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叫謝楠生氣得一臉通紅,指着他打着抖,極是惱怒的道,“你……楠哥兒,我好歹也是你的庶母,你怎可如此對我說話?”
她一臉悽色,望着謝老爺,“老爺,還請老爺爲妾身作主,妾身說了什麼?竟然惹來三少爺如此恨我。三少爺即如此懷疑我,索性老爺便將我與姐姐一同送去廟裡好了……”
謝老爺眉頭緊皺,見她這般嚶嚶啼哭,只覺煩不勝煩,喝斥謝楠生道,“孽子,不得如此無禮。”
謝楠生顯是氣極,望着謝老爺道,“難道爹竟當真要將孃親送到廟裡去……”
謝老爺唉的嘆息一聲,望着跪在地上一臉羞憤的謝夫人道,“你純當是去避避風頭也好……”
原本尚有一絲僥倖的謝夫人,聽了他的話,眼裡的淚瞬時就滾了下來。
白清水在外頭聽得着急,不顧婆子的阻攔,便衝了進去,撲嗵一聲就跪在了堂前,急說道,“老爺,夫人是被冤枉的。當日奴婢與夫人一同被綁,奴婢敢拿人頭擔保,當日綁我們的歹人乃是一個與夫人年紀相當的婦人,試問一個婦人,如何能毀人清白!”
白清水擲地有聲,又見謝老爺沉吟,只當事有轉機,急道,“當日我與夫人被綁,是被關在一間柴房裡,那婦人只說是想要錢財……”
她話沒說完,就被二姨娘打斷了,說道,“青水你這丫頭果然是個好樣的,忠心侍主。當日若非是你抱住了那些歹人的腿,念哥兒只怕都要慘遭他們的毒手。你對謝府有大恩,我們都是信你的。”
白清水有些驚訝的望了二姨娘一眼,只覺二姨娘此言似乎並不簡單。
果然就聽二姨娘繼續道,“當日你拼命逃回來報信,走了一天一夜,連腳都走爛了。若非是你,只怕老爺與楠哥兒也救不回夫人來。”
白清水的眉頭越擰越深,說道,“這些都是奴婢應該的……”
“但你別忘了你可是走了一天一夜,誰知這一天一夜裡都發生了些什麼事?那幫歹人之首乃是一個婦人沒錯,但幫她行兇的,可都是三大五粗的漢子!”
“二姨娘你……”
二姨娘提着手怕捂着嘴,一臉悽色,“聽聞當日老爺與楠哥兒找到姐姐時,姐姐身上衣衫襤褸,頭髮也散了……”
“孃親當日是爲了給我們留記號,因此才自己撕爛了衣裳,二姨娘,你可莫要血口噴人!”謝楠生咬着牙道。
“楠哥兒如此說,我自是信的,但我們信又有何用,如何堵得住外頭的幽幽衆口……”
“老爺……”白清水急道,“老爺與夫人伉儷情深,怎可如此疑心夫人?廟中生活清苦,夫人此番前去,如何能……”
“好了……”卻聽一旁的謝夫人猛然打斷了她的話。
白清水徇聲而望,便見謝夫人面若死灰,流了一臉的淚,伸出手來摸了摸白清水的臉,道,“好青水,好姑娘。你無需多言,夫人知道你心善。只是一個男人無情起來,任你說得再多,也是無用的……”
“夫人……”白清水見不得人一哭,旁人一哭,她便也忍不住跟着滾下淚珠子來。
謝夫人卻又扯出一個笑來,拍拍白清水的肩,“念哥兒年幼,這些年又被寵得他無法無天慣了。你是她的貼身丫環,我此番離去,沒有旁的擔憂,只念着他。府裡丫環婢子衆多,他偏只信你一個,我只求你幫我好好看顧着他。將他當你自己親弟弟般看待,青水
可行?”
“夫人……”白清水抹了一把眼淚,急道,“夫人這是什麼話,奴婢自當好好照顧小少爺的。”
“還有楠哥兒……”謝夫人回過頭,望着陪自己跪着的謝楠生,微有些蒼白的手指拂上了他的臉頰,“用功讀書,娘這下半輩子的命運,就全都交付在你的身上了……”
“孃親……”謝楠生雙眼通紅,喉頭堵了又堵,到底是一個多餘的字也說不出來。
謝夫人面色悽苦,喃喃道,“好好照顧你弟弟。”
“孃親說的什麼話,兒子從來對念哥兒都是耳提命目,悉心教導……”
“好,好,好!”謝夫人連道三聲好,卻又到底心有不甘,朝白清水道,“你年歲也不小了,等再過幾年,念哥兒大了,便叫楠哥兒幫你尋一門好親事。”
白清水下意識的就望了謝楠生一些,見他亦正望着自己,一臉苦色,雙眼通紅,頓時便將她瞧得心如刀絞起來。
“只是需得記着,萬莫要嫁那等風流成性、無情無義之人。”謝夫人還在喃喃而語,“不要看他皮囊好,便動了心,這樣的人向來是一等一的負心人,最是靠不住!”
“夫人……”就聽坐在椅上的謝老爺面色難看,叫了她一些。
謝夫人竟是頭也不回,哪裡理他,自顧說道,“好孩子,你三番五次救我,我今生欠你許多,只怕是沒法還你。但有楠哥兒在,你在謝府斷受不了委屈。只願你莫要忘了我今日所求,好好呆在鬥墨軒裡,幫我照顧好念哥兒,府中上上下下,斷無一人敢動你!”
她說這話時,眼中如是帶了鋼刀,朝二姨娘狠狠捥了一眼。言罷,抓着白清水的手便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出了門,顯然是默認了去廟中之事。
“夫人……”一直候在門外的夜心望着她痛哭不已。
“夜心,去收拾行禮,咱們去青雲寺。”謝夫人立在檐下,望着院子上空那蔚藍的天,怔怔出神。
“老爺……”夜心痛哭着撲嗵就跪到了謝老爺跟前,“夫人是清白的,老爺,求老爺相信夫人,求老爺……”
“爹……”謝楠生亦出口道。
“誰敢求他!”謝夫人突然大喝一聲。
白清水回頭,便見她脊背挺得筆直,螓首高昂,依然是那端莊大方、高高在上的貴婦人,顯然是對這同牀共枕多年的夫君死了心。
她轉了身,擡步便走。
“夫人……”夜心哭着忙了上去,一把攙住她的手,“奴婢扶着夫人,奴婢與夫人同去。奴婢要永遠侍候夫人……”
“娘。”謝楠生喊了一聲,忙站起來,亦不多看謝老爺一眼,急急跟了上去。
一時衆人都散了,白清水亦作別了謝老爺,也跟了上來。
這廳中就只剩了謝老爺與二姨娘,二姨娘竭力掩去臉上的笑意,眼中的神采卻是掩不去,伸手欲來攙謝老爺的手臂,“老爺,如今姐姐去了廟裡,府中的制胭脂之事可如何是好?那八道方子是否要叫姐姐她交出來……”
謝老爺見方纔謝夫人的反應,本自心中不痛快。但那事傳得沸沸揚揚,今日更是叫這二姨娘鬧將起來,他礙於顏面,不得不將這結髮妻子送到廟裡去,心中更是煩惱。
此時聽得她言,只覺目眥欲裂,擡手便甩了她一個耳光,“你乾的好事!而今你竟還敢惦記府裡的方子來!若非看在貴妃娘娘的份上,我鐵定休了你!”
二姨娘捂着臉,驀然變色,“老爺……”
謝老爺冷哼一聲,擡步便走了出去。
卻說那廂謝夫人自回了屋,只叫夜心帶了幾套換洗的衣裳,再些許傍身的錢財,又將謝楠生喊入屋中交待了一番,便就由夜心扶着出得門來。
外頭早有小廝牽着馬候在那裡,一見謝夫人出來,躬腰低聲道,“夫人請上車。”
謝夫人點點頭,往馬車行去,腳尚未擡起,就聽得身後一個孩童的哭喊聲傳來,“孃親,您要去哪裡,您不要念哥兒了嘛……”
高傲如謝夫人,一聽着這聲音,瞬間就又滾下了眼淚來。才一回過身來,謝念生就已經朝她撲了過來,雙臂抱着她的大腿,哇哇痛哭,“孃親要去哪裡,孃親是不是不要念哥兒了。念哥兒往後乖乖聽話,絕對不惹孃親和爹爹生氣,念哥兒再也不捉弄下人,不做那等富貴紈絝子弟……”
“念哥兒……”謝夫人亦痛哭出聲,蹲下來一把將他摟入懷裡,哀哀念道,“崽啊,我的兒,孃親往後不能照顧你,你要好好聽你三哥的話……”
“我不!”謝念生在她懷裡啼哭不止,小胖手緊緊摟住她的脖子,不肯讓她走,淚珠子更是撒了她一身,一邊哭一邊喊,“我不讓孃親走,我不讓孃親!嗚嗚嗚嗚……”
“孃親去廟裡清修,爲念哥兒祈福。”謝夫人捧着他的小臉,一下一下的親他,只待將他整張小臉親遍了,方又笑起來,“孃親去爲念哥兒祈福,保佑我們念哥兒考上狀元,將來好好服侍娘,給娘養老送終……”
“我不,我不……”謝念生如何說得通,抱着她的脖子死也不肯撒手,一時這謝府大門外只聞得這孩童的厲哭聲。
“念哥兒!”謝老爺不知何時亦是出得門來,立在門邊喝道,“回來!”
謝念生猛的回過頭,竟然鬆開了謝夫人的的脖子,邁着兩條小短腿,急急奔至謝老爺跟前,“撲嗵”一聲就跪了下來,竟是以頭點地,磕起頭來,一邊磕一邊喊,“求爹爹饒了孃親吧,求爹爹饒了孃親吧。我姨娘已經去了,還請爹爹疼惜孩兒,不要叫念哥兒做個沒有孃親的孩子……”
衆人萬不料他一個五六歲的孩童,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謝老爺亦呆在那裡,想起當年爲生謝念生難產而死的女子……
任他再是鐵石心腸之人,也不免叫他這哭聲哭得動容,頓時這外頭便又引得前來送行的小丫頭們的哭聲一片。
謝楠生亦是痛紅着眼,將謝老爺望着。謝老爺的一雙眼亦微有紅意,嘆息一聲,無奈道,“念哥兒你得理解爹……”
“我就要孃親,我就要孃親……”謝念生的額前頓時就磕出了血跡來。
謝老爺心中大急,喝道,“還不快將小少爺帶回屋裡去!”
便有兩個小廝行上前來,一把就將謝念生給抱了起來,謝念生如何肯依,一邊大哭,一邊對那兩人拳打腳踢。
兩個小廝只得一個抱身,一人抱腿,到底是將他給擡入了府中去。謝夫人聽着他的厲哭聲,捂着胸口,抹了一把淚,喃喃一句“念哥兒,我的兒……”
到底還是上了車,至始自終,都不曾回頭看謝老爺一眼。
謝楠生眼眶通紅,狠狠盯了他父親一眼,轉身行至馬車旁,坐在馬車外,“兒子送孃親去。”
一時小廝馬鞭一揚,耳聽得馬蹄聲聲,車子載着謝夫人,疾速往青雲寺方向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