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翊立在園中許久,眼前依舊是那片桃花林,只是桃花花季早過,樹上的枝葉已繁茂地長出來。他只望着地上乾枯的樹枝,那亦是當日她砍落下的。
若是宮闈遠燈了無期,不如自此相忘心永快,君勿念——
她當日已能狠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怪她如今可以這般決絕。
終是他負她在先,又怎能奢望她原諒自己。
是他太貪心,還妄想她心意不變。只是事與願違,上天註定,血緣之親又是誰能改變,他狠心如此,他的用心良苦,她又怎會知道。
他攤開自己的雙掌,默默注視。
觸不到,終究還是觸不到。那一朵他一直想擁在懷中的花,終究還是離他而去——
“莫邪。”他輕喚一聲,莫邪已跪於他身後。
“日後她的行蹤不必再向我回報。”他擡頭目光虛無地望着天,嘴中吐出的這句話卻似乎用盡了他全部力氣。
莫邪微怔,卻也未多問什麼,只低頭應了一聲。
“去吧。”擺手間,莫邪已消失在他身後。
他不可聞地輕嘆,回到雅亭中,目光不經意間掃到古桌上的那把“皓月”。
當日他奏一曲梵清,她傾情一舞,其間多少情意交織,誰比他更明瞭。十多年,他只願護她周全,可終究一夕恩情斷絕,她已不是惜日那纏着他玩鬧的女童,如今的她甚至不肯爲他展顏一笑。
他苦笑着,坐下,十指撫琴。
一曲梵清驚離別,幾多惆悵,往事甚人哀。人間自古情易變,將去還休。
空臺花已去,明月依猶,罷問江河流水。曲終人散誰知歸,獨傷懷。
他搖頭。何時起,這曲清悠的曲子也變得這般哀傷苦悶了——
突然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讓他渾身爲之一震。
“江山倚去扶金樽,一縷青煙上重樓。”
他手中琴音已斷,可那歌聲猶在。
“似比瓊花晚彌香,只道夜下幾多愁。”
他霍地站起,眼中皆是不可相信,又帶着些許的驚喜。
“而君並非池中物,兩耳不聞棄淚霜。”
“天地遠別傷離盡,堪比仙家抱青山。”蕭翊緩緩移開步子,身體不可控制地向前行去,明知心中所想決無可能,可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驚喜。
他走出園子,一路尋歌而去。踏至素夕閣前,歌聲已逐漸明淅猶如在耳邊俯唱。
“誰家有女慢歌吟,月下無雙勝女仙。”他扶門的手微怔。最終他還是輕推開門,歌聲由樓上傳來,他緩步而上。窗前那人背對她立在窗前,那身影分明熟悉仿若昨日。
燕兒——
“薄妝輕衫袖拂眉,傲骨冷眸傾華絕。”
窗前那人並未發覺身後有人,蕭翊已舉步上前
“惡善喜悲亦何如,唯吾獨爲天地泣。”
他伸手,便要觸上她的手臂。
“一曲梵清奪明月,邀君同飲醉千杯。”
燕兒——
他的雙臂猛地一收,身前那人身子一傾便已被他從身後牢牢扣在自己懷裡。
“燕兒。”低頭,將臉深深埋入她的脖頸。
“燕兒——”聲聲低喚,傾盡了幾生幾世的深情。
“王爺?”
這個聲音——
蕭翊收回手,看着王菀回過身,驚異地看着他,秀嫩的臉紅火如天邊的燒雲。
他呆呆望着她手上執着的紙,王菀看見了忙道,“我見桌上的這首詞……”
蕭翊看得分明,那是秦燕的字,也許是她走前留下的。
王菀見他盯着那紙不語,低頭道,“對不起,我不該進來的……”
“沒關係。”他突而一笑。
她不明白,瞪大眼看着他。看着她無辜的眼神,突然讓他想起另一雙明亮的眼睛,他淡淡地笑,“沒關係的。”
王菀聽了,相信他真的沒生氣她冒然闖進來,便對他宛然一笑,那笑是如此甜美,讓他恍然間失了神。
燕兒,我終是後悔了。
你呢?
秦燕突然回過頭,把身後的朝玉嚇了一嚇。
“公主?”朝玉問。
“你剛剛叫我?”方纔她似聽到有人喚她,又像沒有。
朝玉怔了一下,與身旁的顏竹莫明地對視一眼,她搖搖頭,“沒有啊,我們一直跟在公主身後,並沒聽到有人喚公主。”
秦燕心下一擰,自嘲地笑着。是了,剛剛不可能有人喚她。
因爲沒有人再會喚她那個名字,如今的蕭玉熙又怎會被人那樣喚呢?
燕兒,這個小名,一直只有他纔會那樣喚她。可現在,是再也沒人會這樣喚她了。
燕兒,我終是後悔了。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