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不可憐, 你們還是先可憐下自己吧……”阿烈古琪尚未答話,一個清冷悅耳但卻微含怒意的聲音便在咫尺之內響起。
“若即哥哥!你怎麼……”看清來人是誰後,天樞的神情略顯愕然。
若即, 他不是應該在蕪城嗎, 怎會突然來到流芳城, 他若不在, 沒有西南四營二十萬大軍的震懾, 天璇在京城還會像現在這般安分嗎。
“他都來得,我就不能來麼?”若即雙眸微眯,側目審視阿烈古琪, 清雅難言的面上無甚表情,只那眼中, 透出些許不讚許的意味。
若即不喜歡阿烈古琪, 這是當年龍鳳胎出生的時候天樞就知道的事。至於阿烈古琪, 雖然他在他面前沒怎麼提過若即,但就憑天樞以往的經驗判斷, 阿烈古琪對於和他關係密切的人,向來都是沒有好感的。
果然,若即的話音將將落下,阿烈古琪就冷冷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地轉過頭來, 挑眉問道:“你是何人?竟敢與本王作對!”
“我是誰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 有我在, 飄兒絕對不會任由你欺負就是了!”若即生性淡泊, 平素極少計較, 可對阿烈古琪卻是個例外,他看這個人不順眼, 很不順眼,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尤其是在當初,他親眼目睹天樞歷盡艱辛爲阿烈古琪生下孩子,而他卻對此事一無所知的時候,儘管若即很清楚,造成這樣後果的原因並不全在阿烈古琪一人身上,可他這人有個特點,就是護短,所以天樞的問題很自然就被若即忽略了,剩下的責任只好全部推給阿烈古琪。
“他是什麼人?”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從來人口中得到答案,阿烈古琪不再做無用功,轉而向天樞問道,明亮的黃金雙瞳閃過危險的眸光。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天樞揚眉淺笑,笑得一臉促狹,連聲音都是戲謔的,輕笑道:“寶寶,你阿爹是笨蛋,我們不跟他學,呵呵……”
阿烈古琪會來流芳城是在天樞意料之中的,畢竟在他知曉真相以後,他相信他是沒有理由可以原諒自己的。但是若即,他怎麼就會想到在這個時候過來湊熱鬧呢,還好巧不巧地跟阿烈古琪撞上了,害得他想裝傻矇混過關都不行,該怎樣對他解釋呢,天樞擰眉陷入沉思。
“若即哥哥,你先去看看阿離吧,我有話要對他講,你有什麼事我們回頭再說……”最終,天樞的考慮結果就是,分而治之,各個擊破。
“……好。”若即略有猶豫,遲疑片刻方道:“你們聊,我很快回來。”他討厭阿烈古琪不假,但同時他也信他,相信他不會傷害天樞。
“烈,你不該來的。”若即離開許久,天樞才幽幽地開口。
不見的時候心裡想着、盼着,可真見面了他們又能如何呢,既然故事的結局已經註定是悲劇,那中間的過程,無論曾經有着怎樣的歡樂,現在剩下的,都不過是深深的悲傷,以及濃得化不開的絕望。
“不是你讓我來的麼?”阿烈古琪輕輕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天樞,“現在人都到了你才說反悔,是不是有點太遲了呢?”
阿烈古琪的表情很平靜,看上去跟真的似的,最初從阿莉森那裡得知天樞在自己身上下了毒盅的時候,他的心情可不是像現在這般平靜,阿烈古琪簡直恨不得將天樞拆吃入骨、挫骨揚灰,方能解心頭之恨。
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天樞的手段固然極端,但論起事情的緣由,責任歸根到底還是在他自己身上的。如果不是他用“無回”化去天樞一身的功力,他體內未清的餘毒就不會復發,那個孩子的到來和降生也不至於就此將他帶向生命的盡頭,只要天樞無事,他體內的毒盅就永遠不會發作,更準確地說,如果天樞的功力沒有被他化掉,他未必就會對他下盅,他怕的,從來就是將他一人留下。
真是這樣嗎?他們之間是不是有很多事都真的遲了,天樞黯然垂首,斜睨着阿烈古琪,緩言道:“烈,如果當初——”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刻意強調一下時間點又繼續道:“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當初在江南分開的時候,我告訴了你朝兒和佳期的事,後面的那些事情還會不會發生?”這個問題天樞想了很多年,卻始終沒有答案。
“不會。”沒給天樞任何幻想的時間,阿烈古琪很坦然地搖了搖頭,“就算是你,只要坐在我的位置上,你也會那麼做的。”年年征戰,不是因爲他們好戰,而是爲了生存,他們不得不戰。
“是麼?”天樞輕笑,對阿烈古琪的說辭不予置否。
“你要小心格藍斯,他絕對不是你看見的那個人。”阿烈古琪說這話的時候,和天樞貼得很近,他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鼻息落在他臉上。
“我想這就不勞你我操心了,格藍斯沒有機會的。”天樞仰臉笑道,大大的笑臉在阿烈古琪面前晃悠,晃得他有些心神不寧。
上次見到天樞這樣的笑容是在什麼時候呢,阿烈古琪努力開始回想,是年前在渝京的重逢,還是昔年在朔州的相遇,又或者,是要追溯到遙遠的江南之行,只有在那時,他們對彼此纔是完全不設防的。
如果格藍斯真能成功上位,那就說明沒他和阿烈古琪什麼事了,至於格藍斯,喵喵那麼聰明的,況且還有開陽在,他就不信他們兩個加在一塊兒還看不住一個格藍斯,那些根本就不是需要他們操心的事了。
“那我需要操心什麼?”除開國事不談,兩人一時間竟有些冷場。
“烈,摸摸他吧。”天樞笑着牽過阿烈古琪的手輕輕放到自己腹上,“乖寶貝,我們以後可能都不能抱你了,不許生氣哦……”
略顯遲疑的,阿烈古琪的左手帶着些許試探的感覺溫柔地摸了上去,腹中的小傢伙似乎明白了這手的主人是誰,在裡面大力地掙動一下,阿烈古琪驚喜萬分地回頭,磕巴道:“他、他在動,他會動哎……”
“當然會動,這是孩子,又不是瘤子。”天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雖然只是一晃而過,但阿烈古琪還是在他眼裡看到了大片的眼白。
阿烈古琪並非第一次爲人父親,但是天樞前兩次有孕他都不在身邊,而他和殷妲的感情又不是很好,央桑和那伽的孕育過程也沒有參與,只有現在這個寶寶,他和他是接觸最多的,不過這個孩子很懶,向來都不愛動,天樞留在黃昏莊園的那些日子,由於運氣不夠好的原因,阿烈古琪竟是一次也沒趕上孩子的胎動,難怪如此激動。
面對天樞略帶挑釁意味的話,阿烈古琪沒有計較,繼續和孩子親熱,可惜小傢伙就動了那麼一下,就再也不肯動了,似乎是睡去了。
“他怎麼不肯動了啊?”阿烈古琪隔着肚子摸了半天也沒得到迴應,心頭很不甘心,就向天樞抱怨道:“你能不能讓他再動兩下?”
“這個寶寶身子弱,所以不大動,倒是當年的朝兒和佳期,成天都在裡面打架,幾乎沒有消停的時候……”天樞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他廢了他的武功,讓他無法壓制毒素,孩子的身體哪會這麼差的,他沒計較也就算了,他還想逗孩子玩,沒門!
“小蘇兒,對不起!”阿烈古琪沉聲道,生平第一次,他向他道歉。他只是想把他留下,不給他任何逃離自己身邊的機會,但是他不知道他體內還有未清的餘毒,否則他絕對不會下手,在這個世界上,他是最不願傷到他的那個人,偏偏也是他將他傷得最深。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天樞覆上阿烈古琪撫在自己腹上的手,“我想要他活着,就算讓我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可我想要你活着……”阿烈古琪再不說話,緊緊將天樞攬入懷中,低沉而緩慢的平靜語調掩飾不住他的緊張和慌亂,他抱他抱得很緊,直恨不得將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裡,永遠融爲一體,從此再不分開。
時間靜止在了這一刻,周圍的世界不復存在,兩個人安靜地擁抱着,脣角浮現的淡淡笑容滿足得好像他們擁抱了整個世界。或者應該說,他們就是彼此全部的世界,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不知過了多久,天樞猛然攥緊了阿烈古琪的手,顫抖道:“烈……”
阿烈古琪不明所以,他放開天樞的手,這才發現他已經是臉色煞白,額上佈滿冷汗,忙道:“天樞,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痛。”天樞咬着下脣,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就痛得再也沒法言語。不知爲何,原本安靜的孩子突然變得很不安,他奮力掙扎着,似要掙脫什麼似的,他的動作讓天樞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