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覓在離開醫院的路上打了電話給自己的父親,被掛斷了一次,還是接起來了。年長的嚴肅男人在電話裡的聲音好像比平時都要更冰冷一些。
“這次橫生插曲,你那情人的腿保住了。但是你如果一意孤行下去,我也不會只要他一條腿,下次就要他的命了。”池正霄比任何人都要直接,沒等池覓開口問,就抖出這麼段話來。
池覓沒有說話。
“我生養的都是些什麼兒子,女人那麼多,偏要搞男人,孽種!”
“爸爸。”池覓打斷了男人氣急敗壞的低沉吼聲。
電話那頭的人停下來,聽筒裡傳來細微的呼吸聲。
池覓很少這麼叫池正霄,無比簡單的稱呼,卻比“父親”這樣教條意味濃重的稱呼難出口得多。池家的家族氣息和意識很強,從民國時期興起的黑道生意,抱持歷代不斷的信念一直延續至今的家族式幫派,這種具有一定的歷史薰陶後所產生的教育模式,也必定不會如尋常家庭那般輕鬆,所以當池正霄聽到電話那頭的兒子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確實感受到了波動。
“爸爸,我能不能求您最後一次?不要讓我回不了頭。”
“回不了頭?”池正霄的怒火再度被挑起來,“你想做什麼?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你還想造反了是吧。池覓,你是最不讓我省心的一個兒子,連你大哥離家那麼多年都願意重新回來幫池遠,你看看你自己,這麼多年一直在給我添麻煩,現在還學着你二哥去搞男人,你這種噁心兒子我還願意管着,你以後會感謝我的!”
池覓閉了下眼,最後一絲稱得上希冀的情緒也滅了。
“那麼……別讓警察去煩他,我照你說的做。”
池正霄輕笑了一聲:“沒出息,就跟我提這麼個小條件。行,你跟那男的斷乾淨,不然我饒不了你。”
憑昆然本來還在心裡琢磨了會兒要怎麼做筆錄,但是左右等了頗久,警察也沒來,他以爲公安都怠工了,也就把這事兒拋在腦後,在醫院照顧溫子舟的幾日都沒什麼事端。
他回頭交代了公司和報社的人,把槍擊事件壓了下來,謊稱溫子舟因病住院。
而溫子舟病了幾天,憑昆然就不着家了幾天,期間跟池覓通過幾次電話,但一直沒見面,青年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有點焉焉的,憑昆然覺得心疼,可是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讓這件事完全過去。
他想過,周圍能跟管制槍械扯上關係的人,應該只有池覓,那小子是黑道出生,而自己與池覓的關係,惹幾個仇家來,這種電影情節也不是不可能,這樣一來,他一個搞娛樂的被槍擊,也就說得過去了。
“昆然,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溫子舟靠在病牀上,邊小口喝着湯邊擔憂地問道。
憑昆然削蘋果的動作頓了頓,“這我還真不知道。”他笑一下“我找人查了,你也知道,我做這行,基本沒可能會得罪那些有槍的,就算我沒意識到的時候得罪了什麼人,也沒必要拿這種手段來對付我。”他把削好的蘋果放到盤子上,很不滿意地看着那小了一大圈還相當不美觀的水果“所以呢,也有可能是認錯人了,我長的大概比較像大佬?”憑昆然衝坐在牀上臉色因爲失血還略顯蒼白的青年笑笑,對方因爲虛弱,看上去比平時還要柔弱清秀,憑昆然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又低下頭來。
溫子舟心想,很多東西大概永遠都回不去了。他笑一笑,把那隻憑昆然削好的蘋果拿過來,一邊說:“我差不多好全了,你這幾天都耗在醫院,沙雯該忙死了,快回去工作吧。”
憑昆然愣了愣,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誰?”
“沙雯啊,她那種不輸你的工作狂,這幾天肯定有的忙了。”
憑昆然“哦”了一聲,微訕地笑了笑。
沙雯就是那位嗜包如命的助理小姐,以前溫子舟呆在薛茗的時候兩人關係不錯,但是剛剛一瞬間,憑昆然竟然想不起那個跟了自己好些年的助理的名字。
憑昆然點點頭:“我也該回去洗個澡了。”他伸胳膊湊到鼻子前聞聞,然後對溫子舟笑笑:“都餿了。”
憑昆然走到醫院的走廊上,掏出手機把電話簿打開,一個個人名滑過去,他覺得腦子越來越緊,那些漢字都再平常不過,但是透過它們,憑昆然想竟然不起那些符號中的大多數都代表什麼人。
那些不對勁的過於模糊的記憶,被沙雯重複提醒工作事宜的不快感,終於在這個時候引起了他的危機意識。
腦海中突然閃現母親多年前那張茫然的臉,望向自己的陌生疑惑的眼睛。
憑昆然握着手機的手顫了一下。
或許他早就應該做個檢查了,神經衰弱睡眠不足,這些都會引起記憶力減退,但是手頭的事情多,就這麼拖成失憶症那就太好笑了,現在就在醫院,順道去開點藥,回家叫池覓做兩頓好的補一補,肯定就沒事了。他可是有一個公司的人要養,還要跟池覓這小子好好過日子的,他可不能隨便就這麼倒下了。
母親坐在四柱的大牀上,顯得身軀尤其的瘦小,看着他,問他:“你是誰?”
憑昆然用掌根敲了敲頭,然後找到懸掛在走廊上的指示圖,想了想,目光停在標示13樓的神經科。
池覓因爲連續長假和倫敦那場走秀的曠工,積攢下來的工作量驚人,見不着憑昆然的這幾天,他也樂得用工作來分散注意力。
拍片到一半,他從攝影棚走出來準備休息一會兒,正好攝影棚外面有條建在半空的通道,涼風打着旋拂過,池覓脖子上搭着汗巾,因爲高熱燈光一直迎面烘着而蒙了薄薄一層汗的額頭被風一吹,頓時清醒了不少。
他走過去靠在欄杆上,呼吸了一陣比攝影棚內清新許多的空氣,然後掏出手機來,無聊地按了幾個鍵,不由自主地又去打開短信箱。
裡面有許多憑昆然發給他的短信,無聊地叫着肚子餓或者埋怨工作忙的、□□地調戲他的、跟他約下班的時間吃飯的地點,還有很多條,是他在本家跟父親鬥得最疲憊的時候,拿出來一遍遍看,以此堅定內心。
【沙雯說我要老年癡呆,這種敢跟上司貧嘴的女人以後誰會要啊。】
【今天在公司加班,那家夜宵店送來的外賣難吃死了,你小子給我快點回來,大爺想你的煎餃了。】
【方河你知道吧,我那哥們,有人覬覦他媳婦兒,他小子把人胖揍了一頓,你以後給誰吃豆腐了,記得回家找老公,老公給你出氣啊。】
【裝深沉啊,回覆不是“嗯”就是“哦”,多打幾個字你手會斷?!】
【公司新吸收了一批模特,個個水靈,你再不回來,我可憋不住了。】
【總算有除了“嗯”“哦”之外的反應了,你要真着急了,就趕快回來。】
池覓滑着屏幕,看見自己發的一條【我想你了】。
後面跟着憑昆然的回覆:【哈哈哈哈,小樣兒,回來爺會好好滿足你的!其實吧,爺也想你了,親個~】
池覓看着屏幕,自己都沒意識到,就噗嗤笑了出來。
這時候他隱約聽見背後有低聲議論,當中提到自己的名字,便把注意力分過去一些。
“要我說,憑總纔不會對這個池覓長情呢,你想想當初憑總爲溫子舟做的那些事,要換個人早玩完了,是溫子舟實在太直,怎麼掰都掰不彎,但是這回溫子舟回來,擺明是衝着憑總來的,明顯的後知後覺,兩個人那纔是虐!戀!情!深!”
“噗,你怎麼又知道了。”
“廢話,前兩天那個模特大賽的發佈會上,溫子舟不是承認他部分原因是由於舊情人才回的國嘛,雖然憑總否認那人是自個兒,但是追着溫子舟就生病住院了,這不,你這些天在公司見過憑總的面沒?他天天在醫院守着呢,這還不能說明什麼?”
“那這個池覓……豈不是有點慘?”
“那沒辦法了,誰叫那兩人是先有的一段兒,又刻個銘心的,他一個半路岔出來的,拿什麼跟人爭。何況這人指不定又是個借位往上爬的,你沒看他升的快麼?現在接的全是A模的活,他才入行幾天啊。”
池覓直起身,他一動,身後的議論就止了,那兩個女人似乎匆匆走開了,池覓並沒有太當回事,但是他重新去翻看那些短信的時候,發現這幾天他跟憑昆然除了兩通不超過一分鐘的電話,連一條短信都沒有。
他握了握手機,然後鎖屏時間到了,屏幕就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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