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裹得每一次抽搐我都感同身受,甚至我都可以看清他臉上那痛苦的表情,腦門上的青筋像浮腫了似的連成了一片,五官幾乎都要擠到了一起,隱約可以看到烏裹的五官似乎都滲出了血絲,上下兩片牙直打架,那急促的聲音頻率讓人感覺彷彿坐在趕山路的拖拉機上。
當最後一對綠眼也從烏裹身上消失以後,烏裹的痛苦似乎終於熬了過去,整個人也變也從幻覺中擺脫出來,變得清醒了。
“林大哥,發生什麼事兒了,銀花呢?我怎麼記得剛纔我剛要和她拜堂成親,剛挑開了她的紅蓋頭,正衝我笑呢,我怎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難道喜酒喝的太多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們在鬧洞房對不對,林大哥也是你們的不對,鬧洞房總要有個限度啊,怎麼這一轉眼就把我給折騰到這荒郊野外來了。對我還沒什麼事兒,要是對別人這樣,恐怕人家會生氣的啊。林大哥!”烏裹一臉的茫然,敢情剛纔在幻覺裡跟銀花結婚了,怪不得表現的那麼積極熱烈。
可這番話聽在我的耳裡越來越發酸,一時間竟找不到要開口的話,這個質樸憨厚的小夥子,仍在憧憬着美好的未來,可現實能給他這樣的機會嗎?
銀花這時候也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梨花帶雨的叫了一聲:“烏裹哥……“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烏裹很奇怪的看着銀花,安慰她道:“銀花,你這是怎麼了嗎,我這不是好好的,你哭什麼嗎。怎麼你不好好在家呆着,怎麼也跟了過來?家裡那麼多的客人還在呢。”
銀花有點不知所措的說:“你說什麼呢,烏裹哥。什麼家裡,什麼客人?我不是從下午就一直跟着你和林大哥啊。”
我也『插』了一句:“烏裹,你好好想想,咱們之前到底在做什麼。”
烏裹側了側腦袋說:“之前,之前我們三個要去庫依法瓦,然後碰到了惡靈,林大哥你大發神威,拿出一件稀奇古怪的東西把它們全部都幹掉了。後來咱們到了庫依法瓦,碰到了瓦哈薩的靈魂,跟他大戰了一場,我還被他打暈了,等我再醒來,發現你們已經把他給解決掉了。回到寨中,林大哥非要給我和銀花做媒,大主祭也同意了。於是我們兩個就結婚了。然後就是剛纔跟你說地那樣了啊。有什麼不對嗎?”
一股更深的戰慄從我心頭涌起,惡靈所製造的幻覺居然可以利用人心中的記憶虛構出一段極其真實的經歷,讓人深深的刻印在自己的記憶裡,這一點無疑是最可怕的,而烏裹這個敦厚地小夥子在清醒以後仍彷彿親身經歷過那段幻覺。無疑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烏裹,都什麼時候你還在胡說啊,都什麼時候了,誰要跟你成親啊。哼!”銀花臉面通紅的啐了一口。
“烏裹你在仔細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我還是不想親口說出他已經被惡靈附身這一事實,指望他能自己想起來。
烏裹顯然很是懷疑我們兩個的表現,四下一打量說道:“奇怪,這裡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哪座帳篷怎麼也好像見過。啊,這裡不就是我們碰到惡靈的地方嗎?你把我弄到這裡來幹嘛啊,林大哥。”
這個不開竅的烏裹。我剛要說話,銀花早搶白道:“烏裹哥,你怎麼還不明白阿,我們是在這裡碰到了惡靈沒錯,但是之後的什麼大戰瓦哈薩全是你的夢!你現在所處地也已經屬於庫依法瓦了!”
烏裹並不笨,只是有些過於質樸,一直沒有想到這個方向,看到我和銀花都是一臉沉重。烏裹又仔細想了想。臉上似乎有了些明悟:“你們的意思是,我們碰到惡靈後。我就做了個夢,而且夢遊到了這裡?”
我只能無力的垂下頭,話語沉重的說:“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只不過你不是做夢,而是那些惡靈們搞出來的幻覺。”
烏裹有些將信將疑地說:“那麼那些惡靈們呢,怎麼消失了?是不是林大哥你們把它們趕走了,還是……”烏裹臉上難看了起來,顯然想到了自己被附身的可能。
我和銀花同時沉重的點了點頭,烏裹沉默了下來,沒過幾秒,竟然『露』出了一絲大徹大悟的微笑道:“這樣也好,剛纔我聽銀花說,只有讓這些惡靈附在人身上,纔有機會把它們消滅,他們現在既然附在我地身上,只要我死了,它們也會死吧。林大哥,你動手吧!”
“你說什麼傻話呢!”我猛地擡起頭。雖然我也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可這兩天得相處,讓我早喜歡上了這個敦厚質樸的苗族小夥,而且他還完全清醒,我又怎麼能下得了這個手呢。
“林大哥,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不然惡靈們如果再破體而出,那時候遭殃的就是銀花和你了!”在這個生死關頭,烏裹表現出來的臨危不懼的取捨撥動了我心底的一個弦,我這才明白他爲什麼能成爲封守寨小一輩中的佼佼者,不僅僅是因爲他的強壯,更因爲他地氣度。烏裹的形象在我心中高大了起來。
“林大哥,我既然橫豎都是死,爲何不讓我爲你和銀花做點貢獻呢。即然我的早死可以讓你們擺脫困境,那麼一來我最想守護的銀花不會受到一點的傷害,二來能爲你們提供一次繼續走下去的機會,三來爲了寨裡不再受瓦哈薩詛咒的威脅,我就算死了也是與惡靈戰鬥的英雄。你也不想讓我成爲因爲夢遊而被惡靈吃掉地大傻瓜吧。”
烏裹依舊淡然地說道,而銀花早已經泣不成聲,我也爲他地那種從用的氣度折服,更明白他所說地是惟一正確,也是最好的選擇,可我不禁還是心存僥倖的問向銀花:“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來驅走烏裹身體裡的惡靈了嗎?他現在這不是好好的嗎?”
銀花絕望的搖了搖頭:“沒有了,被惡靈附身的人,除了一身的血肉被惡靈吸食殆盡,要不就是在這之前火化成灰與惡靈同歸於盡。”
說話間,烏裹的身體已經有了異變,先是小腹吹氣球似的鼓起一大團,看上去就像孕『婦』似的,然後渾身上下全部鼓起了這樣的包,並且彷彿有活着的小老鼠一樣在身體上來回『亂』鑽,烏裹這個鐵錚錚的漢子認不出發出一陣陣不似人類的痛叫,躺在地上直打滾,口水鼻涕鮮血混在在一起,塗滿了他原本剛毅的面龐。
“快動手啊!林大哥!給我個痛快的!”
我的心在滴血,手攥了攥獵刀,卻又忍不住鬆開。
就這麼一會兒,烏裹的身體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鼓起的那些大包又像是被放了氣的氣球,已經全部消失不見。而烏裹本來結實健壯的肌肉卻隨着大包的消去而變得以肉眼可以看得見的速度迅速乾癟起來,而且臉上也似乎瘦了許多。
烏裹強忍着疼痛勉強站了起來,一步一挨的向營地中的篝火走去,搖曳的火光中彷彿一個來自修羅界永不低頭的戰神。
每邁出一步,都要費去烏裹很大的力氣,而每邁出一步,烏裹也就瘦了一圈,他用異常虛弱的聲音說道:“林大哥,過來幫我一把,我知道你重情義,下不了手,我自己去。銀花,你把下午撿的那些柴全部放到火裡,不要一會兒堅持不到把我燒成灰,那可就壞了。”
銀花哽咽着點了點頭,飛快地跑到了篝火旁邊,一根柴一根柴往裡送,每一根鬥夾雜着她的淚水。
我不忍看到烏裹的痛苦,把他背在了背上,這才驚異的發現,烏裹本來比我還要高大的身軀在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內,竟然變得異常的輕巧,恐怕已經不足百斤。
等我把烏裹放在篝火旁的時候,發現烏裹更加的瘦了,甚至連身高都矮了不少,只剩下了皮包骨頭,臉上也是出了一層肉皮,看上去跟我之前在夢裡見到的骷髏頭也差不多。
“我站不住了。”烏裹伴着話語坐在了篝火邊,用手支着腦袋,那姿勢竟然跟我在夢中所見到又是十分的相似。
“我不行了。林大哥,銀花。在我死之前,你們能各自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嗯。”我和銀花異常沉重的點了點頭。
“銀花,你能把你的手帕送給我嗎?”
用雙手拿過銀花送過來的手帕蓋在了自己的鼻子上,烏裹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真香啊,林大哥,對你我十分佩服,我沒有別的請求,請你幫我照顧銀花,不要讓她受一點傷害,行嗎?”
我緊緊抓住他那雙變得跟雞爪差不多的手,強自不讓淚水從眼眶中滑落:“好兄弟,我一定不會讓她受傷害。”
這時候烏裹臉上有些地方的皮都開始消失了,『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他衝我『露』出了一個說不上好看絕對是最讓我震撼的微笑。然後甩開了我的雙手,滾進了熊熊的火中。這時候的他,身上已經沒有多少皮肉了,宛若一個白骨精,在火中從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