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是做過下人的,自然知道這人心難測。奴才們跟紅頂白,拜高採低的的確是不在少數。
何況而今弄梅都已經告狀告到謝楠生跟前,她若是不管,那的確不是她的性子。
即便她也憎惡這府中的奴僕這等仗勢欺人的性子,但弄梅此舉到底還是令她心中覺得這姑娘挺討嫌。
如此她也懶怠出面,只吩咐了紫鳶去訓話便是。
紫鳶向來因着在這府中清和郡主只高看她一個,又是最爲得臉的大丫環,也是做威做福慣了,知道此事白清水心中委屈,全乃是那等不長眼的下賤奴才所至。
就是因爲落了人口實,才令她的郡主主子有苦難言,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了。
因而她一得了白清水的囑付,自是大刀闊府將侍候在弄梅院裡的下人們全給換了,連帶着的還有弄梅從謝府帶來的幾個小廝也一併給換成了白清水的人。
如此一來,弄梅身邊信得過的,便就只有了墨菊與翠竹兩個。
此舉整肅了府中的不正之風,連帶着將弄梅身邊的人全給除了。竟還有利於紫鳶窺視弄梅的一舉一動,這府中的下人們個個都人兒精,因而但凡弄梅的聽雨軒裡有個風吹草動的,盡數都來報與她知,她再一五一十報於白清水知。
白清水對於紫鳶之舉,還是很滿意的。
只是不料到換人的第二日,弄梅竟是便抹着淚前來,噗通便跪在了白清水跟前,大呼道,“奴婢求郡主責罰。”
白清水原本在蹋上研究她那連日來都沒有鑽研透的棋譜,見她這麼大的陣仗前來,身後還跟着墨菊與翠竹,三人齊齊在跪在地上,不免就吃了一驚。
爲了表示她這郡主的大度,一時又令紫鳶看了坐,上了茶方問道,“弄梅姨娘這是怎的了?我知道這段時日你受了委屈,此事是我疏忽,但昨日不是已經將那起子個不長眼的奴才都給換了麼?難道這些新到你聽雨軒的奴才還跟以前的一般欺負你?”
“郡主……”弄梅期期哀哀道,“奴婢並不是這個意思。奴婢並不是有意在少爺跟前告狀的……只是那日少爺見到奴婢的手上生了凍瘡問起時,奴婢纔不得不對少爺據實相告。奴婢並不是要挑撥郡主與少爺之間的夫妻情份,請郡主明查。”
白清水聽得都忍不住想笑。
這樣直白絕不拐彎抹角的弄梅,比起那從前只一味在背後使壞的紅櫻來,竟叫她生出一股無力之感。
即便她有心生起要對付她的心思,竟也覺得不下去手。
這也是她心中極度厭惡弄梅的原因。
如此心無城府的一個人,還沒有問她罪,便急着坦承錯誤、處處爲旁人着想的姑娘,令她覺得自己真可恥,竟會生出要趕走她這等惡毒的心思。
白清水覺得無力,卻耳聽得一旁的紫鳶喝斥弄梅,“姨娘這是做什麼,郡馬與咱們郡主成親都有大半年了,姨娘是不是該改改口,怎的還少爺少爺的叫,即便叫,也該是叫老爺,而非少爺!”
“奴婢,奴婢……”弄梅似又受了驚嚇,忙不迭磕了一個頭,急急道,“郡主饒命,奴婢並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在謝府多年,叫習慣了……奴婢往後一定
改。”
“行了行了。”白清水不耐煩的擺擺手,“紫鳶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且去罷。我同郡馬都不是小氣的人,有些事你無需多想,需知多思無意……年尾了,墨菊翠竹,好好照顧你們主子,可莫要叫她凍着病着了。”
白清水從前在謝府時,因一心撲在謝念生與偷謝家那幾道方子之事上,與謝楠生的幾個大丫環並日並未深交。
那會只知弄梅知書答禮,頗是期文得體,而今看來,倒是有幾分懦弱了。
只是她這懦弱的外表之下,到底是隱藏着別有居心,還是本就如此,她看不分明,也只得暫時擱置一旁,一心鋪在年底的繁雜諸事之上。
貴親王陪嫁給她的幾個莊子報了下半年的收成上來,又有諸多賬本要查閱,還有莊子、鋪子裡掌櫃們的各項孝敬也都趕在臘月前送上了門,如此一來自是忙忙碌碌了好一陣,眨眼進入了臘月裡。
那廂又得了白氏的信,說是幫謝念生尋的書院貴親王已經打點好,只待過完年收拾行裝便可去見夫子如是等等。
“巧秀”那邊亦傳來好消息,短短几月,竟然便已回了本,還小賺了一筆。一時巧蓮禳中有銀,面上喜色亦多起來,便是帶着尹安樂前來竄門時,偶爾撞上謝楠生,也不似從前般膽怯了。
而謝楠生卻每每望着那孩子便臉現憂色,但凡巧蓮來那日,白清水便定然是得不着他的好臉色,黑着一張面孔能跟她板起一整日。
如此巧蓮索性便專挑他在衙門忙於公務時前來,在他回府前早早離去。
只惹來白清水發笑,暗地裡也曾問過巧蓮,是否能再給那謝江生一個機會。巧蓮卻是連連搖頭,大約是當真心死,再不對他存什麼期盼了。
如此日子便過得飛快,到除夕這日,照例又是宮中飲宴,但凡有品級在身的皇親都做盛妝打扮,前去宮中出席除夕晚宴。
這夜自然又是一片歌舞昇平,觥籌交錯。酒至半酣,白清水因實是受不了這等酒氣熏人,便又尋了個藉口行了出來,淨了手後,方朝紫鳶輕聲道,“方纔在席上聽那長公主與九皇子聊天,說是御花園的綠梅開了,紅梅見得多,綠梅可沒有見過,不如咱們去瞧瞧。”
紫鳶平日最是貪園的性子,連主子都如此說,她一個做奴僕的,豈有不從之理,早便笑開了花,跟在白清水身後,打着一隻燈籠便往御花園而來。
御花園裡張燈結綵,種植綠萼的梅林地處偏僻,兩個幾乎是一路問着侍衛方尋了過來。
連着下了幾日的雪,冰天雪地裡,主僕兩個行在這極是寂靜的的梅林之中。所幸園中的卵石小道早叫宮人打掃乾淨,因而兩人行來,倒也並不艱難,等徇着梅香行至這梅林來時,不免便有些失望。
雖是園內有燈,但到底不如白日裡看得分明,一時正欲退回去時,竟然猛聽得遠處傳來“咔”的一聲響,兩人一驚,不料這園中竟還有旁人在。
下一刻,已聽得一個女子的嬌吟聲傳來,“你這死人,你倒是快些呀……”
白清水的惱中頓時轟的一聲炸響,聽着這情況不大對,而下刻又聽得一個男子的喘息聲,“小東西,竟這樣急……”
“你快些,仔細有人來……冷呢……”
“除夕夜,有哪個不長眼的會跑到此處……我如此摟着你,怎還冷,嗯?”
白清水頓時便明白過來,這分明是一對野鴛鴦趁着除夕之夜這御花園裡無人,跑到此處來幽會來了。
只是不料這兩人竟如此猴急,這等冰天雪地裡,竟然也能幹-柴-烈-火燒將起來……
她偏頭看了紫鳶一眼,眼中帶了一股促狹,顯然是在說,“咱們去瞧瞧?”
紫鳶一張臉早叫這兩人的言語羞得通紅,卻又耐不住好奇,跟在白清水身後,吹熄了手中的燈籠,攝手攝腳的徇着這聲音而來。
這梅林寂靜,那兩個即便是輕輕一聲喘息,聽在耳裡都顯得格外的清晰。行得越近,便越能感覺到這兩人只怕已是情到濃時,分不清天南地北了。
“我總有一日要死在你手裡……”
“這便受不了了?”耳聽得那男子咬牙的聲音,“平日裡你也是這般對我那父王言語的不曾?說!比之我那父王,我與他,哪個更厲害些?”
白清水驀的住了腳,腦中頓時又響了一個炸雷,聽這言語,分明是皇帝的某個妃子與他的某個兒子……
遇上這等皇家隱密事,饒是白清水再好奇,也不敢窺探了。若是叫人查曉,到時候連腦袋是如何掉的只怕都不知道。
她下意識就想往後退,無奈爲時已晚,她兩人站立之處,已將那倚在梅林中一顆粗壯梅樹前的兩個人的臉看得分明。
那梅樹上掛着的燈籠映照之下,一張極是寬敞的鬥蓬將那疊抱在一起的男女緊緊裹着,隨着兩人的律動,梅樹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而那鬥蓬上的兩張臉,分明一個是那近來被議儲最盛的太子爺,而另一張欺霜賽玉的臉,便是化成灰白清水也是識得的。
“你個死人……自,自然是你,你……”
“哼……”
白清水的嘴巴張大,若非是紫鳶捂得及時,她便要叫出來了。
而紫鳶已經拖着她急急便往後退,連燈籠何時不見了都不知。一時卻是如何還敢回去尋,自是不敢再多加逗留,摒着呼吸,急急去了。所幸那梅樹下的兩人已達投入忘我之境,並未發覺兩人的到來。
白清水只待回了飲宴廳中,方長長出了一口氣,在謝楠生身旁一屁股坐下來。
謝楠生見她一身的寒氣,頭髮上還沾了些雪花,便皺了皺眉,問道,“這是去哪裡了?”
一邊說,一邊就將她頭上身上的雪花輕輕拍走,白清水臉上神色又興奮,又是害怕,可謂相當豐富,實在此事過於刺激,一時只在他耳邊輕聲道,“呆會回去時再同你講。”
話說完,一擡頭,便見樑如玉不知何時已經歸了位,一臉嬌羞的坐在皇帝身旁。
這等皇家家宴的座位,向來是排資論輩,樑如玉以貴人之位,竟能坐在皇帝身旁,可見這段時日以來,的確是頗受寵的。
白清水望着她眉梢眼角的那股媚色,再瞧瞧坐在她身旁,老眼昏聵的皇帝,心中便實打實的同情起她這位大伯父來。
而那廂樑如玉已經輕輕的擡起眸,遙遙就朝她望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