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握雙拳，滿身戾氣，一路走去，只將他身後的弄梅嚇得心驚肉跳。
三少爺這幾日也不知是怎的了，從前的溫文爾雅盡數不見，這情緒如同三歲孩童的臉一般，一日比一日難以捉摸。
三少爺一行至大門口，就見那個撲頭散發的大丫環白清水正倒在地上，他那寶貝幼弟謝念生跟吃了爆仗似的，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樑如玉怒罵不止，一旁的地上沾了許多血跡，再見那白清水的小臉一臉淚痕，裙子凌亂不堪……
三少爺的一顆心便彷彿被一隻無心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他就猛的調轉了頭，又疾步回了書房，看到滿地的狼籍，也沒個人收拾，怒喝道，“人都死哪去啦？沒見着這房裡亂遭遭的？趕緊給收拾乾淨啊！”
外頭的紅櫻與弄梅就忙衝了進來，眼疾手快的將地上的碗碎、棋子收走，將將打掃完，就見樑如玉雙眼含淚，怒氣衝衝的從外頭行了進來，喊道，“三表哥！”
謝楠生就皺皺眉，看也不看她，“我不是同你說過，我的書房不是你可以隨意出入的麼？！”
樑如玉一驚，含在眼中的眼淚就滾了下來，嬌嘀嘀喊道，“三表哥……”
這當中的柔情繾綣，只叫沒有離去的弄梅雙腿一軟，紅櫻則一雙眉頭緊鎖，掉轉頭狠狠捥了一眼樑如玉。
樑如玉此時一心撲在謝楠生身上，自是不曾注意一個小小丫環的眼神，抽泣着朝謝楠生道，“三表哥，如玉受人欺負，三表哥難道問也不問麼？
“你又怎麼啦？”謝三表哥就揉了揉眉心。
“哼。”樑如玉就冷哼一聲，衣袖一甩，坐在了他對面的椅上。
謝楠生就瞟了她一眼，見這女子滿臉驕矜之氣，眉頭蹙着，撅起嘴……
這等表情若是換成某個人來做，他該是會有興致上前去逗弄一逗。只是這等嬌色，也不是人人做來都好看的，在有些人做來，那是嬌憨可憐，但有些人做來，卻是惱人煩厭。
譬如眼前這位，自然是後者了。
他就端起手旁的一本書，說道，“你若沒事，且先回去。恩科將近，我需得用功讀書。”
言外之意，便是她擾了他讀書了。
“表哥……”樑如玉不依的叫了一聲，“你院裡的丫環欺負我，你竟然也不管管！你若不幫我做主，那等明年貴妃娘娘回府省親，我也定要請她爲我做主的！”
這是拿貴妃娘娘來壓他？謝楠生的眉頭就皺了皺，桃花眼裡的不耐煩之色愈濃，語氣卻仍是淡淡地，“方纔聽下人來報，說是你在我院門
外責罰我院裡的一個大丫環。又是下跪，又是扇耳光的……我記得從前二姐在家中時，向來不苛責下人，即便下人做錯了事，罰她做些活計，或是罰個月例銀子什麼的，倒也是有的，但卻是不曾動手……”
“三表哥……”樑如玉如何聽不懂他話裡之意，一時氣得眼眶泛紅。
“表妹可還有旁的什麼事？”
樑如玉見謝楠生今日顯然是不打算爲自己出頭了，一時氣得咬牙，猛站起身，有些惱怒的道：“沒事了！”
言罷衣袖一甩，就疾步衝出了書房門，行至院外來，抑頭一望，望着檐下高懸的“鬥墨軒”三字，暗暗咬牙，心道總有一日我要叫你乖乖來求我！
卻說那廂謝念生命人帶着白清水急回了偏院，又請了女郎中來。
郎中一看到她的膝蓋，就吸了一口氣，只見她膝上血肉模糊，另有還些碗碎片，已經扎進了肉中。
謝念生見到她這副樣子，如何不氣，竟然隨手就往地上砸了一個茶碗，怒氣衝衝就朝外頭闖，“今日之事，我非要去稟告孃親不可！”
白清水見他一張小臉黑得不像樣子，心中一急，卻是拉扯不及，只得出口喝斥道，“你給我站住！”
謝念生鼓着臉皺着眉回過頭來道，“幹什麼？”
“不許去。”白清水忍着痛意，請那女郎中將皮肉中的碎片用夾子夾出來，問道，“大夫，我這傷不嚴重罷？”
“重倒是不重。只是也要養些日子，所幸扎得不罙，往後你這膝蓋上頭，怕是要留些疤。”一時這女郎中就如此這般交待了，開了方子，又留了藥膏，並一些注意諸事，待交待完畢，自有小丫環引着，出了院門。
白清水望着自己這紅通通的雙膝，就輕嘆一聲，留不留疤的卻是不那麼看重了，反正胸口上那樣大的一個疤，也是消不了的了。
“我就要去告訴娘。”謝念生在一旁仍是氣鼓鼓道，“你是我的丫環，三哥說了，自己房裡的下人自己需得愛護，若是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了，又如何叫你們來護着我？我是謝府的小少爺，如玉表姐是二姨娘的孃家人，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打你，就是打我！”
白清水叫他的這邏輯弄得哭笑不得，想來這大約就是那謝楠生傳授給他這幼弟的所謂御僕之術。
只是一想起謝楠生，眼中就又浮起了酸意，但在這許多人跟前掉眼淚，卻又是決計不肯的。
一時就聽得巧蓮在一旁道，“小少爺說得沒錯！她一個姨娘家的表小姐，憑什麼跑到我們謝府來作威作福？她不就是仗着宮裡
的貴妃娘娘是她親表姐，因而就自以爲高高在上麼？”
“但咱們少爺可是貴妃娘娘的親弟弟，難道不比她一個表妹要親一些？她出身不高，卻妄想攀上高枝嫁給我們三少爺！這還沒有過門呢？難道就想在我們小少爺跟前立下嫂嫂的威風？小少爺，奴婢只問你，這樣的三嫂，你要是不要？”
“我纔不要！”謝念生腦袋一偏，頗有幾分嫌棄的道。
“好樣的小少爺！大義面前咱們就得守住自己的原則！小少爺您想一想，這樣的人若是嫁給了三少爺，鬥墨軒的下人們那還能有好日子過？她今日敢打小少爺身邊最體面的大丫環，明日巴掌就敢打到小少爺的臉上來！”巧蓮當真是挑撥離間的高手，句句說來，句句在理，只將謝念生聽得一雙眉頭擰得更深了。
“咱們再則想一想，謝府是銀城裡最清貴的人家，貴妃娘娘每每傳信回來，都是囑咐我們，越是居高位，越是需得謹言慎行。貴妃娘是這樣教的，奴婢們也是這樣做的。但這表小姐呢？成日裡在府中大呼小叫，這個下人她看不順眼就打上兩巴掌，那個丫環看不順眼就擺出貴妃娘娘來壓制！”
“此事若是傳出去，叫外人聽着了，豈非要說貴妃娘娘家風不謹？隨意體罰下人之事比比皆出，貴妃娘娘的名聲豈是不保？後宮裡的娘娘們豈非要恥笑於她？老爺在朝爲官，若是遭同僚記恨，以此爲題，參至金鸞殿上去，豈非官位都要不保？！”
白清水坐在那裡目瞪口呆，忍不住就想朝巧蓮豎起大拇指好好道一聲贊！
沒有看出這丫頭竟有這等本事，能將小小一件打耳光之事升至家風、朝堂、後宮諸事之上。叫人一深思，當真是極恐怖，不得不當真。
白清水只覺自愧不如，不得不服！
謝念生畢竟年幼，叫她這般一說，哪裡還有不信的。一時氣得更是滿臉通紅，義憤填膺道，“沒想她心思如此險惡，此事我必得稟報給孃親，叫孃親爲我做主！”
“好。”巧蓮欣慰的點點頭，說道，“少爺，奴婢同您一起去。”
兩個手拉着手就又往外頭走，白清水忍不住扶額，無奈的嘆息一聲，喊道：“你們給我站住！”
“青水！”巧蓮恨鐵不成鋼的回過頭來，指着她道，“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軟弱的性子，都叫人欺到這個地步了，你竟然還想着忍氣吞聲？這份氣你能忍，小少爺可是忍不了，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叫小少爺以後怎麼在府中立威？可知你此次若是不吭聲忍了下來，叫她覺得你好欺負，定然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