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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馬車,華麗又不失莊嚴穩重,大大咧咧地停在嘯月堂門口,快把嘯月堂寬敞的大門都給擋住了。楊柳笑笑,到底是年輕的親王,連逛堂子都這麼恣意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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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嶗山道士
一張年輕的臉從車裡探出來,先露齒一笑,才拉開車門跳下馬車,踩着臺階走上來兩步。
俊秀的笑容猶帶着稚氣,步子輕快跳脫,瞬間便到了眼前。天生的貴氣,揉合少年的活潑,午後的秋陽落在他的身上,顯得分外的耀眼醒目。沒有故作矜持老成,沒有自持身份的拿捏,和親王愉悅地伸出手,攙着楊柳下石階。
“怎的這麼久,我都等得快睡着了。”撅着嘴說話,竟滿是撒嬌的意味,哪有半點王爺的威嚴。
楊柳沒有接話,走到臺階下時,忍不住頓了頓。平康里煙花柳巷之地,晚上繁華喧鬧,此時卻少有人跡,寂靜得有些寂寥。他的眼睛不經意地在一個角落掃了一下,還是沒有他,心裡頓時空落落的沒個着處。已經好些日子沒捕捉到那熟悉的目光了,真的徹底放開了麼?
從此回家,娶妻生子,做個賢夫慈父;
從此歸家,承歡膝下,做個孝子賢孫;
從此回去,發奮用功,搏個良臣勇將的千古美名;
他的生活中,再也不會有自己了,也再也不會有雪兒;
昨日種種,一去不返;
他日相逢,已是陌路。
這原是自己要的結果,卻爲什麼會在真正失去的時候,這樣悲痛難耐,苦不堪言?
由着人牽着,機械地登上了馬車,沉甸甸的心,卻留在了那個角落裡,留在他曾經站立過的地方。
“你怎麼了?病了麼?臉色這樣難看,手都冰冰涼。”
“嗯?”楊柳無意識地回了一聲,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回了他脫繮的思緒,回神時,正對上和親王放大的臉,帶着一臉的關切。
“沒什麼,有點累了。”楊柳掩飾地笑笑,漫不經心地說道。
“啊,那今日不是不能…”少年的心思跳得很快,很快就從失望的情緒中解脫出來。“好吧,不玩就不玩。那你陪我鬥蛐蛐吧。我新得了個好的,那真叫絕…”
和親王說的興致勃勃,津津有味。楊柳心不在焉,偶爾點個頭,以示他正在聽着。一路到了王府門口,下了馬車,楊柳渾渾噩噩地跟着和親王,七拐八拐,也不知道身在何處。
“快來看,就是這隻。你瞧瞧,可不是絕了。那天你還和我說促織經呢,可見也是懂的,你評評看我這隻,今年肯定要打遍京城無敵手了。”
被輕輕地推了一下,楊柳愕然回神,眼前出現一個陶罐,口兒大、膛兒深、壁兒厚,上面一個蓋子,正是一個古樸的澄漿泥蛐蛐罐兒。此時蓋子已經被揭開,裡頭一隻蛐蛐,上下跳動,而罐子上面,是和親王興奮得意的雙眼。 更新楊柳第二十二章
“你不是也讀過促織經麼?來看看我的常勝將軍,瞧它多威武雄壯。你給它取個響亮的名兒。我想了一夜,都沒得個真正叫得響的,總覺着不合意,沒一個配不上我的必勝將軍。”
促織經,是的促織經。他說他從小就玩鬥蛐蛐,他得意地炫耀,他還曾特意研讀過促織經。他說此書雖分“論賦、論形、論色、決勝、論養、論鬥、論病”七類,其要卻不離遴選、決鬥、飼養三個方面。他說…
及時地剎住即將氾濫的思緒,楊柳轉而強制自己認真地打量罐裡的蛐蛐。從外形來看,蟋蟀要具備“四像”:“鉗像蜈蚣鉗,嘴像獅子嘴,頭像晴蜓頭,腿像蚱蜢腿”纔算佳品;從顏色來鑑別:大體爲“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黃不如青”。而上等的蛐蛐又有五絕:紅頭青項,翅金色者爲一絕;麻頭透頂、金翅白腿、頭後相應者爲二絕;白麻頭透頂、青項毛子厚銀翅者爲三絕;紫頭白露、青項濃厚、紫翅又帶皺紋者爲四絕;黑漆頭金線或銀額、青項帶毛、黑金翅、白肚皮、白大腿腳者爲五絕。
眼前的蛐蛐,形狀極其俊美健壯,個兒大,尾巴長,青項,金翅,正是千金難求的珍品。
“楊柳你說,我的長勝將軍叫個什麼樣的名字好呢?”和親王焦急地催促着,彷彿已經看見他的蛐蛐今年場場連勝,勇冠京師,獨缺了一個叫得響亮的名字。 更新楊柳第二十二章
“促織兒、王彥章,一根鬚短一根長;只因全勝三十六,人總呼爲‘王鐵槍’。休煩惱莫悲傷,世間萬物有無常;昨夜忽值嚴霜降,恰似南柯夢一場。”楊柳喃喃地念道,腦海裡閃現的,卻是那日的情景。他說他玩物喪志,他卻說,蟋蟀雖爲一物之微,而能察乎陰陽之道;動靜之宜,備乎戰鬥攻取之義。他還說,君子之所以愛物也,知所愛;知所愛,則知所養也;知所養,則何患乎物之不善哉!
“你說什麼?”和親王忍不住又推了推他,“我讓你給我的蛐蛐取個名字呢。你念叨什麼?”
“就叫鐵槍王吧!”楊柳脫口說道:“王爺的趁手兵器也是鐵槍,蛐蛐叫鐵槍王,讓人一聽就是王爺家的。叫這個名字,也讓蛐蛐借些王爺的福氣。比賽的時候鐵槍王所向披靡,大展雄風,也正好給王爺臉上爭光。”
“鐵槍王!行,就叫鐵槍王。鐵槍王,你今年可真要稱王稱霸啊,去年大皇兄的黑旋風贏了我,害得我一年都在他面前擡不起頭來。呵呵,今年我可以報仇雪恨了。”和親王捧着罐子喜笑顏開,一疊聲地道:“小五子,小六子,趕緊的,把我前兒得的那兩隻拿來,給我的鐵槍王練練拳腳,也讓楊柳見識一下我家鐵槍王的威風。”
一轉眼,見楊柳精神懨懨地坐着,似有不支之態,便又關切地道:“你累了麼?你累了就在暖榻上躺着,等會兒有好戲讓你瞧。吉祥,吉祥,你去給楊柳拿個軟些的靠墊。如意,給楊柳備的人蔘燕窩粥怎地還沒送來,你催催去。”和親王站在房間的中央,喋喋不休,指手畫腳,誓要把王府弄得雞飛狗跳。
和親王府雖然開府不久,但王府的人都是太后指派來的,原就是伺候和親王的老人,他們早就見怪不怪,默然地各自分頭行事。吉祥早拿了個大紅的軟枕過來,和親王親自接過來,細心地放好,又扶着楊柳躺下,然後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一遍,有些癡迷地讚道:“你膚色白,配着紅色真是好看,我府裡沒一個人能及得上你,難怪司馬楓臨去還念念不忘。”
“王爺!”楊柳不悅地喊了一聲。
嚇得和親王忙禁了聲,接着又“呵呵”一笑,說道:“你別生氣,我說着玩呢。”如意剛端着一盅燕窩粥進來,和親王便伸手接了過去,仔細地吹了吹,才送到楊柳手上,以彌補方纔失言之過。
“這血燕還是前兒太后賜下的,我都給你留着。你多喝些,多喝纔有力氣。前次都像搔癢一般,一點都不盡興。”
楊柳手握着銀勺子,再一次瞪了他一眼。和親王這次卻頂住了他的目光,接着道:“我說真的。你身子也太差了,我問過宮裡的王太醫了,他說宮裡練的玉珍丹對你身子極好,我已經求了皇上兩瓶了。還有上次你喜歡飲的青梅露,我也從太后那又討了兩罈子,一會兒你回去的時候一起帶回去。上次我從宮裡帶出來的點心核桃酥,我見你吃了多塊,必是喜歡,我幫你把宮裡做酥餅的那個師傅給討來了,如今正在我廚房忙呢,待會兒你就可以吃了。”
楊柳不知說什麼好,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少年,皇宮裡嬌生慣養的王爺,卻是個極懂得體貼的人。沒見他前,耳聞他的傳言,都說他是個頑劣異常,憊懶不堪的混世魔王,更有些癡傻如狂,偏僻乖張的異於常人的特殊性情。這些自然不都是流言,皇家的人,身處權力的中心,整日地鉤心鬥角,翻雲覆雨,你死我活,動不動就陪上身家性命。如此時時如履薄冰膽戰心驚的生活,再加上他們少有制約隨心所欲的諸多特權,造就他們或者淫亂奢靡,欺男霸女;或者殘忍嗜殺,草菅人命等等許多異呼尋常的荒唐。就如之前的靖王,楊柳此時想起,還心有餘悸。楊柳原是再不想碰皇家的人,但是形勢所迫,只得把心中的掙扎化作勉爲其難,迎難而上。安慰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看來,這個和親王,偏僻乖張確是沒說錯,其他的卻還有待商榷。
純真的笑容,殷殷的關切,這個年輕的親王,其實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只是他身後的那些東西,讓楊柳極不想與他有更多的瓜葛。他淡然面對他的討好關心,低頭自去喝碗裡的燕窩粥。
和親王也不以爲意,見楊柳專注於喝粥,倒越發得顯得歡喜。正好望見去了很久的小五小六,一個捧着蛐蛐罐,一個頂着賽盆過來,和親王馬上起身迎上去,連聲催促小五小六擺好賽盆,就要開始比賽。這個和親王,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也不管此時只是初秋,蛐蛐都沒成熟,根本不宜比賽。蛐蛐也沒讓放在專門的“舀子”裡,稱稱大小體重,直接便讓小五小六倒了一隻進入比賽盆裡。
和親王自己捧着裝着鐵槍王的罐子顛顛地過去,正要把鐵槍王放出來,卻不妨被一個聲音插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