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佈會結束後,憑昆然回到英國公司安排的酒店,正低着頭刷卡開門,卻被身後的聲音叫住了。
“憑昆然。”
他頓了頓,房卡捏緊在手裡,轉過身去看向對方。
是發佈會上作爲壓軸模特出場的青年。
“我果然沒有看錯,真的是你。”青年笑起來,嘴角有一個細不可見的酒窩,眼角彎了一點,整個人都透着春風一般的清爽溫和。
憑昆然的目光在對方的酒窩上停了一瞬,隨即也笑笑,“是啊,當時你在臺上我還以爲看錯了。”
青年好像還等着他說什麼,但是憑昆然已經沉默下來。
“哦,那個……你住這?”對方露出稍微有點尷尬的神色,又忙找過話頭來,眼睛看着憑昆然,那種小鹿一樣露怯的眼神又出現了。
還是沒有變啊。
憑昆然點點頭,“嗯”了一聲。
“哦。”對方也點了下頭,然後想起什麼似的指了指離這裡不遠的一間房門:“我住那一間,也是公司給安排的。”
憑昆然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那、那我不打擾了,你休息吧,剛剛好像打噴嚏了,倫敦這幾天天氣不好,容易感冒的。”
憑昆然點點頭,並不出聲。
“嗯,那,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青年要轉身離開的身影頓了頓,然後埋頭快步走開了。
憑昆然回過身繼續開門,但是刷了幾次都沒反應,他手上用力,感應卡竟然就斷在了掌心裡。
他低頭深呼吸了兩口,然後轉身去找服務電話。
把工作人員叫上來開了門之後,憑昆然走進房內,在扶手椅上坐下來。
窗簾是拉緊的,室內一片昏暗,早上抽了一支菸,沒有開窗通風,現在還殘留着暗沉的氣味。
他沒有想過會再見溫子舟。
那個人又長高了些,臉部輪廓也不像以前那麼柔和了,但整個人還是給人感覺溫軟,沒有棱角。可是就是這樣溫婉的一個人,當初卻有那樣烈的性子,他以爲自己降服了這匹年幼的駿馬,卻不想被後蹄狠狠踢中的滋味,現在也能回憶得起來。
那時候他有多喜歡溫子舟,也是後來才意識到的。
憑昆然25歲的時候薛茗已經在業內獨佔鰲頭,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擁有這樣的資產和地位,自然氣盛,被周圍的人吹捧着,就什麼事都敢做了。
他就是在那時候遇見的溫子舟。
16歲的溫子舟還在上高中,但是已經接受過兩年模特培訓,央視的比賽也參加過,拿了個還算靠前的名次,於是被薛茗的經紀人拉攏了過來,課餘時間走走秀或者拍點雜誌的平面廣告。他本來是可以一直這麼前景良好地發展下去,但是他被憑昆然發現了。
憑昆然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求他,完全不顧他一次次禮貌但是果斷的拒絕。那時候的憑昆然完全沒有耐性可言,既然尋常辦法吃不到,他就強行拆吃了。
溫子舟悽慘地昏迷在牀上的景象終究讓憑昆然覺得有一絲抱歉,於是他說:“我會負責的。”
但這根本就不是溫子舟想要的,他不遺餘力地反抗,對憑昆然的示好威逼無動於衷,但這隻會惹得憑昆然急火攻心。他終於在漫天流言的學校呆不下去,甚至被父母唾棄,但是憑昆然仍舊像追逐寶物一般孜孜不倦,他撐不下去了,他的生活已經完全被這個人顛覆,千瘡百孔,永遠無法修補。
他也沒有力氣修補了。
然後他在憑昆然的公寓裡,放滿一缸熱水,坐進去割了腕。
獲救後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滿臉胡茬,眼睛熬得血紅的憑昆然。
那時候溫子舟想,也許這輩子只能栽在這個人手上了,誰叫這人本事通天到,連死神都搶不過他。
憑昆然也是從這時候有所覺悟的,他覺得放不下溫子舟,連方河都勸他,溫子舟也許離開他才能好好活着,但他還是放不開手,總想着再試一次,他這次好好待他,如果還不行,再放他走。
憑昆然沒想到溫子舟真的就此留了下來。
他們住在一起,毛巾和牙刷都是成對的,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兩個人都不會做飯,有時間就出去吃沒時間就是外賣和速凍餃子輪着來,溫子舟熱的牛奶和調的餃子蘸料倒是味道很好。雖然生活得有些笨手笨腳,但是憑昆然從來沒覺得那麼幸福過。
他對別人第一次說喜歡,那個人就是溫子舟。
那時候溫子舟躺在他身下,冰涼的月光照進來,落在溫子舟清心寡慾的臉上,溫子舟笑了笑,側過臉去,他就被那線條優美的頸側吸引,也忘了等對方迴應。
後來他才知道,他永遠都等不到的。
共同生活了一年的時間,溫子舟十八歲的那天,憑昆然興沖沖地策劃生日派對,精心準備禮物——溫子舟喜歡的一套首版詩集和他擅自決定的一對男式鑽戒。
但是所有人都來了,唯獨溫子舟沒有如約而至。
他害怕對方出意外,交警和警察都打了電話,又派人出去四處尋找,自己也開了車漫無目的地沿着街觀察,然後警察局就打來電話,說查到了溫子舟的出境記錄
溫子舟去了意大利。
憑昆然徹底懵了,那個人前一天早上都還跟他在餐廳接吻,末了跟他說有一個彩排要練習到很晚,生日派對開始的時候再回家,憑昆然記的清清楚楚,溫子舟說的是“回家”。
他以爲他能給溫子舟一個家呢,代替被他摧毀的那個。
憑昆然終於在牀頭的抽屜裡找到了溫子舟留給他的信,那個人怕被他壞了計劃,連訣別信都藏那麼深。
溫子舟說自己得到了去意大利的機會,剛好跟薛茗的合同期滿,在一週前就準備動身了。
溫子舟說自己沒法跟他一起生活,怕他阻止,就悄悄辦了簽證。
溫子舟說,看在他陪了他那麼久的份上,就不要再爲難他,放他走吧。
溫子舟說,無論如何,也謝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
憑昆然拿着那薄薄的一張紙,覺得喉頭有些甜腥,但是卻一滴眼淚也沒流。
溫子舟從頭到尾都沒有說爲什麼沒法跟他在一起,可是兩個人都知道,是因爲當初的傷害太深,沒有人能寬容到那種程度,就算最終釋懷,也不可能允許自己還每天與對方朝夕相處,那樣的負擔太重了。
可憑昆然一直想問溫子舟,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他呢。
商談結束以後,憑昆然也徹底病倒了,重感冒搞得他渾身無力,鼻涕流個不停,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助理小姐看他可憐,shopping的時候順便幫他買了一身保暖裝備,從頭到腳捂嚴實了,啓程準備回國。
來送機的都是英國方面的人員,憑昆然通紅着鼻頭跟對方一一告別,一擡眼,竟然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溫子舟。
對方似乎因爲被發現了而慌張起來,在原地跺了兩下腳,真的就跟小鹿似的,眼睛亂晃了兩圈,才鼓起勇氣一樣又看回來。
憑昆然見他轉回視線,就衝他招了招手。
他曾經愛過溫子舟,但那是過去了。池覓在一個小時前給他打了電話,說家裡的事已經辦妥,在等他回國。
現在已經有人等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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