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兵團集結速度很快,分別乘專列,沿着鐵路一路向北疾進。團裡乘的列車是悶罐子車,裡面鋪了稻草。一路上陳鋒安排各級指揮員儘量多和戰士交談。其中團裡的主力仍然是老底子的一營、二營、三營。對於這三個營陳鋒比較放心,唯獨是新組建的四營和五營,陳鋒始終心裡面掛着。
五營還好點,骨幹是原來教導隊的底子,尤其是五營的十五連、十六連,都是原來教導隊改編過來的,比較放心。十七連是補充的,兵員主要是新解放戰士,大部分是原國民黨軍俘虜,不過好在連裡的骨幹是教導隊原來的老兵。但四營的情況比較特殊,四營組建時間雖然不算短了,但問題是四營基本上解放過來的戰士,三分之二以上是渡江戰役以後從國民黨軍俘虜當中挑選出來的。
此外比較頭疼的是團裡的輜重,現在各個連隊只能分配到一到兩門迫擊炮。而團裡的輜重,包括山炮、野炮都在另外一趟列車上。
還有就是被裝的問題,朝鮮處於苦寒地區,現在團裡的被裝都是南方的被裝。棉襖都很薄,棉被就更是頂不上大用了。而且被裝還有點不足。鞋也是個大問題,大部分戰士穿的都是布鞋,冬季打仗腳如果凍壞了可是個大問題。
一路上,各個營的兄弟都在議論,很多人是南方人,沒去過東北。聽說這次要到朝鮮打仗,就向團裡東北籍的兄弟打聽,說東北冷起來能凍死人,是真的假的。有的老兵存心嚇唬新兵,說頭九二九不算九,三九四九凍死狗,地都能凍裂了,撒尿得拿棍子敲,不然凍住了就連在地上了。
不管真的假的,列車半夜過長江的時候,大夥就真的覺得氣溫有點冷了。當時過長江要坐渡輪,黑壓壓的渡口也不知道擠了多少部隊。團裡從火車上下來,就覺得寒氣一下子就罩到了身上。當時秋意正濃的時候,水氣又足,剛從火車上下來,上千號兄弟站在鐵道邊上撒尿,一股子水氣騰起來飄好幾裡地。
當時渡船少,很多都是坐帆船過江的。陳鋒看着江水發呆,這條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從淞滬會戰開始,他似乎一直在這條江的南北兩岸廝殺。一年前百萬雄師過長江的激昂似乎就是昨天的事情,一轉眼,他又要領軍北上了。
不過這次對手可不一樣,以前美國是朋友,槍支彈藥供給當年中國打抗戰。但昨天的朋友現在成了對手。對於美軍,陳鋒沒交過手,但美國既然能在太平洋上把日軍打得節節敗退,戰鬥力應該在日軍之上。不管怎麼樣,既然人家打上了門,就不容咱們再退讓了。陳鋒雖然對美軍戰鬥力不太瞭解,甚至覺得美軍的戰鬥力應該很強,但他還是對自己的這個團很有信心的。
美軍武器是好,但以前日軍武器不也比咱們好嗎。陳鋒覺得戰爭的決定性因素是士氣和精神,一羣烏合之衆,給他再好的武器也照樣吃敗仗。但即使是武器裝備稍差點,如果有那麼一股子精氣神,找到對方的弱點,照樣也能打得贏。
團裡的指揮員中陳章對美軍最瞭解,他平時喜歡看報紙,也讀過不少書。他的看法和陳鋒差不多。美軍的優勢是火力,人家一個團的火炮比咱們一兩個師的加起來都多。除此之外就是飛機,美軍的飛機多,而且飛機打得也準。太平洋戰場上日軍吃虧就吃虧在飛機打不過美軍。但最主要是美國生產能力強,你打掉他一架,立馬後方就能生產出十架。
此外,美軍的機械化程度也比志願軍好的多,行軍基本上坐卡車,行軍速度快。而且坦克比日軍要多,坦克集中使用,不象日軍的坦克一般配屬步兵。
但美軍打法單一,往往是取平推直線進攻,而且對炮火依賴很大。普通步兵部隊攻堅能力不強,一旦失去炮火掩護,戰鬥力就會大打折扣。
兩個人的觀點比較一致,美軍的整體實力要比志願軍強,要想打贏這場戰爭,主要還是要在戰術上動腦筋。兩個人一邊吸菸一邊沿着江堤散步,江灘上帆船在分批分批將志願軍渡過江去。
黑壓壓的江灘上,大約集中了上萬人,但秩序井然。一個個方隊無聲地朝着江北進發。江面上不時傳來船工划槳的號子聲。
“老陳,我覺得這次我可能從朝鮮回不來了。”陳鋒看着江面沉靜的說。
“怎麼有這種想法。”陳章將領子豎起來,雖然還只是十一月份,但晚風已經夾帶着很深的秋意了。
“說不清楚,你想想,這次對手不一樣了,我擔心這次去朝鮮傷亡會很大。”
“兵乃國之器也。”陳章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你知道這個渡口可是有典故的,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就是在這裡屯兵,最後打下南京的。”
“哦?還是你讀書多,掌故也知道的多。”陳鋒說的是實話,他除了作戰指揮以外,別的書看的少。
“說個小故事,曾國藩當年打仗,有好幾次打了敗仗象投河自盡。當時他給朝廷寫奏摺上面是這麼寫的,臣與賊兵作戰,屢戰屢敗。寫完了覺得不好,改成了,臣與賊兵作戰,屢敗屢戰。結果效果就一下子不一樣了。”
陳鋒接口道:“這個典故我知道,我在保定上軍校的時候教官講過。看來帶兵打仗不僅要會打勝仗,還要會打敗仗,而且打不垮,能從打敗仗中吸取經驗。”
陳章哈哈大笑,“別人不說,單是你打敗仗的功夫我就趕不上了,你能越打越精,而且能從對手的戰法中總結出漏洞,看來和這個曾國藩有點像啊。”
“也說不上越打越精,打多了自然就明白一些吧。”
陳章幫着回憶起來,“還記得當年嗎,那會兒主要是白刃戰,後來你打精了,白刃戰就很少了。然後是夜戰、迂迴、包抄、長途奔襲。仗慢慢就打得越來越順了。”
“是啊,打了十幾年了,真不能再打了。”陳鋒的表情似乎有些神傷。
“話是這麼說,但這次打美國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陳鋒問道。
陳章默默地深吸了一口煙,似乎在盤算什麼,“我覺得啊,美國是這麼一個國家,你不打他,他都要想法子找茬。對付美國,就是要一次把他打服帖了,打怕了,打得以後聽到你的名字就含糊,至少五十年不敢再和你交手,這個仗纔算打得有點價值。”
陳鋒聽完了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你說的也是哦,不打則以,要打就要打出威風,打得人家不敢小看咱們。要不然,以後還得打。”
這時江堤跑過來一個戰士,呼哧呼哧地白氣直冒,陳鋒在想,這到了晚上氣溫下降的真快。那個戰士跑近了,衝陳鋒敬禮,“報告首長,輪着咱們渡江了。”
陳鋒一激靈,走下江堤指揮部隊。團裡按照一到五營的序列開始渡江,團輜重和團部最後過江。上岸的時候,團裡很多兄弟留戀地朝長江看了一眼,好像遠行的遊子看一眼村口送行的母親一樣。
渡江之後團裡做的是有座位的“票車”,但座位有限,只能兩撥人輪流坐。按照陳鋒的要求,團裡的班長和黨團員都不許坐,把座位讓給普通戰士。好多人沒坐過票車,覺得什麼都新鮮,摸摸這兒摸摸那兒。票車開的快,沿途開進的時候別的車都停在一邊,把鐵軌讓給專列。
越往北開越冷,一夜之間,車窗的玻璃上結了厚厚的霜花。陳鋒緊皺着眉頭,現在團裡的被裝無論如何是沒辦法抵禦北方的嚴寒的。上級安排部隊在瀋陽換上新被裝,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換上。
三天之後的一個傍晚,專列到達瀋陽。本來要在瀋陽休整三天的,丁三是瀋陽的,打算趁着休整回去看看。但沒想到,在瀋陽下車後,中央派人在車站宣讀了緊急入朝參戰的命令。
團裡和其他部隊分別在車站的貨場上列隊,天氣冷的要命,白天天就陰沉的鉛灰一般,到了晚上,寒氣更加刺骨。當時一次戰役打得順,爲了擴大戰果,志願軍需要補充更多的兵力。所以團里根本得不到休整,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入朝參戰。
聽命令的時候,團裡的兄弟個個被凍得瑟瑟發抖。當時東北的部隊看到入朝的部隊居然穿着南方作戰的棉襖,都嚇了一跳。命令宣讀完畢後,從當地部隊緊急調了冬裝給團裡。好多車站裡的東北邊防部隊的戰士都把棉衣、棉褲脫了,很多人脫的只穿件襯衫和襯褲。
東北部隊戴的都是狗皮帽子,當時帽子也都換給了團裡的兄弟。按照要求,帽徽必須摘掉歸還,有些兄弟沒有歸還,將那個彌足珍貴的軍徽保存了下來,直到戰死。
即使是這樣,團裡也只能滿足一半的被裝,而且棉被也不足。但比較欣慰的是部隊領足了彈藥,很多兄弟領的彈藥都是兩個基數的。大家覺得只要彈藥充足其他的都好辦。
命令宣讀完畢之後,部隊換上了悶罐車,每節車廂都擠滿了人。火車開出車站的時候,東北邊防部隊的兄弟向入朝參戰的戰友行軍禮,很多人敬禮的時候都只穿着襯衫,身上的厚軍服帶着體溫穿到了入朝打仗的兄弟身上。很多人敬禮的時候表情肅穆,眼中似乎有淚花閃過。
丁三踮着腳夠着悶罐車的出風口留戀地看了自己家鄉最後一眼,家鄉萬家燈火,作爲北方重要工業城市,瀋陽戰後重建恢復的很快。丁三想着,等打完了仗回瀋陽,到時候也算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好日子了。
大軍刀鋒指向南,一路向南,最後停在鴨綠江邊。
過江的時候是晚上,從丹東出發,街道除了部隊開拔的腳步聲一片肅靜。兩邊的窗戶都貼着防空襲的米字紙帶,那天晚上十餘萬大軍由此出發,投入到那場註定載入史冊的血戰中。
冬季的鴨綠江邊,一片肅殺的氣氛。團裡的兄弟列隊等在江邊上。
整齊的隊列如同雪亮的軍刀一般,十幾萬人馬殺氣騰騰地渡過鴨綠江。鴨綠江大橋下面,封凍的冰面下,江水咆哮着,彷彿在暗示一場人間最慘烈的廝殺正等待着這羣鐵血男兒。
當時的紀律要求部隊嚴格燈火管制,而且不許大聲喧譁。丁三所在排的兄弟都在議論,有聲音大的被班長一頓訓,說美國鬼子的飛機在天上飛呢,聲音太大小心被飛機聽見。
丁三聽了差點沒笑出來,他從橋上扭頭看看自己的兄弟,“啥妖蛾子,我不信這個邪。”丁三大聲地吼了一嗓子,“美國鬼子聽好了,別他媽牛比,我丁三帶着兄弟們過了鴨綠江了,你們***就等着挨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