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昆陵真再三確認道,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嚴肅,但更多的卻是擔憂。提前催產比不得正常生產,產程漫長,痛苦加倍,無論是對孩子還是大人都沒什麼好處,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可以說服天樞改變主意。
“真叔叔,你去做準備吧!”
天樞眉頭深鎖,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眼中流露的情緒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還有複雜。儘管衆人苦苦相勸,但天樞始終不改初衷,堅持要讓孩子提前出世,甚至不惜以絕食相抗爭,逼得君懷仞等人讓步。
天樞不是不知道這樣做會對孩子不好,可是他沒法控制自己的心情,鳳台關的戰事或許只是一個藉口,他想要的,是親眼見到阿烈古琪,他想要他告訴他,他現在知道的一切,通通都不是真的。
“那好,我現在去煎藥,你先休息會兒。”昆陵真知道天樞心意已決,多說無益,便自行下去準備催產的藥物,臨出門前又叮囑道:“紅鸞,你去廚房準備些食物,讓殿下先用點,積攢些力氣。紫鳶,你去燒些熱水,再把浴盆、剪子、乾淨布巾準備好,這些都是等下要用到的。”
兩個小丫頭先後應聲去了,只留下若即陪着天樞,雖然他也很不贊成他的做法,覺得太過任性,但是既然天樞已經作出決定,若即就不會再出反對之語,而是會堅決地站在他這一邊。就像小時候,每次天樞闖了禍都是由他負責收拾殘局一樣,只是這次,他幫不了他了。
“若即哥哥,到底會有多疼啊?”雖說主意拿得爽快,然而事到臨頭,天樞心裡還是頗有幾分害怕,便忍不住向有過一次經驗的若即打探,忐忑不安的神情讓若即不由生出幾許心疼。
“還行,是有點疼,不過還可以接受。”因爲有過同樣的經歷,若即知道骨肉分離是怎樣一種撕心裂肺的痛,也知道天樞敏感怕痛的體質會將這種常人尚且難以忍受的痛苦放大到何等程度,於是儘量溫和地給出了答案。
若即的回答讓天樞暫時放心不少,可他似乎忘了,小時候,他和若即一起修習冷月譜,無論嚴寒暑熱,若即都會堅持練功,從無一日間斷,而他卻是永遠都有用不忘的藉口,天氣冷了,不行,熱了,那更不行,“還行”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在他們心目中有着截然不同的標準。
昆陵真很快就讓藥童端來了催產藥,漆黑的藥汁看得天樞一陣反胃,他閉上眼睛,硬着頭皮,將那碗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好苦。
不出半個時辰,天樞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若即所謂的“還行”對他而言根本是不成立的,但是現在後悔顯然來不及了,催產藥開始慢慢發揮作用。
昆陵真原本建議天樞能夠起來走走,因爲胎兒沒有足月,現在的位置太靠上,活動下可以下來得快些。若即也是這麼想的,他正要扶天樞起來,卻被他一把甩開了手,嗚咽道,“不要碰我,疼……若即哥哥,我不要走,我好難受——”
“殿下,現在走走,生的時候就能少痛會兒,這是爲了你和孩子好。”昆陵真耐心地給天樞解釋,心裡不禁感嘆,這孩子,怎麼這麼多年了一點改變都沒有,怕痛怕得要命。
那時候,爲了給天樞驅毒,他試過很多法子,包括藥蒸,鍼灸等等,每次都要任飛揚和君懷仞兩個人一起動手才能把小小的天樞給按住,不然他就會一直掙扎到底,打死也不配合,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
“飄兒,這可不是你任性的時候,要提前生是你的意思,現在你又不聽話,要是孩子出了什麼意外,將來有你哭的。”若即欲哭無淚。
身爲過來人,若即清楚,眼下還算溫柔的陣痛只是一段小小的序曲,天樞將要承受的痛苦不是他現在能夠想象的,可他這會就如此抗拒,接下來那漫長的過程該怎麼辦呢。
“真叔叔?”天樞眼淚汪汪地擡頭,求救似的望着昆陵真。
“沒事,現在還沒破水,他不想動就先躺着吧,我下的藥分量不重,要完全發揮作用還有一會兒,少主,你先喂殿下吃點東西。”
作爲自幼看着天樞長大的人,昆陵真對他的體質很瞭解,知道他如此懼怕的行爲絕非假裝,而是真的如此,心下擔憂更甚,而面上卻沒有任何表示。
正如昆陵真所說的那樣,藥性比較溫和,陣痛的強度現在不是很大,間隔時間也長,天樞雖然口頭哼哼唧唧,叫得厲害,勉強也能忍受。他躺在牀上任由若即爲他按摩腰腹,不太痛時就和他聊上幾句,痛了就伏在他的懷裡悶哼幾聲,到了下午,他竟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過很快,天樞就躺不住了,越發強烈的腹痛讓他無法呼吸,痛苦的哭泣聲不時衝破喉嚨,他知道生寶寶會很疼,但是沒想到會這麼疼,他不要生了可不可以啊。
“烈,烈……你在哪裡,我好痛啊,嗚嗚——”天樞猛然睜開雙眼。
夢裡,他見到了阿烈古琪,他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冷冷看着他,天樞使勁喊他,但是他不理他,他想要走過去,可是肚子痛得要命,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於是就被嚇醒了。
“飄兒,醒醒,怎麼了?”若即看他情形似乎不對,趕緊把他推醒。
天樞滿頭大汗,睜大雙眼瞧清楚了面前的人,喘着氣道:“若即哥哥,好,好疼啊……”身體猛然一掙,他脫開若即的手,倒回塌上,牙齒死死扣住嘴脣,雙手不由自主地狠命按壓腹部。
“飄兒,別怕,我這就去請真叔叔……”若即摟着天樞,儘量平靜地安慰道,要不是他已經生了子歆寶寶,他會被天樞的表現嚇得一輩子不敢生孩子的。
“不要……呃……”天樞緊緊扯着他的衣袖不放,“烈,不要……”
“烈!?”若即眉宇微蹙,這是哪個傢伙的名字,莫非就是天樞死活不願透露的孩子另外一個父親。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子,能夠讓飄兒如此愛他,甚至願意爲了他不惜以男子之身受孕生子,甘願爲他承受天下最深重的痛苦。可是在飄兒最需要的時候,他又爲何不在,該死,若即發現自己突然很想砍人。
“嗯……”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天樞身子一緊,下意識地大口喘起氣起來。
“飄兒,不要這樣……”若即見狀趕緊阻止他,“要憋住氣,要小口小口的呼吸,這樣會舒服一點。”
“嗯……”天樞照着他所說的話做了,卻沒感到多大的作用,猛烈的痛苦像是海潮一般席捲而來。
隨即趕來的昆陵真褪下他的褻褲,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發現從清晨痛到傍晚,天樞身下的產穴絲毫未開,好在他尚未見紅,更沒破水,胎兒暫時沒有問題。只是天樞一直不肯下牀走動,這麼一直痛下去,就算到時候產道全開,只怕也沒力氣誕下孩子了。
紅鸞送來晚膳,天樞腹內翻江倒海,痛得五葷六素,哪裡還吃得下去東西,不過爲了讓他保存些體力,昆陵真還是讓若即強行給他喂下了半碗乳鴿湯。
到了半夜,天樞痛得更加厲害了,一個勁兒地在牀上狠命掙扎,肚子又沉又漲,疼痛撕心裂肺,孩子不停地在腹中躁動,翻轉,想要尋找一個出口,那種猛烈的撞擊像是要把他的肚子衝破,天樞忍耐不住,抓着身下的牀褥大聲嘶喊起來。
“啊……”
“嗯——啊——”
“若即哥哥,我不生了,烈,啊……”
“不生,不生,以後都不生了……”若即此時越發痛恨那個名字有個“烈”字的傢伙,竟敢讓他的飄兒如此痛苦。
“殿下,你是要做爹爹的人了,堅強一點……”昆陵真緊握着天樞的另一隻手,在掌心輕輕摩挲,他知道,他在經受怎樣的痛苦和折磨。
“啊,不——不要,啊……痛,我好痛啊……”大概是痛得太狠了,天樞竟然掙扎着坐起身來,用力往外一推,被若即緊緊抓住。
“不行,只能加重藥量了,看殿下的樣子,指望他自己是不成了。”昆陵真搖頭道,要是現在可以停止的話,他估計天樞是不會反對的。
“對飄兒沒有傷害吧?”若即有些擔心。
“還能怎樣,最多就是更疼些。”昆陵真無奈道,“不過我看殿下現在也覺察不出來了吧。”
天樞迷迷糊糊地聽到兩人的對話,“哦”了一聲,就把臉扭向另一邊不說話了。喝過藥童再次送來的藥,他倒也沒有什麼更強烈的感覺,只是肚子依然絞痛難忍。
若即輕輕地撫摸着他顫動的肚子,雖然不能止痛,但至少讓天樞覺得輕鬆一些。如果那個人是阿烈古琪就好了,即使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天樞還是忍不住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