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洛亞一統伽藍草原之前,遙遠的北方大陸羣雄並起,部落林立,以西列斯爲首的七大部族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數十年。
聶讓單于帶着他的十萬鐵騎從澤蘭沙漠出發,蕩平了整片伽藍草原,用鮮血和枯骨建立起這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強大政權,西列斯王國。
成爲北方大陸的霸主以後,聶讓將目光投向了阿曼洛伊山的南方。
對於那些常年生活在大漠和草原的人來講,中原是一個充滿了誘惑力的地方,那裡有四季可以耕種的富饒土地,有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不用擔心被凍死的溫暖氣候,還有無數妖嬈嫵媚的美麗女人……
與不可一世的西列斯相比,剛剛結束多年內戰的中原王朝如卵累石,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形勢岌岌可危。
胤王朝初年,高祖皇帝早逝,年僅四歲的貞帝繼承大統,朝廷大權旁落首輔大臣寧博之手。北有西列斯鐵騎犯境,南有西陵朝後裔作亂,內憂外患之下,任家剛剛平定的天下隱患十足。
無奈之中,朝廷只得割地求和,屈膝苟生。最終,淑寧公主和番滄浪,德寧公主和番西列斯。兩位無辜代嫁的寧家女子,清江以北望海以南的大片土地,以及數不清的金銀、玉器、絲綢等物,終於換來了王朝二十年的喘息之機,那是胤王朝歷史上最屈辱的記憶。
胤貞帝六年,原本只是寧家二小姐的寧頤多了一個看似尊貴的稱呼,德寧公主。繼四年之前被冊封爲淑寧公主遠嫁南海的姐姐寧頻之後,她終究也走上了這條通往絕望的不歸之路。
朝廷沒有能力與強大的敵人交戰,皇室也沒有適齡的公主可以和親,來自王朝第一世家的寧家女兒不得不承擔起這項卑曲的使命。
漫天黃沙,遍地荒蕪,舉目不見人煙,大漠深處苦寒之地的生活不是來自中原養在深閨的弱質千金可以接受的。
即使人們對她的稱謂已由德寧公主改爲德寧閼氏,可寧頤懷念的卻是有人會叫她“頤兒”的渝京,只有在哪裡,她纔是寧頤,而不是什麼公主或者閼氏。
十年之後,寧頤終因思念故土鬱鬱而終,臨終前唯一留下的遺願就是讓小女兒阿依達有朝一日能將她的骨灰送回中原。
然而寧頤永遠也不會想到的是,她可憐的小女兒不僅繼承了她全部的美貌,也複製了她悲劇的人生。
世間沒有永恆的王者,蘭斯洛亞率領赫提鐵騎攻破聶讓位於澤蘭沙漠深處的地宮,宣告了伽藍草原西列斯時代的結束。
在草原上,女人和牲畜一樣,從來都是戰爭最重要的戰利品,阿依達也因此成爲蘭斯洛亞的妻子,赫提的王后。
在她的兒子阿烈古琪週歲那年,西列斯的撒尼·沙曼丹王妃趁着蘭斯洛亞與胤王朝開戰無暇顧及後方的機會前來尋仇,阿依達遇刺身亡,至死她都沒有機會去完成母親的遺願。
又過了很多年,長大成人的阿烈古琪從當年伺候過阿依達王后的侍女口中得知,將外婆的骨灰送回渝京寧家是母后生前最大的心願。
雖然那個女人一點都不想生下他,她曾試圖挖去他的眼睛,她甚至恨不得他死,可她畢竟是他的親身母親,她唯一的夙願他會替她完成。
藉着遊學中原、暗中探訪的理由向蘭斯洛亞告假,阿烈古琪很順利地來到他兩位至親魂牽夢縈的地方。
胤朝開國至今不過六十餘年,寧家便出了兩位宰相,兩位皇后,以及兩位異姓公主,其權勢之盛由此可窺一斑。寧家家世顯赫,而他卻是異國的王子,縱然有源自母親一脈的血緣之親,也有父親親自承諾的終生不得開戰,但是沒必要的聯繫還是越少越好。
將寧頤的骨灰盒送回寧家時,阿烈古琪並未以真實身份告之,而是用德寧閼氏有恩於先祖搪塞過去,待到外婆的骨灰入土爲安,阿烈古琪便離開了寧家,開始了他在中原的旅程。
前些天偶然從寧家小姐寧然那裡得知今日是中原的花朝節,阿烈古琪特意一大早就起來看熱鬧,結果不虛此行,看到了不止一出。
先是在一家賣紙鳶的攤子面前,碰到老闆和一個不小心撞壞他紙鳶的男孩糾纏不清,緊接着又遇到前來尋找弟弟的哥哥,看着走向和紙鳶攤子相反方向的少年,阿烈古琪微微搖頭,旋即跟了上去。
“我在那邊見過你弟弟。”阿烈古琪追上天樞,從背後拍拍他的肩膀,善意地提醒道。說實話,這般熱情主動的行爲不像是他做事的風格,不過看在這個孩子個性還算可愛的份上,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是嗎?”天樞微怔,蹙起眉頭,瞥了他一眼。雖是心中狐疑,但他還是轉身向後望去,他們先前剛剛走過這條街,他怎麼想不起來喵喵什麼時候掙脫了他的手。
“我看見他好像撞壞了別人的東西……”阿烈古琪的漢話不是很好,那兩人的語速又很快,他們爭執的內容他並未聽清,只能說個大概。
“那我得先走了,謝謝你啊……你住在哪裡?我改天過來找你……”阿烈古琪的話還沒說完天樞就行色匆匆地再次在他眼前消失,只留下懸而未完的半句話懸在空中,無處落地。
“東湖客棧。”雖然不肯定遠去的少年是否聽清他的回答,阿烈古琪對和他的再次見面仍然充滿期待。
看那少年的樣子是個很疼弟弟的哥哥呢,他下面也有兩個弟妹,那雙小小的孩子總是用天真而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他,可惜他見不慣那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共享天倫的美好畫面,反應素來冷漠,時日長了,他們也就不敢怎麼接近他了。
按照那個胡人少年指引的方向,天樞急急趕往街口,喵喵個性拘謹,不善言辭,要是和別人發生衝突肯定只有他吃虧的份。但讓天樞哭笑不得的是,等他趕到那人告訴他的紙鳶攤子時,天權正開開心心地幫老闆畫着紙鳶上的花草蟲鳥。
正如阿烈古琪所說的那樣,天權確實撞倒了那個掛滿了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紙鳶的攤子,不過在他用隨身攜帶的玉佩賠償又答應幫老闆重做紙鳶後,原本凶神惡煞的中年男子頓時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天權久居深宮,不解世事,自是不知這是那枚玉佩價值連城的緣故,反而覺得老闆挺好說話,認真地幫着他做起紙鳶來,他不會扎骨架、糊紙、綁提線等,卻會畫畫,而且畫得極妙。
今日是花朝,街上人多,紙鳶生意大好,老闆數銅板數到合不攏嘴,天權畫得更是勁頭十足。
驚覺已過了和若離、天璇約好的時間,天樞顧不上和天權細說,扯下他手中的畫筆和紙鳶,扔下一錠金子就拉起他開跑。
“小公子,你的紙鳶……”老闆拿起一個紙鳶在背後大喊,已經收了那麼珍貴的一枚玉佩,現在又收到這麼大的一錠金子,答應送給天權的那個紙鳶他自然不會吝嗇。
“你放開我……”天權不情願,可惜被天樞拽着,根本沒機會回去,等他們回到長安大街時,若離和天璇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花朝之夜,文帝在清安宮設宴,直到開席才發現六個兒子少了一半,於是天樞他們私自離宮的行爲被逮了個正着。
“出宮去玩是我的意思,父皇,你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好了……”面對鐵青着一張臉的父親,天樞下意識地把天權往身後一拉,不過小傢伙還在爲紙鳶的事情生氣,根本不領情,反而跪得離他遠了一些。
有了天樞主動承擔錯誤,胤文帝雖然生氣也就下令將他們四個在宮中禁足一月,未作其他懲罰。這要在往日也算不得什麼,反正他們大半時日本來就是在宮裡讀書練劍的。
不過天樞還是很不高興,因爲他一直掛在胸前的那條小白魚不見了,想來是那天和那個熱情的胡人相撞時弄掉的,偏偏他又被父皇禁足,僅有的那麼一丁點尋找機會也沒了。
幾年前他曾在紫微山撿到一塊奇石,材質特殊,無人識得是何石料,半黑半白,渾然天成,天樞把它雕成了兩條小魚的形狀,一黑一白,合起來則是太極的圖案,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那條黑色的小魚他在回京時送給喵喵了,那也是他送他的諸多禮物中他唯一戴在身上的,就像當年的那隻翡翠小猴子。可現在他卻把自己的這條魚搞丟了,心中自是懊惱。
半個月後,天樞再度溜出宮,悄悄找到東湖客棧。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可是當他聽客棧老闆說那位有雙奇怪眼睛的客人已在三天前離開時,還是忍不住浮上心頭的些許失望。
他的小魚大概真的找不回來了,出了客棧的門,天樞有些心不在焉,沒走幾步就又撞上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