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天權半夜攜子出逃的消息, 天樞只能苦笑着搖了搖頭,他早先的那番勸阻算是白費口舌了,好在胎兒已經四個月了, 只要天權一路上小心點, 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但是天樞不曾想到的是, 有了天權的先例在前, 他家的乖乖女兒佳期竟然也跟着學起了翻牆翹家的一套, 可惜學藝不精,被逮了個正着。
時近午夜,天樞略顯好笑地看着一身漆黑夜行衣正要打算偷溜出門的寶貝閨女, 悠然問道:“佳期,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我……”佳期天真地笑着, 笑容無辜無害, “我去找百合玩啊。”
“是麼?”天樞挑眉輕笑, 一副明顯不信的表情,他低頭把玩着手中的碧玉茶盞, 好整以暇地道:“可我怎麼聽蕭姐姐說,百合前幾天和千襲一起去了梧州,不在京城呢,莫非你打算去梧州找她?”
“那個,那個……”謊言被當場拆穿, 佳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後就順勢貼到天樞身便, 扯着他的衣袖撒起嬌來, 聲音分外甜膩, “父王,人家其實就是想去江南玩玩, 可不可以?”
“好啊,你若想出去玩跟我說一聲就是,爲何非要翻牆不可呢?”
天樞真正關心的問題在這裡,由於忙於朝政,他管教孩子的時間算不得多,對待他們也是一向寬鬆,尤其是兩個女兒,可以說是從來不拿規矩約束她們,他想象不出佳期有什麼值得翻牆的緣由。
“因爲——”佳期冥思苦想片刻,總算掰出一個還算過得去的理由,“因爲我聽說父王以前就做過這樣的事啊,人家也想試試看嘛。”
“呵呵……”天樞聞言不禁失笑,翻牆翹宮之類的事之於他而言已經很遙遠了,而他和那人的相遇也是始於他一次任性的私自離宮行徑。
“父王,好不好嘛?人家真的很想去呢,燕箏告訴我說,江南的風景很美,人家還一次都沒看過……”見天樞有了鬆動的意思,佳期再接再厲遊說道,希望能夠說服他放行自己的江南之行。
“朝兒也去嗎?”天樞稍感意外,爲何這次企圖在深夜偷溜出王府的只有素來乖巧聽話的女兒,卻沒有向來我行我素、任性妄爲的兒子。
“哥哥不想去,他說他要回蕪城,說是子歆哥哥回來了。”話至於此,佳期清澄透明的藍眸中顯出些許遺憾,這是他們兄妹倆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遭遇這種無法調和的矛盾,因爲誰也沒有辦法可以說服對方,所以向來形影不離的龍鳳胎這回只能分別行事了。
“哦,你不想見到歆兒嗎?”天樞玩味道,記得在朝兒和佳期出生前,若即還很認真地跟他提過,要讓佳期和子歆定娃娃親,無奈兩個孩子自幼一起長大,雖然關係親密,卻是隻有兄妹之誼,並無男女之意,當年的戲言因此也只能作罷,一笑了之。
“也不是啦,可我更想去江南。”佳期溫柔笑道,笑容和若春風。
江南,不僅有燕箏描述的那些東西,江南,還有那個人在。
“既然是這樣,那你就去吧。”天樞雖然大方,卻也沒忘記叮囑道:“但你不許一個人去,要麼紅鸞,要麼紫鳶,你找個人陪你同行吧。”
“女兒知道了,謝謝父王。”佳期欣喜道,高興地撲到天樞身上。
那個時候的佳期自然不會想到,就像她的父親那樣,江南,註定是會改變他們一生命運的地方。
朝兒回了蕪城,佳期去了江南,兩個都是一去數月毫無音訊,天樞倒也落了個清靜,每日除了代替搖光處理朝政,便是在家陪着小女兒。
朝兒的任性和固執隨着年齡的增長與日俱增,很多時候,天樞都不得不承認,他完全不知道他的這個長子在想些什麼,又想要做些什麼,在他的影響下,就連生性乖順的佳期也日益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至於朗兒,賀蘭雪的到來讓這個原本就很早熟的孩子變得更加成熟,兩個暗自較勁的孩子每天都在一起讀書、練劍,根本不用旁人操心,以至於天樞經常都有種錯覺,他是不是錯過了一些不該錯過的東西,他的孩子們似乎都在他不經意之間悄悄長大了。
只有月華不同,雖然天樞遵守承諾把她交給了雲妃撫養,而月華也是乖巧地喚着雲妃“母妃”,而不是像她的兄姐們那樣稍顯疏離地叫上一聲“雲姨”,但她最親密的人仍是天樞,這個嬌滴滴的女孩兒永遠都會用她特有的方式表達着自己對父親的依賴之情。
隨着冬天的來臨,北疆的戰事也暫時告一段落,然而天樞心底的不安卻莫名地加深了,赫提人很平靜,平靜得近乎詭異,而這絕對不會是阿烈古琪的風格,他隱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這年十月底,玩夠了的佳期終於從江南迴到渝京。
而與她同行的,卻是一個天樞根本沒有想到的人,天璇。
“見到我很奇怪嗎,皇兄爲何這般驚訝?”天璇笑得風輕雲淡,彷彿三年前他請旨離京,遠走江南,真的只是去遊山玩水一般。
“我只是好奇,你爲何會與佳期同行?”天樞略微皺眉,不知怎地,他覺得佳期此刻的眼神太過熟悉,熟悉地叫人心驚。
“原來如此,我還以爲皇兄不歡迎我回來呢?”天璇說着拍拍胸口,就像自己說的是真的一樣,他坦然笑道:“皇兄,幾年不見,你家的小美女可是出落得更加楚楚動人了,和當年的皇兄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說要是阿烈見到她,不知會作何感想呢,皇弟我實在是很好奇,你說我要不要告訴他呢……”
天璇的最後一句話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天樞能聽見,而佳期對兩人的談話內容卻是一無所知,她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天璇的側臉,目光清澈且虔誠。
這樣的眼神天樞並不陌生,當年的若離和賀蘭就是這樣看着他的。
“天璇,你不要打佳期的主意。”天樞目光一厲,沉聲警告道。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早在當初離開京城之前,楚王的風流名聲就已是天下皆知,這樣一個男人對付女人的手段天樞太清楚了,這絕對不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可以抵抗的。
“皇兄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對容兒可是很忠誠的。”天璇神情不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在笑天樞想得太遠。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註定,任家的女孩子們總是容易愛上自己的兄長,若離對天樞如此,雍容對天璇,同樣如此。
少年時代的天璇對這位堂妹的熱情歷來避之若浼,生怕和她有着一絲半點的牽扯,後來雍王謀反事發,更是他親自將雍容兄妹帶回渝京。
然而三年前,先帝駕崩時,天璇卻向皇帝提出請求,赦免雍容。
縱然雍王父子罪不可恕,可雍容畢竟是自家的親侄女,又是個被貶爲庶人的女兒家,皇帝雖有猶豫,仍是準了。
其後天璇便帶着雍容一起回了江南,由於雍容已經沒了郡主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能成爲親王的正妃,天璇索性也就不娶妻,兩個人就這麼不清不楚地耗着,但是關係卻是人盡皆知。
“但願如此。”天樞沉下面色,已然有了送客之意,“你有別的事麼,沒事的話我就不奉陪了。”
“暫時沒有。”天璇故弄玄虛,復又笑道:“不過弟弟這次回來可是給皇兄帶了一件不錯的生辰禮物,希望皇兄笑納。”
“是麼?我想我會沒空接受你的禮物的。”天樞平靜道,近些年來,他的生辰都是被幾個主意多多的小鬼霸佔着,哪有時間去理天璇。
“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了。”天璇自信滿滿地笑笑,隨即告辭。
天璇走後,天樞面色不善地叫住了試圖開溜的佳期,厲聲道:“佳期,你怎麼會和天璇攪到一起,他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知道嗎?”
“花溪,我在花溪碰到二皇叔的。”佳期垂眼看地,低聲道:“他說,你和我……我爹就是在那裡認識的。”天樞聞言默然,再不開口。
“父王,哥哥呢?他回來了嗎?”見天樞遲遲不言,佳期小心翼翼地問道,再過幾日便是父親的三十歲生辰,哥哥就是在蕪城玩得再開心也應該回來了吧,三個月沒見,她好想他哦。
“朝兒和子歆在一起,說是過兩天就到。”天樞想起前幾天收到的信,朝兒說他和子歆有事在路上耽擱了,要晚幾天才能回渝京。
“子歆哥哥也來啊,他就不怕被若即舅舅逮回去做太子嗎?”滄浪王韓翊膝下無子,一心盯上了兄長殷颯的長子,偏偏韓子歆又是個跳脫的性子,對王位無甚興趣,可惜若即爲了換取紫湮珠,和韓翊做了筆交易,所以韓子歆現在見到父親就像是耗子見到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