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也不會再忘記你。”
可這不是我要說的全部。
晚上蓉姨夫婦帶着池覓和憑昆然去喝滿月酒,飯桌上你來我往地聊開了,憑昆然才發覺有點不對。
那家人打算把景區邊上的一棟房子賣給他們,而看池覓一直笑着應話的樣子,顯然池覓是早就知道的了。憑昆然不好發作,等宴席散了,回到客棧之後,憑昆然才冷冷地開口問:“你是打算定居在這了?”
池覓本來微醺的笑容立刻收住了,有些討好地看着他:“不好嗎,你不是也很喜歡這裡?”
“沒錯,這是個好地方,但我壓根兒沒想過要在這過一輩子。”
“那你現在想想吧。”池覓勉強笑着走過來抱住他,“我們也可以像蓉姨他們這樣開個客棧或者餐館,當然如果你嫌累那我們也可以什麼都不幹,反正積蓄完全夠咱倆過完下半輩子了,每天摘點自家種的菜啊果子啊,你可以拍照片投稿,我就在家給你做飯,呵,這有點像隱居呢。”這麼說着,池覓那點勉強的笑意也真的盪漾開了。
憑昆然被他從背後抱着,那熟悉的溫暖的臂膀讓他眼底有些發酸。
“你是什麼時候決定在這定居的池覓?”
“嗯……就前幾天,剛好蓉姨跟我說他朋友要賣房子。”
“……你怎麼不想跟我說一聲?”
池覓看不見憑昆然的表情,但是男人冷淡的語氣已經讓他心慌了,他試探着把下巴擱在憑昆然的肩上,小聲說:“對不起,下次我一定跟你商量。”
憑昆然沉默了好久,久到進門時池覓爲他倒的一杯熱茶已經沒冇熱氣了。
“池覓,我不打算留在這裡。”
池覓抱着他的手明顯地僵了僵。
“爲什麼呢,跟我一起在這裡生活不好嗎?”
青年的聲音聽起來委屈又無助,憑昆然閉了閉眼,轉過身來看着他。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他嘆口氣,在沙發上坐下來。
“池覓我一直沒有跟你說,當時我失憶的時候你回來找我,我是有一點點把你想起來了,但是後來溫子舟找來個催眠師,說能治好我,我信了,那時候我雖然不停跟自己說配合治療是爲了溫子舟,但是心底裡,我知道我是想知道你跟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我去做了幾次催眠,一切記憶都在逐漸復甦,只除了關於你的。”
“我現在有點印象,那時候我總是在催眠的過程中看見你,甚至產生一些跟你有關的幻覺,但是這些都被那個催眠師暗示封存了,所以連後來跟你發生過的事情都不記得,導致再見面的時候,雖然覺得面熟,卻想不起你是誰。”
“我只想跟你說,我的失憶症已經不是攔在我們之間的障礙了,我曾經不信任你,害怕過……你會像其他人那樣離開我,但是現在,這些也不是問題了,我相信你池覓,我相信你不會放棄我。”
憑昆然坐在那,看着對面的池覓逐漸顫抖起來,青年望着他的眼神充滿悔恨和乞求,他覺得心痛如絞,但他仍舊清醒的一部分神智在拼命告訴他:
做正確的事吧,哪怕這會傷害他,但是能救他的,也只有你了。
“所以池覓,我想說,現在我們之間的問題,在你身上。”
憑昆然看着池覓的眼睛,他想讓池覓知道,他的感情並不輸給他:“這麼多天,我一直在想你當初爲什麼會決定給我做那種手術,我無法控制自己不爲此感到心驚和恐懼。池覓,我忘不了你當時在手術室門口看我的眼神,我覺得你在那個時候,大概是瘋了。”
“我、我沒有,昆然你聽我說,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讓你再離開我了,我受不了,我沒法活的。”池覓伸手捂住眼睛,他看起來,已經有點不正常了。
“你想把我留在這裡,這個遠離我們過去的一切生活的地方,現在是你不信任我了。”憑昆然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他覺得眼睛溼得厲害,他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太糟糕:“咱們回去吧池覓,你知道我不可能呆在這裡。這地方再好,但是它不適合我,不適合我們,有些東西不能逃避的,我不會讓你在這逃避一輩子的,咱們回去,我照樣可以跟你一起生活,一起死,你得相信我。”
“不,不可能……”池覓把手從眼睛上放下來,他憂傷地看着憑昆然。
“……池覓。”
“我不可能讓你回去,我早就想好了,我們在這裡的生活,我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如果你回去,你又會忘了我,不管有沒有失憶症,你都會離開我!”
“你……”
“你別再說了!”池覓突然大吼起來,“你總想着離開我,你總想這樣!我根本不應該中止手術!”
憑昆然霍地站起身,他衝着池覓的臉就一拳揮過去,但是池覓穩穩接住了他的拳頭,青年周身散發出狠戾的氣息,他反手將憑昆然固定在身前,貼着男人的耳朵咬牙說:
“你是我的你明白嗎?”
然後桌上的茶杯應聲落地,玻璃碎裂的聲音將兩人的神智喚了回來。
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腳下的地面在劇烈搖晃。
“快走!”憑昆然率先叫出聲來,他狠狠將池覓頂開,整個房間可怕地朝一側傾斜,桌上的東西都滑到了腳邊。
池覓一把抱住朝自己摔過來的憑昆然,扭頭去看房間另一側的大門,那裡顯然已經不能充當逃生出口了,耳邊盡是東西落地和房樑咯吱咯吱崩裂的聲音。
那個時候大腦做出的最快速的反應就是尋找遮蔽物,只要在能夠形成三角保護區的地方棲身,就有存貨的可能。
兩個人同時瞄準了有一個大立櫃的牆角,然後朝那裡跑了過去。
牆壁崩開了,天花板轟然倒塌。
憑昆然眼睜睜看着斷裂的房頂朝池覓打下來。
“媽媽,那些野種走了嗎?”
憑昆然朝站在窗邊的女人走過去,她赤腳站在地上,腳踝上有一根拴着銀鈴的紅繩,藏藍色的麻布長裙將她的皮膚稱得越發蒼白。
“小然,別這麼說,他們是你的哥哥和姐姐。”母親回過頭來,她的臉前擋着一層迷濛的霧氣,憑昆然看不清,用力去揉眼睛。
“別。”女人微涼的手心抓住了他的手腕,慢慢朝他湊過來,憑昆然看到如黛的眉和夜空星子般的眼,然後是一張逐漸清晰的熟悉的臉。
“眼睛裡進沙子了?媽媽給你看看。”
他感覺到女人的手指撫過他的眼睛,還有她絮絮叨叨的聲音。
“小然要做個好孩子,將來做個好人,不要帶給別人傷害,總有人會願意回報小然,這樣小然就會得到幸福了。”
“你說謊。”
女人的手指停在了他的眉尾。
“你說謊,爸爸早就忘記你了,就算你天天在窗邊像個深宮怨婦一樣守着,他也不會回來的。”
“那些被你容忍的野種,和野種的媽,有一天會住進這房子,然後他們會慢慢殺了你。”
“你這個傻子,你沒有好結果的。”
“媽媽……你忍心嗎?你就這麼丟下我走了,連你都走了,還有誰會留在我身邊呢?”
那凝滯許久的手指終於又動起來,薛茗朝自己的兒子輕輕揚起笑容,她撫摸着他已然成熟的英俊的臉龐。
“他已經來到你身邊了小然,所以你快回去吧。”
“什麼?”
“別再放他走了,你們的路,媽媽看得見,還好長好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快回到他那裡去吧。”
“媽媽,你又要走了嗎?”憑昆然着急地抓住那隻手,把它緊緊按在自己的臉上,“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
“爲了他活下去吧,他會給你幸福的。”
“別走,回來!”那張臉在眼前漸漸消散,憑昆然覺得有什麼在身後用力地拉着他,他覺得心裡空茫,卻有止都止不住的傷心。他以爲他捨不得母親,卻在這時候想起另外一雙手捧住他的臉的感覺。
那扇窗戶照進來大片的白光,終於將薛茗吞噬進去。
憑昆然感覺到眼淚滾出了眼眶。
“昆然、昆然?”
“醫生!他醒了!”
……
“患者今天中午清醒過一次,這是個好現象,現在他腦中淤血都清乾淨了,不出意外,這幾天內就會完全清醒。”
“我、我要在他醒過來之前轉移,請幫我儘快辦妥。”
“先生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的傷還在癒合階段,不適合轉移,請考慮清楚。”
“我都想清楚了。”
……
“昆然,對不起,我好想讓你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我,但是果然不行。”
“我大概真的是瘋了,我不能讓自己呆在你身邊,我會忍不住的,那樣只會傷害你。”
“真抱歉跟你說了那樣的話,我一萬遍的慶幸當初中止了手術。”
“你是憑昆然,你那麼聰明、那麼好,就算沒有我,你也會好好活下去的……”
“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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