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進來了,還退什麼?鬼鬼祟祟地,沒見過人哭啊。”黎詩云順着楊柳的眼光,看見瓊奴一閃而逝的背影,便提高聲音喊了他一句。
瓊奴訕訕地退回來,低眉順眼地叫了一聲:“爺!”
“甭在我眼前作出一付小媳婦的樣子,背後還不知道怎麼罵我呢。”黎詩云故意說得惡聲惡氣,似是想挽回方纔自己流淚失態的面子。
瓊奴聰明地沉默着,頭垂得更低些。
楊柳不以爲意地笑笑,望一眼瓊奴手上的賬冊,溫言道:“你手上可是這個月的賬目?報來聽聽,趁着爺也在,讓爺也心裡有個數。”
“我聽什麼,說了再不插手了。”話是這麼說,黎詩云的耳朵卻已經豎起來了,畢竟是他經營十多年的心血,嘯月堂的生意好壞他豈會不關心,更何況他在這裡還有股份。
“爺不聽拉倒。你報出來咱們樂和樂和。細枝末節的就算了,只說說這個月咱們又多掙了多少錢了。”楊柳又舒服地躺下,他對每月的賬目興致缺缺,但又不能放任不管,畢竟關係到嘯月堂上百人的衣食住行,因此每次他都耐着性子,聽個大概。
瓊奴再不遲疑,翻開賬本,認真地回道:“這個月比上個月多了幾個進項,收入便又多了兩成。支出倒是沒漲,和上月持平…”
瓊奴平實地慢慢道來,聽得黎詩云的眼睛越來越亮,到後來轉而又很不是滋味。自己以前爲嘯月堂的生意廢寢忘食,嘔心瀝血,也不過是盡力守住了嘯月堂原有的風光。而眼前慵懶躺着的這人,輕輕鬆鬆,幾個月的時間,就做到了自己幾年才能做到的事。心裡是有些淡淡的醋意,不過從瓊奴口中報出的銀錢數字,又讓他興奮不已,那裡也有他的錢啊。
黎詩云早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既然楊柳能做得比他好,他也樂見其成。嘯月堂經營的好,他分的紅利自然就越多,這樣一來,他的下半輩子也就過的益發的安穩了。他望了一眼牀上似聽非聽的楊柳,臉上毫不掩飾滿意的笑容,自己這一輩子,看人還是很準的,嘯月堂在這人手上,只會更加發揚壯大。
楊柳聽瓊奴說完,便接口道:“你以前放在地下錢莊放債的銀子,能收回的我都收回了,雖說給的利錢比正經錢莊高,但風險也大,前陣子不是還倒了兩個小錢莊,咱們也不是靠利錢活命的,還是穩妥些的好。每月結餘下的銀子,除部分存入錢莊外,我打算入些市面上信譽好的老字號商鋪的股份,慢慢在京郊再置些田產,爺,你看怎麼樣?”
“你看着辦吧,你辦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黎詩云滿心歡喜地說道,只要能多賺銀子,他也不在乎楊柳一上來就把他以往的一些做法改了。一早上就爲林詩音的病情憂心着,總算是有了件讓人高興的事。趁着興奮勁兒,他便與他們商量起中秋晚宴的事。到底是有十多年經驗的人,黎爺提出的意見總是一語中的。楊柳見他們聊得歡暢,便自去藍晶池洗浴。
氤氳的水汽,順着屋頂巨大的水晶天窗投下的光柱,嫋嫋娜娜地升騰。楊柳舒適地泡在水池裡,由着小憐不輕不重地幫他揉捏按摩。三步遠的地方,小雪兒正兢兢業業地啃自己的蘿蔔。楊柳最喜它吃東西的樣子,十分的專注,有滋有味,看着看着,楊柳也不禁升起些許的滿足感,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靜謐安詳中,一些忙碌時刻意忘卻的事情,趁空便驟然地溜進了腦海,攪得人不安寧。
“小憐,你去幫我泡壺茶來。就用吳老爺新送來的那罐茶葉。”
等小憐領命出去後,楊柳在水中走近兩步,趴在池邊,下巴枕在胳膊上,透過淡淡的水霧,怔怔地望着吃得正起勁的雪兒。雪兒已經習慣與人相處了,這樣被看着,也不過偶爾不經意地擡下頭,早沒了剛來時的多疑機警。
“你說那個木頭,幹什麼不回家去呢?”楊柳喃喃地道,有些話,不能對人言,只有在沒人的時候,與雪兒說說,“那個木頭,幹嘛不回家呢?回家把什麼都忘了,做個孝子賢孫多好。巴巴地賴在京師做什麼?”
雪兒是不會回答的,沒有人能回答,連楊柳自己也不知道,是希望沐桐回家好,還是願意他留在離自己幾個街區的地方,時不時地還能看上幾眼。既然放手了…
心猛地揪起來…
幸好這時小憐已經端着個茶盤進來了。“公子少喝一點,馬上就要用午膳了。爺和瓊奴公子還在呢,正好與公子一同用膳,已經吩咐廚房多加幾個菜了。”小憐倒着茶,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在楊柳面前,她早就非常的自如。
“也好,我許久沒與爺一起用過飯了。”楊柳抿了口茶,迫不及待地接口說道,似想用與小憐的閒話,來驅趕方纔陡然涌現的差點失控的無窮傷心絕望,“木根走了麼?沒走的話你留他用過飯再出去吧。他現在可是大忙人,不能時常地留在吟風館裡陪你。他在的時候你好好待他,省得見不着他的時候又想他。”
小憐臉上突然涌起一抹可疑的嫣紅,她略帶忸怩道:“公子說什麼呢,誰想他了。”
“你真不想他?那可好了,我正要讓木根隨吳老爺出趟遠門呢。原還打算讓他快去快回,這下好了,就由他去個一年半載的,準他遊山玩水盡興了纔回來。”楊柳臉露微笑地說着話,從水池裡溼淋淋地起身,任由小憐幫他擦乾,又熟練地服侍他穿衣繫帶。
小憐聽完後,手上一頓,這是她第一次聽說木根哥要出遠門,雖知道公子說得一年半載只不過打趣她,但即是出遠門,自然也不止去個三兩天,心裡頓時生出依依之情,恨不能這時就出去,找木根問個清楚。
黯然的神色,明擺着是捨不得,楊柳笑着拍拍小憐,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會讓他儘快回來的,絕不讓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即使他這次真帶個媳婦回來,我也給你做主,你纔是木根明媒正娶的娘子。”
“公子又拿我取笑了!”小憐臉上再次升起紅雲。
“好了,好了,我們用午飯去吧,出門的事我們再說。雪兒差不多吃飽了,帶它去曬曬太陽吧。小傢伙吃了就睡,真叫人羨慕啊。”
嘯月堂三位當家的膳食,自然是精緻華美,水陸珍饈,俱陳皆備。席間聊些有趣的見聞,三人其樂融融,一頓飯很快就用畢。瓊奴原是具體管事的人,百事纏身,便先走了。黎詩云左右無事,索性便接着陪楊柳用飯後茶點。
兩人又敘了一會兒話,便有下人來報,和親王府的馬車已經等在門外了。這兩個月,王府的馬車隔天就來,嘯月堂的衆人早就習以爲常了。只黎詩云許久不在,雖有些耳聞,卻是第一次撞見,便不解地問道:“你怎麼又和那些皇家的人扯在一起了。自從靖王走後,你不是發誓再不招惹他們麼?”
楊柳正換出門的衣裳,聞言神色一凜,雖然過去好幾年了,突然聽到靖王兩個字,還是讓他心緒頗爲不寧。他強自鎮定,臉上絲毫不露,徐徐開口道:“我何嘗想和他們有瓜葛。爺也知道,如今皇上與老國舅鬧得僵,丞相隔岸觀火,兩不相幫,新國舅勢單力薄,難於獨力制衡老國舅,皇上便想在皇家中再培養個左膀右臂來,就像老皇上當年一樣。皇上選來選去,自然是自己的親兄弟比較可靠些。因此和親王雖年紀不過十七,卻在一夜間炙手可熱起來。而丞相,雖然兩不相幫,但也兩邊都不願得罪,他不好明目張膽地討好皇上,如今之計,只好極力拉攏和親王。老國舅其實也在籠絡和親王,興許還許過皇位都說不定。唉,這朝中的局勢,越來越複雜了。丞相自然是希望維持此時的狀態,皇上和老國舅兩廂鬥着,他收些漁翁之利。他不希望和親王倒向老國舅那邊,自然要用些收買的手段。而我與丞相之間的糾結,也需要一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