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額葉白質切斷術被髮明的目的,是爲了治癒抑鬱症患者和精神分裂患者。當然這是表面上的,患者在變得性情溫順的同時喪失了非常重要的運動神經區,感知遲鈍、無法做出高級思考,等等等等,可以說完全是個廢人了,並且不會再有治癒的可能。”
“即使這樣,你也要求執行手術嗎?”
那個一向唯唯諾諾的中年醫生,站在手術室門口,終於鼓足勇氣再問了一次池覓。
池覓看了一眼手術室閉合的大門,那裡面躺着昏睡着的憑昆然,那個他最愛的人。這場手術會讓憑昆然完全屬於他,從身到心,都再也不能離開他了。
他知道自己變得多極端,簡直跟瘋子無異,但是與其被憑昆然不斷推開,哪怕再被憑昆然用陌生的神情看那麼一次,他都覺得自己會崩潰。
他說過不會放過他。
就算把人綁起來,能藏一輩子嗎?憑昆然從來不是溫良的角色,他沒有信心能夠完全控制那個人,何況他也接受不了,呆在自己身邊還想着別人的憑昆然。
那就讓他什麼都不要想好了。
變成白癡也無所謂,自己會照顧他一輩子的。
那個時候他也不會發脾氣、不會傷心、不會指着自己說“離我遠點”。
對他好的話,說不定還會像忠誠的寵物一樣,眼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你要求執行手術嗎?”那醫生又問了一遍,眼裡滿滿的乞求,不像是要去做手術,倒像是要逼着他去殺人一樣。
池覓點了下頭,然後轉過身往回廊走去。
醫生低低地嘆口氣,帶着助手走向幾步以外的手術室。
這間醫院池覓的母親開的。當年醫藥世家的千金跟負傷落跑到醫院的小混混一見鍾情的故事,早就被奶媽在耳邊嚼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池遠對這故事的興趣只保持到變形金剛上市,倒是池覓,無論聽多少次都不會膩。
池覓沒見過母親,據說是他生下來沒多久就害病去了的,所以他只能從這樣的故事裡去想象那女人的音容笑貌,並且自己嚴厲的父親,在那故事裡也是熱血俠義的英雄,並不失柔情。
其實池正霄也的確是這樣的。
池覓的母親過世後他再沒有過別的女人。他手上的骯髒生意不知道有多少,卻也一直好好經營着這間醫院,有時候他會說,醫院一天救那麼多人,多少算是能把他手裡的人命抵去一些,小婉從來都是賢妻,就連走之前都要留個心眼,幫他積德。
而池正霄在遺囑裡,給池覓留了這間醫院。
這時候手術室的這層樓已經被清人了,走廊裡空蕩蕩的,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大面大面的玻璃照進來,倒不顯得陰冷。
樓外的桃樹種下的年月太久,長得高大且枝繁葉茂,春天粉色的桃花簇擁着盛開,正正湊在窗口,躍躍欲試地要把枝椏伸進來。
這一刻的靜謐讓無處可去的池覓停下步子,怔怔站在窗口,看那嬌嫩的植物在微風中輕輕搖着,能夠輕易察覺的美好。
“救命!!!”
從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傳來的呼救頃刻打破了幾乎凝固的氛圍,池覓驚慌地回過頭去。
“放開我!你們他媽的都什麼人!住手!!!”
池覓扶着窗臺的手慢慢收回來,他像被嚇到一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睜着眼睛,視野裡是那扇好像被無數倍放大在眼前的手術室大門,裡面傳來再清晰不過的掙扎的聲音。
呼救的人聲線顫抖,透着讓人心驚的恐懼,無望而嘶啞。
池覓終於找回了一些神智,控制着自己朝手術室走過去。
離得越近,那人呼救的聲音越微弱,當他走到門口時,已經只能聽見儀器的滴滴聲和醫生在手術盤上挑選工具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他站定在門口,越過醫生們的身影,去看那個躺在手術檯上的人。
那個人也在看着他,眼裡閃過最後一抹不可置信,就無力地合上了。
他突然覺得窒息。
憑昆然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渾身無力,手背上還連着點滴。他不想在那張牀上耽誤一秒鐘,昏迷前那種蝕骨的恐懼還抓着他,可是才勉強把身體撐起一半,就不受控制地又倒了回去。
他毫無辦法地躺在牀上,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就連那種蒼白乾淨的顏色都讓他想吐。
爲什麼會是池覓?
池覓站在手術室門口,冷冷看着他的畫面,像鑿進腦子裡的一根錐子,攪得他生疼,怎麼甩都甩不掉。
池覓對他做了什麼?爲什麼要那麼做呢?
憑昆然因爲頭痛而不由自主地在枕頭上蹭了一下,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腦袋上綁了紗布。
用手去摸才發現,自己的頭髮被從髮際線往上推掉了一些,而且按壓下去的話,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額頭上方有一條橫在那裡的不算長的傷口。
憑昆然咬了咬牙,把手放下來,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會兒。他雖然不知道在這兒挺屍能等來什麼,但是眼下似乎只能這麼做了,他身上穿着病號服,手機錢包都不在,連下牀的力氣都沒有,拿什麼跑?
但其實能讓他保持冷靜的原因還有一個。
如果是池覓安排的這一切的話,也許並不會真的傷害到他。
憑昆然並沒有等太久,就有人推開病房門走了進來,他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正是那個指揮手術的醫生。
憑昆然惡狠狠地看着他,那醫生先是一怔,隨即眼神便有些閃躲,倒像是畏怯,全然沒了動手術時冷靜的模樣。憑昆然哪怕還在頭疼,也把氣勢撐足了,在那醫生過來檢查他的點滴的時候反手一把抓住了對方。
那醫生大概真的是個軟柿子,立時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憑昆然張了張嘴,本來的質問沒出口,倒是發覺嘴巴里幹得厲害,於是條件反射地說:“給我水。”
那醫生忙答應,趁機甩開他的手,匆匆跑出門去。
憑昆然氣死了,好不容易來個人,被他放跑了。
結果沒過兩秒,那醫生竟然又挪着步子從門口蹭了回來。
“我忘了,這房間裡有飲水機。”
憑昆然愣了愣。
醫生給他接了杯水,還挺貼心的兌成合適的溫度,雖然一直拿畏懼的神情望着他,還是過來扶他半坐起來喂水。
憑昆然看他這樣,敵意也不重了。
“我在哪?”他平靜地問。
“平安路醫院。”
憑昆然皺了皺眉,“我不認識這地方。”
“哦”醫生反應過來什麼“這裡是堯城。”
憑昆然更緊地皺起了眉,並且他開始回想,自己是昏睡成什麼程度能對飛行了一個多小時到達另一座城市半點知覺沒有。
那醫生好像有讀心術一樣,忙跟他說:“你來這裡之前服用過安眠藥。”然後看憑昆然瞬間變了臉色後又把腦袋往回縮了縮。
憑昆然瞟他一眼,已經確定了這醫生跟命令助手把他往手術檯上按的那個冷臉的完全不在一種狀態,現在就是個極好捏的軟柿子,便更加聲色俱厲起來。
但是還沒等他開口,那醫生竟然鼓足勇氣一般往前一步,囁嚅地對他說:
“憑先生,是這樣的,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手術,所以我,我就偷偷跑來跟你說了。”
憑昆然沒想到不等他威脅,就這麼快進入了重點,不由瞪大了眼睛。
醫生似乎又被嚇着了,但還是磕巴着繼續往下說:“你現在感覺渾身無力,是因爲藥效還沒過,爲了防止你掙扎,我們給你打了鎮定劑,然後爲你局部麻醉後實施了開顱手術,所以你頭上的傷口……嗯,你不要擔心,頭髮長出來以後就看不到疤了。”
“誰要你說這個……”憑昆然有些沙啞的嗓音打斷了他,“你剛剛說……開顱?”
“嗯。”醫生嚥了口唾沫,畏怯地看着憑昆然。“就是通過打開頭蓋骨直接在大腦作業的手術。”
“操!”憑昆然頭皮發麻地坐直了“不是要你說這個!”下一秒他伸手捂住突然疼起來的頭,“我是問你,他媽的爲什麼要給我開顱!”
醫生完全戰戰兢兢起來,那雙拿着手術刀和小電鑽在他腦袋上比劃的手糾結到一起:“是爲了、是爲了執行前額葉白質切斷術。”
憑昆然慢慢把手放下來,盯緊對方,一字一頓地問:“那、是、什、麼、玩、意、兒?”
“切斷前額葉與其他腦區的聯繫,以達到讓被手術者失去包括注意力推理能力決策力等等功能,以及……大部分性格。”醫生露出想哭的表情:“對不起我不想做這個手術的,是池先生逼我的,不做的話我就沒命了。”
“不過還好,池先生他最後反悔了。”醫生激動地上前來抓憑昆然的手,卻發現對方一動不動地,睜着眼呆坐着。
醫生訥訥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憑昆然。
房間裡安靜極了。
病房外的桃花開到了極致,一陣風吹來,窸窸窣窣落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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