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藍。”齊子軒忍不住勸道,一雙手沉穩有力的抓住她的肩膀,“別鬧。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雖然勉強救回了性命,脈卻總是斷續着,寶芝堂的大夫還是每日用着野山參和血燕吊着,不時的加些止血化瘀的一兩味。
臉色看着一天天差了下去,原本就褶皺的皮膚卻更是凹陷下去,高聳的顴骨突出在外,慘白的皮膚再加上大塊的黃褐色斑點更覺得蒼老幾分。
“姑娘吃些東西吧。”這幾日馬爾藍看着也是清瘦不少。從前微微飽滿的瓜子臉此時卻明顯小了一圈,連帶着休息不好,眼眶周圍烏青一片。
青環心疼的叫廚房做了好些從前馬爾藍愛吃的菜,卻只是簡單吃了幾口便又跑到錢老夫人的房裡去了。
周氏被關在祠堂地下室裡,馬爾藍吩咐下人每日三餐好吃好喝的送去,起初幾日還叫囂着要絕食,不幾天便餓的受不了,乖乖的吃了起來,只是仍死鴨子嘴硬一樣每日對着門外罵罵咧咧,要出去給馬爾藍好看。
從前周氏的死忠下人被青環和三虎一個一個的從府裡踢了出去,連同周氏的遠方堂親管家也都辭退,暫時由三虎代替。
醜嬤嬤休息了幾日,身體逐漸恢復,在外飽經風霜,風雨飄搖了許久,身體卻大大不如從前,青環找到那日上族堂揭發周氏的粗使丫鬟,給了醜婆婆用,也不需在做些什麼事情,餘下的日子只管頤養天年就好。
齊子軒自從那日也再沒有來過,但卻每日準時派阿樹過來詢問一下。
青環卻開始忙碌起來。馬爾藍想起些事情交代卻裡裡外外找不到人。
這日夜裡,伺候馬爾藍睡下之後,青環躡手躡腳的準備離開。
沒走出外屋,只聽的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可是要去哪裡?”
“姑娘還是沒有睡着嗎?”青環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悶了好久,也沒有人和我談談心,坐着陪我聊聊吧。”身上披了間外衣,馬爾藍坐了起來。
“姑娘……”
“你如今年齡多少?”馬爾藍隨便說着,卻叫青環心裡一陣忐忑。
“青環今年二十有餘,姑娘這是……”
“你跟在我身邊,從小受了不少委屈,我雖不善言表,但卻也內心深知對你有愧。”馬爾藍嘆息一聲,雙眼迷離,讓青環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離婚禮之日還有幾日?”馬爾藍漫無目的的問着。
“回姑娘,還有七日。”
“以後嫁進了平南王府,就不比這裡了,可能我們以後的日子會比這艱辛數百倍,千倍,你若是不願意跟着我過這擔驚受怕的日子,就早些離開吧,至於安身,我自會給你足夠過下半輩子富足的生活,也算做這些年的補償了。”馬爾藍眼眸透過窗外,望向遠方,眼裡帶着些許憧憬嚮往,“也好找個人家,買上良田幾畝,從
此男耕女織,這樣一生雖說平淡些,但卻幸福。”
“姑娘這是什麼話?”青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閃淚光,“夫人彌留之際,對着奴婢千叮嚀,萬囑咐,此生此時要和姑娘永不分離,姑娘這是嫌棄奴婢了嗎?”
“我只是害怕,青環,身邊可以信任的人本就沒有幾個,如今是祖母,今後怕就會輪到你……”
“青環陪着姑娘也算是出生入死了幾回的,姑娘不怕,青環便更不怕。”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真正遇上了,還是怕,可又能怎樣。如此年紀便看盡世態炎涼,人心不古,說起來也只是表面上多了幾分勇氣罷了。
“平南王府不比咱們家裡,今後的路怎樣走,我的也是沒有打算的。”
“青環今生今世只跟定了姑娘一人,只要姑娘不棄,即便是死,青環也跟着姑娘一起去。”馬爾藍心裡感動不已。
眼看着婚禮在即,鎮北侯府又開始了往日佈置馬爾靜出嫁時的忙碌。
歷來帝王改朝換代之初,民間都是一番欣欣向榮的朝氣,府裡也是如此。自從馬爾藍手裡握權之後,下人們不知是懼怕她的威嚴作風,還是有心表現,都積極了許多。
窗外張燈結綵,男僕們在正院中央架起木梯,將大紅色的彩布一段一段的懸掛在空中,樹上又懸了紙糊的紅燈籠,上面還細心的貼上了囍字。
正堂裡的裝飾擺件也都從庫房裡挑了有吉祥寓意的拿出來,三虎給府里人手一份發了賞錢,在外面給丫鬟下人們都置辦了新的衣服,個個喜形於色,感恩戴德。
本該開心的時候,馬爾藍心裡卻五味雜陳,京中盛傳平南王府嫡世子婚禮聲勢之浩大是前所未有的。
這何嘗不是每個待字閨中的少女所夢想的,但馬爾藍卻深知背後的無奈,世人皆傳有着‘閻王退’稱號的齊子軒實則一往情深,用情專一。
馬爾藍如今和他綁在一起,不日就是同牀共枕,舉案齊眉的夫妻,卻根本對他無從知曉,這何嘗又不叫馬爾藍心生悲愴之感呢。
幾日如白駒過隙,飛快逝去,來不及感嘆,府裡已是一陣忙碌,門外的炮竹噼裡啪啦作響,蕩起的煙久久在空中瀰漫着散不開,鎮北侯府裡下人們彼此說話只能大聲叫着喊着,好不熱鬧。
媒婆帶着幾個梳洗的姑姑早早的等在外面,青環不知爲何,從早上開始便是淚眼婆娑的,連帶着馬爾藍也眼泛淚花,畫好的妝容一補再補,負責梳洗的姑姑直叫喚,“姑娘可別哭了,這大喜的日子最忌諱了。”
紅紗帳纏繞着梳妝檯,一方落地銅鏡照印出馬爾藍的倒影。鳳冠霞帔,紅脣皓齒,纖細的腰身顯得喜羣有些不合身,衣袖裡還被填了些鳳凰花瓣,從裡到外都隱約有着一股鮮甜的氣味,青絲高高的盤在頭頂繞成一個髻,簡單將鳳冠固定上,兩旁再添些細小的鏤金做成的花朵簪子,貴氣卻又不失大方。
遠山黛下眼波微顫,含情脈脈,翹鼻挺立,鳳冠上
細碎的流蘇照耀在馬爾藍精緻的臉上,整個人都耀眼起來。
“世子妃天生麗質,老奴看着想起了幾十年前夫人進府的時候,眉眼之間竟真有那麼幾分相像呢。”趙媽忙裡抽了個空,親自過來服侍馬爾藍鬢完了頭。
“親自爲世子妃梳了頭,去了夫家纔會夫妻和睦,白頭到老。”
“趙媽……”馬爾藍回頭凝望着這個和自己祖母相差無幾的老人,同樣是佈滿皺紋的雙手卻給了她無比的安定。
“老奴都知道的,世子妃就不必囑咐了。只是夫人從前康健的時候,就擔心您……”趙媽會意的點點頭,道。
“府上以後的事務都交給三虎了,他爲人忠厚老實,想必也可靠,過些我再打點一些,想來也不會過的太受委屈。”馬爾藍言語輕柔,想起從前祖母就是這樣哄自己入睡,講故事,不忍再想下去,對着趙媽道,“您且回去陪着祖母吧,她身邊要留個人在。”
“吉時已到,世子妃快些準備吧。”媒婆催促道。
“老身這就給世子妃蓋上蓋頭了,直到花轎落地,由新郎官親手摘了纔可,這之前世子妃且耐心等着。”
手裡捧了一雙彩石雕刻的鴛鴦,馬爾藍眼前一片大紅,身邊青環和媒婆小心攙扶着從裡屋徐徐走出來。
恍惚之間,馬爾藍彷彿回到那日從幕府老家一路風塵僕僕到京城的日子,只是陰差陽錯之間,如今的自己已是另一個身份,時光荏苒,再回去已是不同往日。
身邊丫鬟婆子們擠在兩邊的過道上,言語之間滿是羨慕之意。
走着走着,眼前竟出來一個人影。
黑綢做的鞋子腳面上各一繡工精細的圓形紋飾,除此之外什麼都檔得嚴嚴實實,青環望着馬世傑若有所思,卻又說不出來,試探一問:“老爺……”
“爾藍……”馬世傑支支吾吾,言語之中彷彿有什麼話要囑咐。
“嫁出去之後就是夫家的人了,不比家裡寵愛多一些,凡事要思慮周全,謹言慎行,孝敬公婆,和夫君琴瑟和諧,鸞鳳和鳴。”末了,突然又想起什麼似得,“還有你的妹妹,也要你這個做嫡姐的多多照應。”
蓋頭下馬爾藍早已是泣不成聲,幾日前青環用新鮮摘了的胭脂花瓣包着做成鮮紅色的指甲,滿滿帶在上面的飾物觸及到臉上感覺冰冷,“爾藍謹記父親教誨。來日方長,請父親和祖母多多保重身體。”
說着的時候,順勢跪在地上,留下青環和媒婆滿是詫異,“世子妃……”
重重的磕頭聲音湮沒在一片嘈雜的喜慶鞭炮鑼鼓聲中,卻一下一下直擊馬爾藍的心頭。
天佑爾藍,今生今世拼了命也要保護家人周全。
“世子妃……快些走吧,不然真是來不及了……”
剛纔轎伕匆匆來催,說是已經過了巳時,再不準備啓程怕是會誤了吉時。
“啓程!”綿延向前的送親隊伍前方,一個洪亮雄渾的聲音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