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穎和石勒相視一笑,我們分批出城,那幾個部屬喬裝成農夫,我、司馬穎和石勒扮成兄弟三人,出城去外地做買賣。城門守衛盤問了一番,沒有起疑,我們順利出城。
城外有人接應,當我騎在馬上,回望平陽城的城門,在心中默默道:劉聰,劉曜,但願今不再相見,就當我們從未識過。
或許是劉聰沒有懷疑我的死,沒有追兵追來,我們十幾個人向東南飛奔,晝夜不停,偶爾駐馬休息。經過洛陽的時候,我曾想過,去接碧淺一起走,可是,一旦去了,陳永就會發現我的行蹤,那麼劉曜就會知道我是詐死,因此,我放棄了碧淺。
碧淺,我不是故意的,有陳永保護你、陪着你,你不會孤單的吧。
而石勒的部下是如何救出司馬穎的?
前個月,我讓晴姑姑傳話給他,讓他喬裝得了麻風病。看守他的守衛上報給劉聰,劉聰派大夫去瞧過,然而,大夫也擔心被他傳染,就胡亂地看了看,開了藥方就走了。
再過幾日,司馬穎的臉孔長了膿瘡,面目全非,噁心嚇人,其實那都是他自己塗上藥膏喬裝的,目的是讓那些看守他的守衛避之唯恐不及。
出逃這日,石勒的部下潛入那座小苑,找了一個身形和司馬穎差不多的麻風病人代替他,繼續被囚在小苑。
這招偷天換日,成功地救出司馬穎。
雖然我們都逃出漢國,可是,司馬穎有病在身,總是咳,我問他是什麼病症,他總說沒事,讓我不要擔心。
石勒道:“待我們安定下來,找大夫給王爺好好診治。對了,容妹妹,你想好了去哪裡嗎?”
我想過了,江南氣候溫和,適合養病,我和司馬穎的清靜之地就是建業。
……
石勒本想親自護送我們到建業,可惜軍情緊急,他不得不回去,吩咐三個部屬護送我們。
臨行前,他說要單獨和我談談,我隨他走到一條小溪邊,真心真意道:“我和王爺能夠重獲新,都是勒大哥的功勞。勒大哥,我不知道如何報答你?”
“這不算什麼,你就當做我是報恩。”他爽朗一笑,“可惜我不能護送你和王爺去建業。”
“軍務爲重,勒大哥,日後倘若得閒,可來建業看我。”我笑吟吟道,自從離開平陽,我就身心舒泰,從未有過的輕鬆與逍遙。
“好,我定會去建業找你,屆時你要帶我領略建業風光。”石勒硬朗的眉宇盈滿了笑意。
“一言爲定,勒大哥,希望不會連累你。”
“不會,陛下應該沒有起疑,否則追兵早就追來了。”他的眸光略略沉重,“容妹妹,你是否……喜歡王爺?”
我並沒有打算瞞他,既然他問起,我應該讓他知道,“很多年前,我和王爺一見鍾情。不久晉廷內鬥,我和王爺聚少離多;後來,王爺被劉聰囚在漢國,我只能對劉聰虛與委蛇,伺機救出王爺。如今,我和王爺好不容易逃出來,在建業過安靜的日子,這是勒大哥給我們的幸福。勒大哥,你會祝福我們,是不是?”
石勒抿脣笑起來,“做大哥的,當然祝福妹妹了。希望你和王爺在建業廝守一,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我眉開眼笑道:“謝謝。勒大哥,不知何時再相見,你珍重。”
他點點頭,拿出一袋東西,放在我的掌心,“王爺治病需要銀兩,這些銀兩不多,你拿着。”
司馬穎病得不輕,的確需要銀兩治病,我沒有推辭,接了銀兩,向他道謝。我想起晴姑姑和碧涵,於是道:“還請勒大哥幫我多多留意,倘若平陽的晴姑姑和洛陽有重大消息,你務必遣人告訴我一聲。”
他沉朗道:“你不說,我也會留意的,放心,晴姑姑的安危和洛陽的局勢,我會遣人告訴你。”
我瞧得出來,他好像還有話要說,有點欲言又止。然而,他終究沒說。
臨行前,石勒輕拍我的肩頭,再次叮囑道:“容妹妹,千萬保重。”
我騎在馬上,向他揮手,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爾後,我和司馬穎揮鞭策馬,趕往建業。
一路上,石勒的三個部屬爲我們打點一切,不久就到了建業。在城郊的一個村落,三個部屬搭了三間簡單而實用的草屋,添置了家用器具後就向我們告辭,回去向石勒覆命。
草屋前方有一片竹林,屋前有幾株桃李,屋後是一片野的花花草草,遠處就是一條小路和大片的樹林。司馬穎和我都很喜歡這裡的環境,與林木爲伴,與花草爲友,清幽寧靜,與世隔絕,一切都很怡人。
今日起,我就和他在這裡過上幸福、平靜的日子,度過甜蜜的下。
我坐在**榻上,默默地看着他,像是新婚之夜,心慌慌的,有所期盼,又有點緊張。他也看着我,眉宇含笑,俊眸點染了深濃的情絲。可是,他看起來很疲倦,我扶他躺下來,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我料想不到,司馬穎竟然病得這麼重。次日一早,我請了大夫爲他診治,從大夫的面色看來,病勢堪憂。
大夫開了藥方,我每日煎藥給他服用,湯藥卻好像不起效用,他沒日沒夜地咳。
司馬穎總是安慰我:“容兒,別擔心,我的身子我知道,沒什麼大病,就是虛寒了點,咳幾下,無妨。”
看着他蒼白無血的病容,看着他渙散無神的眼眸,看着他虛弱勉強的微笑,我拼命忍着,點點頭。爾後,我快步走出屋,淚水奪眶而出。
換了幾個大夫,所開的湯藥都沒有什麼效用,仍然咳得厲害。
“容兒,我又不是什麼大病,不必再花費銀子請大夫、買藥。”每當有新的大夫來診治,他總是這樣說。
“還有銀子,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病。”我鼓勵他,也鼓勵自己。
輾轉打聽到,建業城中有一個醫術高明的名醫,會治各種疑難雜症,於是,我進城去求那個名醫爲司馬穎診治。可是,再多的銀子,他也不出城行醫。我苦苦哀求,使盡各種方法,連續求了五日,白大夫才首肯。
看過司馬穎後,他一言不發地出了屋,凝重道:“這位公子多年傷病,一直沒有治癒,他的病症主要在肺,肺虛受邪,傷及肝腎,肺陰虧耗,藥石無靈。再者,他的肝臟皆已虧耗,已是油盡燈枯之境,最多能活三個月。”
晴天霹靂!
彷彿有人用棍子敲了我一記,腦子一轟,我眼前一黑,差點兒跌倒。
我懇求白大夫救救司馬穎,無論花多少銀子都沒關係。可是,他強調藥石無靈,沒治了。
最後,他還是開了藥方,說湯藥可減輕他的病痛。
拿着藥方,站在深秋的冷風中,淚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不,我不能哭,我不能放棄,放棄了就任何希望都沒有了,也許還有更高明的名醫見識過此症也說不定。
拭去淚水,正要回身進屋,我驚詫地看見,司馬穎站在門口,憐惜地看我。
我走過去,擠出一抹微笑,“外面風大,怎麼出來了?”
“白大夫的話,我都聽見了。”他淡淡地微笑,冰涼的手指撫觸着我的腮,“可憐的容兒。”
“相信我,還有更高明的大夫,我再去城裡打聽。”
“容兒,我知道自己活不過這個冬天了,之前我一直在騙你,因爲我不想讓你傷心難過。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要再浪費精力找大夫了,我希望在剩下的日子裡,每時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清晨看朝陽升起,黃昏看夕陽落下,晚上聽林間的寒風,或者我彈曲子給你聽,好不好?”司馬穎溫柔地笑,即使病容滿面,他的微笑仍然舉世無雙。
“好,我聽你的。”我忍着熱淚,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來。
“即使只有一日,能和你在一起,也是一。”他的嗓音異常柔軟,“三月是一,一月也是一,一日更是一。容兒,無論多少時日,我們曾幸福地守在一起,這一,足矣。”
我拼命地頷首,泣不成聲。
他執起我的手,就像爲人夫君那樣親暱道:“扶我回房,好不好?”
……
每時每刻,我們都在一起,時而在屋中各做各的事,時而在林間散步,時而坐在屋前相依偎,更多的時候,司馬穎臥**歇着。
這樣的日子,寧靜,平淡,如小溪之水,緩緩地流淌,沒有人比我們更自由自在、清心寡慾。
只是,他在夜間咳得越來越厲害,他的身子越來越清瘦,他昏睡的時辰越來越長,他的精神越來越不濟……我總是揪着心,害怕他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來了。
每日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探探他的鼻息;然後,祈求上蒼,讓他明日還活着,讓他活過這個冬天。
建業的冬天,只落了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