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腐爛與僵硬
星期天一大早,我接到陳天同的電話,要我趕緊回寢室,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我知道一定是跟張翼山之死有關,也沒叫醒大表哥,便急匆匆打車回了學校。
一進寢室,我就聞到一股惡臭。
“我靠,你們幹什麼了?我一天不在寢室就變成垃圾場了?”我掩住鼻子吼了一句。
“是啊,不知道怎麼弄得就這股味道了,我和老四也納悶呢!”陳天同皺着眉頭說,“得趕緊處理一下,下午寢室來客人呢!”
“什麼客人?”我問。
“那天在現場的幾個女的,她們比我更早看到屍體,據說是現場第一發現者,我要找她們來了解情況。”老大陳天同簡短地說了一句,“行了,先打掃衛生,快點找到是什麼東西臭了!”
“肯定是你們誰吃剩的火腿腸或者茶葉蛋忘記收拾起來就爛掉了!趕緊找找!”我說。
老大和老四同時點頭附和。
我們北大的寢室沒什麼優點,就是冬天暖氣給的足,有時候熱得過分,一覺睡醒口乾舌燥嘴脣乾裂。空間狹窄擁擠,冬天又關門關窗,要是有吃剩的東西忘記收拾,過兩三天肯定臭氣熏天。
於是我們三個人發動起來,牀下,牆角,暖氣片後面,所有目光涉及得到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除了發現大量“小強”之外,沒找到任何可疑的東西。
老大提着鼻子像獵狗一樣聞了聞,將目光對準吳立凡和張翼山的牀。
老大指着牀底說:“味道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我和老四也聞了聞,不由得點頭。
那張牀下襬了兩個皮箱,都是吳立凡的東西。他將皮箱拉出來,更大的臭氣洶涌而出,黑壓壓的一片“小強”從牀下里瘋狂爬出,一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把我們三人噁心得幾乎吐出來。
老四尷尬地說:“哎呀,真夠髒的……你們別動手了,我來吧。”
他起先是用掃把,但後來覺得不合手,乾脆直接用手伸進去摸索,我和老大陳天同捂着鼻子,不敢靠上前。
突然,老四說了一句:“喲,找到了,好像是一截火腿腸。”
老四吳立凡把那截“火腿腸”從牀下拿出來……
“啊!啊!啊!”老四發出撕心裂肺的怪叫,拼命將手中的東西丟出來,身體猛地往起擡,頭“咚”地一聲撞在牀框上,整個人立刻如泥一般癱倒
那根“東西”飛了出來,正掉在我和陳天同腳下。
我和陳天同低頭看去。
陳天同當即“哇”地吐了出來。
哪裡是什麼火腿腸?躺在我們腳邊的,是一根已經腐爛的手指!手指高度腐爛,露出慘白的骨頭,腐肉中的蛆蟲清晰可辨。
我胃裡也是一陣翻騰,強忍住沒吐。
陳天同邊吐邊往寢室外面跑,吳立凡則癱軟在地上,渾身發抖,幾乎暈過去。
我的胃裡翻江倒海,心中卻像被千把鋼刀猛刺,因爲我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張翼山少去一根手指的屍體——這根手指難道是張翼山的?
我不敢去看那根手指,顫抖着雙手掏出手機,撥打了吳敏的號碼。
放下電話等待吳敏的過程中,我的腦子裡面一直不斷重複着一個鏡頭。
那天凌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已經變成一具屍體的張翼山,搖晃着僵硬的身體走回到寢室,將自己斷掉的手指丟到吳立凡牀底下,然後用那雙目光渙散的死者的眼睛盯着我,還對我說了一句話:“沒事兒。”
沒事兒?怎麼可能!
難道當時他用疑問句的口氣說出這句“沒事兒?”就是想告訴我:“我都死了怎麼可能會沒事兒?”
我不敢想了……恐懼像一條巨蟒將我緊緊勒住……
聞訊趕來的吳敏在半個小時後到達我們寢室。這時候吳立凡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但神色凝重;而陳天同則又開始落淚,看來他們都已經意識到這根手指跟張翼山有關。
吳敏帶上透明塑料手套,小心地將手指揀起來,放進一個塑料袋裡,封好口。一系列動作專業而迅速,沒有絲毫猶豫。
“安然,這個發現非常重要,我馬上回局裡找人化驗,這根手指很有可能就是張翼山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喊了一句“你等等”便去看盆架上的盆和牙缸,我們三個人的盆具都已經刷過,而張翼山的自然沒人去動,那上面還沾着一點血跡。
我把盆交給吳敏,說:“這個也帶回去化驗一下,可能是張翼山的血跡。”
吳敏看着我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只留下被驚恐、悲傷和疑惑包圍的三個室友。
過了半晌,老大才用顫抖的聲音說:“安然,你說,那個手指頭是老三的麼?”
我點點頭,說:“很有可能……”
老大看起來又要哭,他真的是情感太外露的一個人。我只好說:“老大,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請來的人什麼時候到?”
“下午,下午1點。”
“好的,時間不早了,這個寢室今天是不能用了,你趕緊通知她們,地點改在師生緣咖啡屋。”
老大擡起頭,淚眼朦朧地說:“還要見她們?”
“當然了,必需見。事情越來越奇怪,我們要想找出兇手給老三報仇,必須要抓緊時間!”
我說這句話的同時,不知道爲什麼就有一種預感,張翼山的死不過是個開始,還會有其他人會遭遇危險,因此要趕在更多悲劇發生之前找出兇手。
老大陳天同抹了抹眼淚,說:“嗯,安然你說得對,我們必須給老三報仇,他死得太慘了!我不能就知道哭,還是你比較穩重。”
我們沒再多說,出門拉上老四往外走。老四受了驚嚇,這可以理解,同一根死人的手指頭在一間房子裡度過了兩個夜晚,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不過老四吳立凡已經出人意料地緩解過來了,此刻也洗過手,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直到今日我才發覺,吳立凡的膽量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老大給每一個受邀請的人打電話,又羣發了短信確認新的見面時間和地點。
中午飯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心情和胃口去吃,剛見了一根腐爛發臭的死人手指,誰能吃得下飯?我不由得又想到了常常要和這些屍體打交道的吳敏,心中一陣不是滋味。
下午一點,在“師生緣”咖啡屋的一張桌邊,我們迎來了三位重要的客人。她們三個人都是在那天早上比陳天同還要早一點發現張翼山的屍體的。
這三個女人,依次是曾莉莉,衛沛然和馬曉晴。鑑於三人在這次事件中的重要性,有必要花些時間來簡單地介紹一下。
曾莉莉,藝術系編導專業大二年級。這是一個典型的北方女孩,身材高挑,骨架也要比另外兩個女孩大一些,但絕對不會顯得臃腫,反而是曲線流暢,有着令人驚豔的身材。她的穿着隨意,耳朵裡總是帶着隨身聽的耳機,腦後束着馬尾,讓人一看便覺得有股當代大學生的青春氣息。
衛沛然,中文系古漢語專業大四年級。四個字形容這個女孩就是“古典美女”。無論穿着打扮,還是妝容氣質,衛沛然都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她本人很安靜,給人一種沒有生氣甚至是陰鬱晦暗的感覺,似乎誰說什麼都跟她無關。天知道老大陳天同花了多少時間說服她來參加我們的見面會。
馬曉晴則是另一個極端。雖然是小巧玲瓏形的南方女孩,但是穿着熱辣,打扮入時,頭上五彩繽紛,身上琳琅滿目。她有着一張娃娃臉,但卻畫着誇張的彩妝,配上染過色的頭髮,活像一個“芭比”。她說話很急,帶着揚州人的口音,給人感覺就好像一開口就要打架。她是法律系三年級的學生。
這三個人雖然容貌各異,性格迥然,但是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她們都是藝術特招生,特長項目都是鋼琴。而她們在發現張翼山屍體的那天早上,正是爲了要去琴房練琴,纔會目睹那血腥的一幕。
本來是老大陳天同請來的人,可現在他情緒還不太穩定,只好由我來主持這個所謂的“案情調查會”。
我儘量讓自己表現出冷靜成熟,大局在握的樣子,開口說道:“三位同學你們好,嗯,相信你們都知道今天請你們來這裡的目的,是爲了我們死去的兄弟張翼山。你們三位是最早發現屍體的,所以……實在抱歉又要讓你們回憶那一幕,但是請你們無論如何要幫助我們。我們先自我介紹一下……”
不瞭解情況的人恐怕還以爲這是三男三女的聯誼會,我們與曾莉莉,衛沛然和馬曉晴的接觸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的。與她們三人的談話讓我發現,整件事情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