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淡淡的寂寞中靜靜地流淌着,倚嵐池兩畔的海棠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不知不覺中六年過去了。
“蕭姐姐,蕭姐姐……”清脆稚嫩的喊叫聲喚回了蕭雨霏飄散的思緒,“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情郎嗎?”
“小殿下,你可千萬別胡說!”孩子天真無忌的言語嚇得蕭雨霏趕緊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再說出什麼離經叛道的話來。
雖說宮人數年一換,可是掖庭出來的女子哪裡還有談婚論嫁的資格,那道永遠不會消退的烙印是她一生的恥辱和罪孽。即使是醫術卓絕如君妃也無法徹底抹去蕭雨霏眉心的印跡,而只能以一朵鮮豔的紅梅花將其掩去。
“難道不是麼?那你幹嘛不理我?”天樞掙扎着掰開蕭雨霏的雙手,不滿地嘟起了小嘴,清瑩的雙眼中露出輕微的得意之色。雖然還只是年方四歲的稚嫩幼兒,可那精緻如畫的眉目卻帶着若有若無的柔媚,“百里先生的徒弟每次來到漱玉宮的時候,姐姐的眼睛就會亮亮的,我都看見了,呵呵……”
“小殿下,你——”蕭雨霏被自家聰明過頭的小主子搞得又羞又窘。
這個眉眼俱似君妃的孩子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再加上與君妃冷淡個性截然不同的活潑性子,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皇宮中最受歡迎的人。不僅太子和君妃對他寵愛有加,就是皇上和凌貴妃也對這個得之不易的長皇孫愛不釋手,恨不能整日帶在身邊。
君妃入宮之前,太子殿下早已大婚多年,東宮嬪妃侍妾無數,卻始終沒人能夠誕下一男半女,直到四年前,君妃生下太子的第一個孩子。
皇上喜獲金孫,大喜,當即命皇天監卜了一卦。結果那位上知天命,下斷命理的葉未央大人說,北斗七星乃是胤王朝定朝之星,太子殿下的子女務必以七星之名而命之。於是,這個在整個王朝的殷切期盼中來到世上的男孩子就這樣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天樞。
和大多數人的預期不同的是,這個漂亮娃娃的出生並沒有讓君妃恩寵更深,聖眷更隆,恰恰相反,那是她和太子殿下決裂的開始。
天樞出生不到四個月,清妃就生下了太子的第二個兒子,由正四品的良媛晉封爲正三品的良娣,與君妃平起平坐。
事實上,無論是君妃進宮之前,還是進宮之後,沈清馨都是這座華美宮廷最受關注的女子。因爲她的美貌,因爲她的才情,更因爲她傲人的足以對抗太子妃寧淺的家世。
太子不喜歡寧家,連帶着也不喜歡寧家的女兒,這是滿朝皆知的秘密,縱然寧淺是元公主的獨生女兒,是太子殿下的姑舅表妹,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大婚十餘年均無子嗣,如今卻在四月內連得二子,太子殿下自是欣喜,滿心沉浸在初爲人父喜悅中的他來不及發現,東宮原有的平衡正因爲這兩個孩子的相繼出世在悄然地發生着改變。
貞帝纏綿病榻多年,太子雖然尚未登基,卻已經是這個王朝實際上的掌控者。太子妃無所出,兩位同樣庶出的小皇孫誰能更獲太子殿下的青睞便成了皇城內外最被關注的話題。
母憑子貴,子以母榮,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天樞雖然是長子,但是君妃身份卑微,毫無背景,於這場儲位之爭並無優勢。
反觀天璇,雖說非嫡非長,但他的外祖父沈斯城乃是當朝宰輔,位列“三公”之一,又是太子殿下昔年的老師,身份自是不同。
不管有心還是無意,在朝廷上下、宮廷內外諸多紛擾的影響下,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君妃和清妃之間也是日生罅隙。
到了天樞週歲生辰那日,宮中竟然傳出穆王飛揚與君妃私會的傳聞。貞帝聞訊大怒,不顧凌貴妃求情,一道聖旨將小兒子打發去了蕪城,不得聖詔,永世不能回京。
君妃隨即被太子殿下打入冷宮,並且連降四級,貶爲昭訓,只不過是看在天樞需要她照顧的份上沒有將她逐出漱玉宮而已。至此,沈清馨再次寵冠東宮,無人可及,一如當年。
兩年之後,清妃二度有孕,卻在懷孕七月時遭刺客脅持,受驚後早產,生下了三皇孫。因爲不足月的緣故,天璣先天不足,自幼體弱多病,太醫院上下素手無策。
萬般無奈之下,太子殿下抱着懷中孱弱不堪的幼子去了溯玉宮。
“父王好過分哦,他說母妃有了小寶寶不許我常來打攪她,可是清妃娘娘卻每天都來,不公平……”小孩子總是比較沒常性的,見蕭雨霏不再搭理他,天樞自顧自地轉移了話題,開始抱怨起自己的父親來。
“那是因爲娘娘要爲三殿下治病啊。”一時心軟也好,有心要和太子重歸於好也罷,不管君妃最初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她終究還是出手救了天璣,不僅如此,她和太子殿下的關係也在那之後暫時緩和。
“可是人家想見母妃嘛……”自從知道君妃再度有孕,而且所懷乃是龍鳳雙胎,太子就把天樞送到了凌貴妃的錦屏宮,由母親代爲照料。只准許他在每日午時回漱玉宮請安,偏偏還要趕上君妃爲天璣看診,天樞心中自是怨言頗深。
“小殿下,你就等會兒吧,三殿下是你弟弟啊。”知道天樞打小就是萬千寵愛在一身,要什麼,有什麼,說是風,就是雨,毫無耐性可言,蕭雨霏也只得盡力相勸。
“纔不是呢,天璣纔不是我弟弟,他是璇兒的弟弟。”天樞對蕭雨霏的說法不予接受,“只有母妃生下的寶寶纔是我的弟妹,我有爲他們準備禮物哦!”
“是什麼?可以讓我看看嗎?”真不愧是皇家的孩子,是否嫡親分得如此清楚,蕭雨霏由衷感嘆一聲。
“我……”天樞故意拖長聲音,“不告訴你,禮物要讓弟弟妹妹先看。”母妃對他說過,他會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比璇兒還要多一個呢。
“咦,清妃娘娘要走了,姐姐不去送送嗎?”聽到外面的動靜,天樞興奮地從榻上一躍而起。
“有什麼好送的?”話是這麼說,可蕭雨霏的目光還是遊弋到了窗外,她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走在清妃一行人最末端的那位年輕御醫。
“隨便你好了,我要去向母妃請安了。”天樞說着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天樞走後,蕭雨霏最終還是推門跟了出去,反正小主子都已看見了,送與不送還有什麼區別呢。
向母親請過安後,天樞沒有回錦屏宮,而是偷偷溜去了皇帝的寢宮。
“飄兒,功課都完成了?”看着在寬大的龍榻上翻上爬下的小傢伙,貞帝臉上絲毫沒有不悅,反而一掃朝堂之上的肅容,笑得格外慈祥,就跟尋常人家的祖父沒有什麼兩樣。
“嗯,都完成了,白師傅還誇我做得很好呢。”一聽皇帝提起這茬,天樞興沖沖地從龍榻那頭爬到他的身邊,撒嬌道:“有沒有獎賞啊?皇爺爺——”
“有,有,有……”貞帝撫須大笑,問道:“飄兒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什麼都可以嗎?”天樞眼神一亮,開始盤算要什麼比較划算。
“當然,君無戲言。”
“嗯……”天樞冥思苦想,忽然道:“我想學捏糖人,可以嗎?”
“捏糖人!?”皇帝愕然,這算哪門子的要求啊。
“君無戲言!”天樞原話奉送,“皇爺爺,這可是你說的。”
“來人!”
“陛下,有何吩咐?”
“傳朕旨意,去把……呃,去把京城最好的糖人師傅帶進宮來。”
“陛下,這……”
“快去!”
“是,奴才這就去辦。”太監總管莫名其妙地領旨去了。
“謝謝皇爺爺!”天樞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即又跨下小臉,“父王母妃就從來不會這麼做。”
“哦,是麼?”皇帝興致盎然地問道,“那他們是怎麼做的?”
“父王母妃都說我是哥哥,做得比璇兒好是應該的,纔不會獎賞我。”仗着祖父撐腰,天樞偷偷告起皇太子夫婦的狀來。
“是這樣啊……”貞帝眉頭一擰,正色道:“飄兒,沒有關係,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來找爺爺,爺爺給你做主。”
“知道了。”天樞攀上皇帝的身體,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笑道:“還是皇爺爺最好,最疼我了……”
“陛下,你又答應飄兒什麼了,看把他樂成這個樣子?”凌貴妃進到內殿的時候正好見到祖孫倆其樂融融的樣子。
“這個嘛……”貞帝特意徵求了一下天樞的意見,“飄兒,要說嗎?”
“不要,等我把糖人捏好後再給皇奶奶看。”天樞湊到貞帝耳畔低語。
“愛妃啊,這是朕和飄兒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訴你。”明知以凌貴妃的功力定是早已聽到天樞的話,貞帝還是一本正經地回道,樂得天樞在他懷裡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