不能再打下去了。而且團裡現在是彈藥、食物消耗殆盡,再打下去,別說打仗了,凍都凍死了,餓也餓死了。
就在快天亮的時候,他下達了命令,前出主攻的四營、五營撤下戰場,等待休整。
副團長武鳴親自到陣地上傳達的命令,因爲陳鋒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傷亡這麼大的情況下,眼看着自己兄弟留下的血,沒有一個肯往下撤的。
武鳴先去的五營陣地,五營好多都是教導隊的老弟子,比較聽武鳴地話。但武鳴趕到警衛連前出陣地的時候,丁三正在組織新的進攻。此時,警衛連已經只能勉強編成一個排了。丁三目光完全呆滯了,他的排裡,只活下來不到一個班的兄弟。
丁三往身上塞着手榴彈,武鳴下達撤退命令的時候他好像壓根就沒聽見。
“兄弟們,死了兄弟不能白死,待會兒,一排剩下的,跟着我從左邊繞過河溝衝過去。二排和三排的兄弟等待我們吸引住了敵人的火力然後以三三戰鬥小組交替掩護衝過去。兄弟們,我們一定要把鬼子打翻在這裡。”
“老丁,團裡已經命令後撤了,再說,天馬上就要亮了。”
“武團長,我丁三絕對不會往下撤,我就算死,也要和兄弟們死在一起,你知道今天晚上我手下的兄弟死了多少人嗎,你知道我一個排還剩下多少人嗎。媽比的,我丁三一定要給死了的兄弟報仇。”丁三表情肅然,邊上的兄弟也都在說,再衝一次,大不了去陪死了的兄弟。
武鳴沉默了,他很清楚團裡的傳統,一旦仗打到了白熱化狀態,活着的弟兄決心爲死了的戰友報仇,那是無論如何也撤不下去的。
“這樣吧,馬上就要天亮了,咱們再衝最後一次,如果天亮了,咱們就要立刻後撤。這次衝鋒,我帶隊。”武鳴看着邊上的兄弟們。
隊伍肅穆着,武鳴默默地從地上撿起一支步槍,邊上的兄弟遞給他幾枚手榴彈。
武鳴和丁三並排站着,兩人相視一笑,那種笑容是一種問候。
兄弟,來世再見,丁三在心裡說。
丁三帶着一排僅剩的十七條漢子出發了,步履蹣跚,氣勢如虹。
戰鬥打響,丁三帶着十七條漢子從河溝處朝美軍陣地猛烈射擊、投彈。環形陣地的幾輛坦克朝這邊開火,子彈打在雪地上面,夜空中一片火光紛飛。
武鳴帶着另外二十多個兄弟緊跟着就壓了過去,這次衝鋒相當成功,利用了美軍的火力空檔,武鳴帶隊的兩個排迅速擴大戰果,在美軍的環形陣地上撕開一個口子。
丁三也帶着兄弟衝了上來,此時,跟在他後面的兄弟只有不到十個人了。
美軍驚呆了,十幾輛坦克一起朝這邊開火,甚至不顧及自己人的傷亡。
武鳴覺得這種直瞄炮火壓制的情況下根本無力對抗,就拽着丁三向後頭撤。丁三掙扎着不肯走,其實此時丁三的腦子裡已經抱定誓死的念頭。
武鳴一邊朝後面開槍,一邊拽着丁三。兩個人帶着兄弟剛剛撤離環形工事的缺口,突然,一發直瞄炮彈在很近的距離裡爆炸了。
丁三把炸得身體騰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在地面,他昏了過去。
對了,武團長呢,丁三回憶到這裡的時候,趕緊在周圍找武鳴。距離他十幾米的地方,武鳴地屍體靜靜地躺在那兒,前胸全是槍眼。很顯然武鳴是腿部被彈片擊中的情況下堅持繼續射擊,所以十幾發子彈打中了他的前胸。
丁三在武鳴身上搜索了一番,最後找到了一個已經凍成了硬陀的飯糰子。他把武鳴腰間的手槍和子彈摘了下來。然後在雪地裡找到自己的湯姆遜衝鋒槍。
丁三費力地走到樹林裡,然後生了一堆火。他把飯糰和自己身上的一個大個土豆烤軟了,然後慢慢吃了下去。吃完了食物,他感覺好了很多,他檢查了腿部的傷口,左側的大腿上有一發彈片。他在火裡面把刺刀烤熱了,然後把彈片起了出來,傷口並不大,他那襯衣撕的布條簡單包紮了一下。
他走到公路上,此時美軍已經撤離了,他從路邊的美軍屍體上找到了兩個彈匣的衝鋒槍子彈。此外,他還剝了幾件美軍屍體的衣服。
沿着公路,丁三緩慢地獨自一人追擊美軍。其實他也不知道還要走多遠,甚至不知道還要走到什麼時候。但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追上美軍主力,爲自己的兄弟報仇。
一路上,美軍的飛機不停飛過,但可能是丁三身上穿着美軍的衣服,居然沒有飛機朝他掃射。
大約到傍晚的時候,丁三遇到了一羣和他一樣衣衫襤褸的志願軍士兵。他們也是在追擊過程中和主力失散的。丁三掏出自己的證件,說明了自己的所屬番號。這羣人大約一個排,但最高的職務是班長,所以丁三問大家是否願意接受他的指揮。
大家一路上也都想找到一個職務比他們高的人能指揮他們,所以就同意了。丁三指定了三個班長,此外要求大家自主組成三人戰鬥小組。
這個臨時組建的一個排一直追擊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才勉強追上美軍。
一夜的追擊中,排裡累計凍死三個人,其他所有活着的人基本上都已經嚴重凍傷。沿途中,排裡又有其他不同番號的兄弟部隊的士兵加入。直到第二天清晨,排裡已經達到了差不多五十多人了。
丁三佈置了作戰計劃,這次進攻不一樣,全部匍匐接近美軍的陣地。直到匍匐到三十多米的地方開始進攻,然後也不開槍,因爲大部分的步槍此時已經凍得失靈了。這次主要進攻方式是投彈,衝進陣地後用刺刀捅。等美軍反應過來立刻後撤。
清晨時分,四個番號的兄弟臨時組成的一個排默默無聲地朝美軍陣地發動攻擊。瞬間槍聲大作,跌跌撞撞地衝過彈雨的兄弟們拿刺刀把十幾名美軍捅死在睡袋裡。
這種戰鬥中丁三再次負傷,而戰鬥結束後,撤下美軍陣地的兄弟們只有不足二十人了。
丁三帶着這不足二十人的隊伍沿途追殺美軍,利用高山地形冷槍狙殺了幾名美軍。
隊伍裡面的兄弟越來越少,很多兄弟是被活活凍死的。
神志恍惚的丁三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整個隊伍裡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了。但即使是一個人,他仍然在衝鋒,在追擊美軍。
有一次,他看到路邊有一個和他一樣孤獨行軍的美軍士兵。兩個人扭打在一起,丁三從懷裡掏出武鳴的手槍打死了他。在他的身上,丁三找到了一種塊狀的食物,他絕對不知道這就是此後每年情人節被當作禮物贈送的巧克力。
就在他再也走不動的最後時刻,一頭狼走到他身邊,狼前前後後地觀察了半天。就在它認爲丁三已經沒有反抗能力,即將一口咬斷丁三的喉嚨的時候,槍響了,丁三一口咬住狼的傷口,把狼血喝到肚子裡。
等他重新醒過來的時候,慢慢地恢復了體力。他用刺刀把狼的四條大腿割了下來,因爲沒有力氣,他割的很慢。
依靠這四條狼腿,他迷一般地活了下來,並且靠着爲兄弟們報仇的頑強意志始終沒有倒下去。
此時他的腿已經徹底凍得壞死了,他拖着凍殘的身軀一路蹣跚走到了下里隅,這裡是美軍撤離的機場。丁三先是蜷縮在山谷中的一處廢棄的木頭房子裡短暫睡了一覺,他已經疲勞到了極致。睡夢中他似乎什麼也沒夢見,似乎又夢見了很多人,夢見他的戰友,他的兄弟在召喚他的歸隊。
醒來之後,他把最後一塊狼肉煮了吃了,他吃的很仔細,幾乎把骨頭縫裡的每個肉絲都吞進了肚子。然後他又找了一些雪化了強迫自己喝了下去。他知道自己需要體力。
吃完了東西他耐心地等待天黑,只要天一黑,就是美軍的噩夢了。
下里隅機場的美軍異常忙碌,大量的傷員和武器裝備等待着運輸出去。守衛在彈藥堆積點的一個美軍士兵已經疲勞到了極限,此時他已經三天多沒閤眼了。他看守的是美軍坦克所需要的油料和彈藥。他抱着卡賓槍蜷縮着身子坐在一個彈藥箱子上面,慢慢地,身體進入了睡眠。
丁三在泥地裡匍匐着身子,一步一步地靠近機場。等到他費力地用刺刀在鐵絲網上豁開一個缺口的時候,他幾乎已經累得再也動不了了。
丁三趴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藉助機場的燈光,他看了一下表,此時是晚上的九點多鐘。丁三把一個捆了十一枚手榴彈的捆子認真檢查了一遍,捆的相當結實,弦都繞在一起。經過檢查丁三非常滿意,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他從鐵絲網的空隙處爬了進去,然後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週圍。現在他距離彈藥堆積點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了。他把衝鋒槍背在肩膀上,整理了一下帽子和腰帶。他的着裝很齊整。
丁三踉蹌着從雪地裡站起來,然後用右手抱着彈藥捆子一瘸一拐地朝美軍的彈藥堆積點衝過去。一開始,因爲他穿着美軍的軍大衣,遠處的警戒哨並沒有注意到他。直到衝近了之後開始有人朝他開槍。
彈藥堆積點的哨兵被槍聲驚醒,看見有個衣衫襤褸個子矮小的中國人抱着一捆子手榴彈朝自己衝了過來,連忙端起卡賓槍開始射擊。
子彈打在丁三的身上,但他衝鋒的速度絲毫沒有減緩。他面目猙獰地拉開弦,撲向美軍的彈藥堆積點。轟的一聲,沖天的火焰,巨大的爆炸聲,四名美軍士兵被火海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