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陽光這麼好,上蒼也爲我送行。”立脫擡首望着明媚而涼薄的陽光,咧脣笑起來,“弟弟,很早以前我就想着這一日,離開部落,到一片無人認識我的草地放羊。然而,我要陪着溶溶,因此……這十八年,我每日都想着帶溶溶離開,可惜,她說,她不會離開,死也不會離開。”
“哥哥後悔嗎?”禺疆誠摯地問。
“不,我不後悔,我覺得我很幸運。”立脫豪爽地笑。
“我也很幸運。”陽光映照,禺疆的黑眼流光溢彩。
“我們兄弟倆,都是幸運的男人。你的閼氏是一個聰慧、能幹的女子,會協助你成就大業。”立脫拍拍他的肩,“對了,弟弟,那個無頭屍體,你早就準備好的嗎?”
“哥哥怪我嗎?”禺疆不答反問。
其實,他知道哥哥不會怪他,但是,他就是想親口聽哥哥說。
立脫舉目遙望,天際處的陽光燦爛得幾近透明,“應該說,我要謝你纔對。假如一定要怪,就怪你不事先跟我說。”
禺疆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動容道:“哥哥……”
立脫笑得豪邁,囑咐道:“好好幹,不要辜負大家的期望,更不能辜負阿爸和我的期望。我會在草原上的某個角落,打聽你的消息,關注你。如果你當選部落聯盟的單于,我爲你驕傲,爲阿爸驕傲。”
兄弟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
不日,新單于即位儀式在廣場舉行。
議事大帳前面,排開一長列的供桌,獻上牛、馬、羊三牲和各種瓜果,祈求天神和祖先保佑攣鞮氏部落和每家每戶安康快樂,佑護攣鞮氏部落在新單于的帶領下,草場富饒,牛羊成羣。
在神巫們的擊鼓奏樂中,禺疆頭戴白狐皮繡金錦帽,身穿青色緞袍,腰繫飾有獬豸的寶帶,外罩白色大裘,足登牛皮戰靴,華貴而隆重的衣袍,將他魁梧的身格、威武的氣度和霸氣的氣勢揮灑得淋漓盡致。
他威風凜凜地走到供桌前,面朝東方跪着,向天神和祖先虔誠地跪拜。
所有部民恭敬地祝賀、跪拜,攣鞮氏部落新一代的單于,誕了。
禺疆遙望天際,心裡默唸:禺疆成爲攣鞮氏單于,從這一刻開始!請天神和祖先佑助!
唯一的遺憾是,他不能在這個即位儀式、這個激動的時刻,與深愛的女子分享。
他想在即位儀式上宣佈:我的閼氏,就是楊深雪。
然而,他再三勸說,說得口乾舌燥,她也不同意。
他問爲什麼,她只道,時機尚未成熟。
即位儀式結束後,禺疆對所有人宣佈:倫格爾爲左大將,統領三千騎兵;塞南爲右大將,統領三千騎兵;麥聖爲護衛隊長,黑色陌爲副隊長,還提拔了一些千騎長、百騎長……而剩下的九千騎兵,禺疆親自統領。
接下來是美酒佳餚的宴席,全民狂歡。
楊娃娃仍是護衛打扮,站在人羣中遙遙望着他。
霸氣的他,隱隱閃現王者之氣的他,親近而又遙遠的他……
她知道,因爲她無意說的那些話,他正努力成爲她所說的那種男子,一步步地實現,現在,他實現了第一個目標。
也許,他本來就是胸懷大志的草原英雄,並非因爲她的激將才付諸行動、才竭力成爲攣鞮氏部落單于。她只知道,他已經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中,或者說,傷害過她、霸道而又溫柔、深情如海的男子,已經成爲她心之所繫、時刻牽念的人。
新單于即位後次日,丘林氏部落單于丘林基泰抵達攣鞮氏部落,祝賀新單于登位。
禺疆在議事大帳接待他,擺了豐盛的酒席,樂聲清揚,歌舞助興。
一口碩大的銀盤設在單于主座前方,木柴燃燒,跳躍的火光照在臉上,帳中每個人紅光滿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歡聲笑語。
帳外寒風肆虐,帳內溫暖如春。
楊娃娃站在禺疆身後,旁邊是洛桑、麥聖,在座的還有倫格爾、塞南等人,餘下的就是丘林氏部落的隨行人員。她看見丘林野與他父親坐在一起,無心歌舞,也無心吃喝,有點坐立不安,看看禺疆,又看看阿爸,幾次示意阿爸,似乎有什麼事。
丘林基泰大約四十歲,舉止粗野豪放,看似沒有什麼心機。
他痛快地喝了一杯烈酒,對禺疆道:“禺疆兄弟,我丘林基泰是個爽快的人,就不廢話了。今日來此,是替兒子求親來了。”
楊娃娃驚訝,想起那日風雪中丘林野所說的話,原來,他要丘林基泰來求親。
他應該知道愛寧兒的脾性,越是用強,愛寧兒越是反抗。
禺疆也是心驚,沒有料到丘林基泰竟然是爲兒子求親。
很明顯,求親的對象是愛寧兒。
他揮退歌舞,溫和一笑,故意問:“不知道丘林野兄弟看中我部落哪個姑娘?”
“野,你自己跟單于說。”丘林基泰笑道。
“尊敬的單于,我喜歡居次愛寧兒已經六年,我一定要娶她……我會愛護她、珍惜她,不讓她受點委屈,我會讓她成爲最幸福、最快了的女子,請單于應允我的請求。”丘林野站起身,激動地表達着自己的心願。
“原來是愛寧兒。”禺疆略略沉思,緊眉一笑,“我哥哥將唯一的女兒託付給我,我自會爲愛寧兒擇一良婿。”
“禺疆兄弟答應了?好,太好了……”丘林基泰哈哈大笑。
“別急,別急,雖說我是愛寧兒的叔叔,不過她……這麼說吧,這婚事,總得她願嫁才行。”禺疆面有難色,“倫格爾,你有何高見?”
“丘林野兄弟爲人豪放,弓馬騎射一流,也許再過幾年就是丘林氏部落未來的單于。他看中居次,是愛寧兒的幸運。”倫格爾明白單于的意思,“居次年方十六,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紀,部落裡也有很多英勇的男兒喜歡居次,非居次不娶……”
禺疆愁苦道:“丘林兄弟應該理解我的難處,哥哥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假如處理不好,部民們就會說我這個做叔叔的沒照顧好愛寧兒。”
二人一唱一喝,把丘林基泰唬得一愣一愣的。
丘林基泰是一個腸子一通到底的莽漢,聽不得這些彎彎繞繞的話,不耐煩道:“我替兒子求親,究竟行不行,禺疆兄弟就給我一個說法,成,十日後就把婚禮辦了;不成,我們立刻就走。”
禺疆也爽快道:“丘林兄弟是豪爽之人,好,我直言相告,這婚事,我得問問愛寧兒的意思。不過,我本人當然很願意攣鞮氏和丘林氏結成親家,我會盡力促成這樁婚事,請放心。”
丘林野知道,禺疆要問問愛寧兒的意思,那還有希望嗎?
他就是知道愛寧兒不願嫁給自己,才懇求阿爸上門求親,只要禺疆贊同這樁婚事,愛寧兒反對也無用。他原以爲禺疆是做大事的人,爲了部落會應允這樁婚事,然而,禺疆的態度竟然是這樣的。這下,他着急了,“阿爸……”
丘林基泰很清楚兒子的心思,只得道:“我知道,攣鞮氏部落有一萬五千騎兵,遠遠超過我丘林氏部落一萬騎兵。禺疆兄弟,我把話說在前頭,立脫已經死了,部落聯盟的單于會重新推選。除了攣鞮氏部落,須卜氏部落和丘林氏部落,也是大部落,也有資格當選部落聯盟單于。”
倫格爾笑眯眯道:“前兩任部落聯盟的單于都是我部落的單于,你的意思是,明年重新推選部落聯盟單于,須卜氏部落或丘林氏部落,將會取代我攣鞮氏部落嗎?”
楊娃娃明白了,丘林基泰爲兒子求親的籌碼,是部落聯盟單于的推選。
大大小小十個部落,如果有人蓄意搞鬼,禺疆想當選部落聯盟單于,勝算不大。
“只要是英雄,都可以當部落聯盟單于。如果居次答應嫁給我兒子,我保證,丘林氏部落一定支持禺疆當部落聯盟單于。”丘林基泰信誓旦旦地說道。
“假若居次不願嫁呢?”倫格爾直言不諱地問道。
“居次不願嫁,就不要怪我與禺疆兄弟爲敵。”丘林基泰恨恨道。
丘林野觀察着禺疆的反應,希望他會迫於威脅,或者念於這個利好條件而答應他的求親。
倫格爾笑起來,充滿了嘲諷與不屑。
禺疆安撫道:“丘林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慎重考慮。丘林兄弟大老遠地來,應該在我部落多玩幾日。氈帳已經爲你們備好,明日我會給你們一個答覆,丘林兄弟,如何?”
“不可以!”
一聲嬌喝從帳外傳來,衆人紛紛看去,走進大帳的是身穿大紅錦裘的愛寧兒。
乍見愛寧兒,丘林野激動得奔至她的面前,忘記了這是在議事大帳,忘記了衆目睽睽。
她嫌惡地瞪着他,他握着她的手,興奮道:“愛寧兒,你來了……”
丘林基泰搖頭嘆氣,其他人也是怒其不爭,被一個姑娘迷得神魂顛倒。
在衆人面前,尤其是在叔叔面前,被別的男子握着手,愛寧兒又羞又窘又怒,臉腮紅豔豔的,憤然地甩開他的手,怒斥道:“你來做什麼?誰讓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