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詩云十分生氣。楊柳嘴上說對那個沐公子毫無感覺,背地裡倆人卻暗度陳倉。他暗自留意楊柳這段時日的所作所爲,看來他十幾年來的心血便要白費了。眼看着楊柳一腳踏到了林詩音的老路上,作爲過來人的他,怎能不着急上火。
一早起來,天陰沉沉,雨雪霏霏,本就心情不佳的黎詩云更覺得送來茶太燙,早膳太膩,下人們粗手笨腳,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正不耐間,又聽聞人來報,司馬公子與沐公子兩人打馬西郊,竟要決鬥。他急得立馬派小廝八哥出去打聽事情的真僞詳情,又吩咐人先不許傳到楊柳那裡。
黎詩云端坐廳上,突如其來的事令他心情頗爲複雜,他也不知道他是希望事情鬧大了,還是平安無事的好。他急急地等八哥的消息,等來的卻是來約他出去辦事的吳遠道,他便沒好氣地把他給趕走了。
帶着八哥打聽來的消息,黎詩云往吟風館而來,一路上越想越氣,不知是爲楊柳,還是爲其他什麼。黎詩云從來都不是隱忍自己受委屈的人,沿路所遇,嘯月堂不知多少人成了他的出氣筒。
黎詩云怒氣衝衝地掀開門簾,最先入眼的便是地毯上舒服滿足的雪兒,跳躍搖擺,好像跳舞一樣,好不歡喜。黎詩云指着雪兒便罵開了:“自己被人罵得還不夠麼?還養着這樣一個東西,提醒自己是什麼人麼?” 更新第十五章
小憐嚇得趕緊抱起雪兒,一溜煙地跑了。
好些日子不踏進吟風館的黎詩云,突然出現了,楊柳驚疑的同時,也不敢再得罪他,他好言問道:“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怎麼了?我能怎麼?還不是…”黎詩云欲言又止,對與他招呼的吳遠道視而不見,他氣呼呼地在暖榻邊坐下,梗着脖子坐了片刻才道:“沐公子把司馬公子給打了!”
“什麼?”楊柳驚坐起來,起得急了,到一半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閉目喘息。
“打得重麼?”良久楊柳才又出聲。
黎詩云一直幫他撫背順氣,他原本有些後悔,不該這樣冷不丁地告訴他,至少應該說得委婉些,但聽楊柳自己這樣了還惦記着沐桐的事,心裡不知又哪來了一股無名的邪火,他就想不通,林詩音這樣,楊柳如今也這樣,爲個男人,值得麼?他沒好氣道:“八哥說都打得吐血了,你說重不重?”
楊柳聞言,秀眸閃了一下,復又閉上,喘息之聲卻越來越重,大有上氣接不上下氣之勢。黎詩云緊張起來,忙低頭問道:“你怎麼了?楊柳!”卻見他突然弓起身子,右手緊緊地抵着左胸口,整個身子繃得像拉緊的弦。
“楊柳!楊柳!”黎詩云慌亂起來,一邊手忙腳亂地安撫着楊柳,一邊大叫:“藥,藥,小憐快拿藥來。” 更新第十五章
吳遠道也嚇一跳,起身過來看時,卻被黎詩云一腳踢開:“滾,你給我滾,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你,不可理喻!”吳遠道憤然道,但這時他也不敢再添亂,只得先行回去了。
胸口的緊窒演變成驟然的劇痛疼得楊柳窒息,好不容易撬開牙關吞了兩粒藥,那股劇痛才慢慢轉爲舒緩些的悶痛。楊柳睜開眼睛,額頭的冷汗便順着鼻樑流進了眼裡,與眼中疼出的淚水混合,顯得十分得悽迷。
“木根呢?讓他來見我。”才喘得勻了些,楊柳便問道。
沙沙的雪珠轉成了輕羽般的雪花,木根頂着一頭的飛雪而來,眼睫上掛着的雪片,一進屋便凝成一顆顆極小的水珠,隨着他的睫毛忽閃忽閃。他纔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試,餘興未了,情緒高昂。聽說公子又發病了,這纔像當頭澆了盆涼水一樣,在外屋去了去身上的涼意,便緊跑着進了屋。
公子臉色灰白奄奄地靠着,黎爺心有餘悸地在旁幫他撫背順氣,小憐在旁收拾,低頭嗚咽,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煞是可憐。
“跪下!”楊柳的聲音微弱卻很果決,尤其是他看過來的眼神,讓木根害怕,雙膝一軟便“撲通”跪倒了。
“你這大半天哪去了?你就是這樣伺候公子的?”怕楊柳生氣再次發病,黎詩云先就發作起來。
木根低頭諾諾,黎爺的話語氣雖重,但他能聽出來,並不是真要發作他。木根只偷眼斜覷楊柳,他周身的冰涼才讓木根的心緊張得砰砰跳個不住。跟了公子這麼些年,公子雖然總拿他打趣,但待他向來親近有加,從沒像今日這般的冰冷嚴厲過。
“你如今事事都有主意了,我這裡看來是容不得你了。”楊柳冷冷地道,平靜的語氣下,竟有無盡的悲涼。
“公子!”木根陣陣心慌,聲帶嗚咽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沐公子求我不要告訴您,他說那是他和司馬公子之間的事,他不想您跟着擔心。我看您身子正好不爽,就答應他了。木根不是有意要瞞着公子的,他們兩個男人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好了,您自己都身子不受用,何苦再爲他們操心。”
“兩個男人,兩個狗屁男人,他們是男人,我們是什麼。”楊柳沒開言,黎詩云先就罵起來了:“不長腦子的,他們打打殺殺能解決問題,你家公子這段日子就不用這樣殫精竭慮地謀劃周旋了。事先也不用用腦子,他魯莽地打了這一架,你家公子前面所作所爲不都白費了麼?你以爲他們這麼私密的約會,爲什麼會突然間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傳遍了,還不是別人有心傳出去的。會試前私相鬥毆,還爲一個男人,以後還想不想在官場上混了。”
木根囁嚅道:“也不是很多人知道。”
“說你沒腦子呢,現在是還沒幾個人知道,那過了一夜呢?說不定御史們連摺子都準備好了,就等着挨參吧,功名都不保呢,還會試什麼啊,回建康打柴去吧。”
木根才聽出事情的嚴重。以前他以爲沐公子的想法不錯,兩個男人,有事當然用男人的方法,狠狠地打上一架,勝者爲王,天經地義。更何況這次沐公子與司馬公子的決鬥,較量武技,公平公正,他在一旁看得都熱血沸騰。
沐公子始終技高一籌,憑着一套簡單的長拳,舉重若輕,遊刃有餘,穩穩地剋制住了司馬公子變化莫測的各種武功招式。司馬公子的功夫,博雜多變,雖處下風,卻始終不氣餒,屢敗屢戰,絕不認輸,憑着一股韌勁,硬是與沐公子對了五六百個回合,直到精疲力竭還嘴上不認輸,相約再打。
他們打了一架,倒是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意,相攜往酒肆買醉去了。木根要不是爲了怕公子擔心,也早就與他們一起喝酒去了。原本回來是想與公子說說當時的盛況,聽黎爺這麼一說,他也不禁擔心起來。
楊柳此時倒是平靜下來。他回來後司馬楓來找過他好些次,每次都是不歡而散。他一直以爲司馬楓突然的妒忌,不過是他自己手上的一個玩具,一下子有人明着搶了,馬上就覺得寶貴起來,很快這個勁頭便會過去。前兩年爲他對別人稍加辭色,他也鬧過一兩次,沒多久就不了了之了。誰曾想他這次倒當真了,竟和人決鬥起來。
司馬楓性子急,有時有些霸道,但他向來爲人豪爽,光明磊落,許是被他父親保護太好的關係,不太懂得權謀算計,心機深沉,這也是楊柳一直把他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這次事件,他不過是憑着一時的意氣,有些恣意。利用這事做文章的人,絕不會是他。
自己身染歡場,又與官場有着千絲萬縷的糾葛,怕是有人不想讓自己這麼輕易地抽身而退了。身陷泥潭沒頂的窒息又有捲土重來的趨勢,楊柳只得極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強自鎮定,這個時候可不是倒下的好時機。
有靖王護着,不能直接威脅他,可能就會以沐桐作爲籌碼了,楊柳苦笑,不知道除了這次鬥毆,他們手上還有什麼?
很快就能知道了,楊柳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說道:“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