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下場和丘林基泰一樣,剛剛接近紅綢,就被彈出五步外,四面朝天地仰倒在地,狼狽之極。
丘林氏和須卜氏的下場如此滑稽,各部單于更加不敢有所造次,靜觀其變,反正單于之位不會輪到他們。
禺疆與倫格爾對視一眼,略略點頭,然後走上前,略有緊張,步履沉重。
雖然胸有成竹,不過到底有點害怕,害怕天命的不可逆轉,害怕頃刻之間的一敗塗地。
然而,無論如何,他必須一試。
部民們和各部單于驚得目瞪口呆,眼如銅鈴。
一束強烈的金燦光芒籠罩在他身上,傾瀉如潮,金光閃耀,似金色又似透明,雪亮如刀刃寒光,強烈如正午陽光,璀璨到了極致。沐浴在強光中的禺疆,宛如天神從天而降,讓人情不自禁地敬畏、激動、狂喜。
衆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這神奇的一幕。
禺疆一無所知,兀自彎腰,輕輕握着紅綢的一角,猛一用勁,扯高紅綢。
霎時,紅綢悠悠地飄在在空中,彷彿清晨時分的朝霞彤雲,紅豔耀眼,緋彩流溢。
接着,他猛力地朝一旁摜去,紅綢緩緩飄落在草地上。
紅綢覆蓋下的景象,更是讓人匪夷所思。
草地上,金光四溢,流轉的細微顆粒匯聚成一束束光流,飄在嫩草上。
光流之下,是金黃色的細沙,那是沙海中陽光暴曬下的金沙,綢緞般光滑,卻彷彿賜予了天神聖光一般,神聖威嚴。這細沙有規律地組合成一個巨型圖案,這個圖案,讓部民們再一次敬畏如神明,讓各部單于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是攣鞮氏部落的徽記:一隻雄鷹振翅高飛,雄姿傲人,氣勢驚人。
禺疆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光閃耀、奪人心魄的部落徽記,一瞬間,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全身滾燙。
太不可思議了。
這一幕景象,非常真實,卻又無法解釋,難道這真是天神的旨意?
神巫跪拜在地,敬畏大地一般,朝着禺疆頌揚道:“天神,謝謝您的指示!尊貴的單于,天神已經明示,您就是天的兒子,我們至高無上的單于。兄弟們,部落聯盟新一任的單于誕了!”
蒼老的聲音有些顫抖,卻是誠摯的、熱烈的。
各部單于再一次面面相覷,敬畏而驚惶。
或許,他們都驚恐地聯想到,昨夜的**雷雨,就是天神的預示,就是在告訴他們:部落聯盟單于只能是攣鞮氏部落的單于,禺疆。
草原盛會的這三日,攣鞮氏部落左右大將找過他們,是威脅,是誘逼,恩威並施,說只要他們推舉禺疆爲部落聯盟的單于,攣鞮氏部落一定會施以援手,助他們度過難關。而之前,須卜也剛和丘林基泰也要他們推舉,迫於須卜氏和丘林氏的威逼利誘,在議事大帳,他們選擇了須卜氏和丘林氏。
而如今,他們萬萬不敢違逆天神的旨意,否則,他們就會遭到上天的懲罰,他們的部落就會經受飢餓和寒凍。
於是,他們陸續跪拜在地,遵從上天的安排。
聽着神巫的頌語,須卜也剛和丘林基泰對望一眼,針扎一般難受,爲什麼偏偏是禺疆?當真是天神的旨意?
看着各部單于紛紛下跪,他們無奈地嘆氣,大勢已去,無法逆轉。
終究鬥不過禺疆。
然而,他們也知道,禺疆的確是草原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的大英雄。
或許,這真是上天的旨意,天神庇佑着他——他大婚那日,差點兒死在他們的手裡,最終還是逃過一劫。
這麼想着,他們心灰意冷,屈身跪在草地上。
禺疆站得筆直,脊樑如峰,神色淡定,從容不迫,仿若天神傲岸不羣,俯瞰衆。
站在遠處的兩個女子,將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眼見烏絲轉身離開,楊娃娃立即跟上,讚歎道:“烏絲,你好厲害!你如何做到的?”
“神女,我會離開攣鞮氏部落一段時日,而您將會遭遇一次劫難,請您萬事小心。”烏絲答非所問,清冷的嗓音似乎夾帶着一絲疲憊。
“劫難?什麼劫難?”她剛想問清楚,烏絲卻故伎重施,一眨眼就輕飄飄地走遠了,白色的影子消失於明媚的陽光中,她抱怨道,“每次都是這樣,說話總是不說清楚,還不如不說。”
楊娃娃垂頭喪氣地回帳,想着烏絲說的那句話,什麼劫難呢?
還有,烏絲究竟是什麼人,她知道多年前發的事,可以起死回,可以預知未來,甚至可以搞出一些虛幻的東西,讓每個人都相信:那是天神的旨意。她,是人,還是巫,或者是神?她這麼幫助自己,難道是后土娘娘的安排?
忽然,一陣旋風從身側一掠而過,楊娃娃止步,定睛一看,那捂臉跑遠的女子,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路翻飛的淡黃裙襬如彩蝶撲翅,翩翩欲飛,灑落片片的憂傷。
那女子是丘林非瀾。
緊接着,又一陣旋風襲來,卻在她的身旁猛地頓住,卻是須卜瓏玲。
須卜瓏玲氣喘吁吁,捂着胸口斷斷續續道:“糟了……非瀾姐姐氣了……”
“誰惹她氣了?”楊娃娃奇怪地問。
“倫格爾,我和非瀾姐姐站在倫格爾和塞南等人不遠的地方,無意中聽到他們說的話,非瀾姐姐很氣,上前打了倫格爾一巴掌,轉身就跑了。”
“他們說什麼了?”
“他們的意思好像是,倫格爾是爲了牽制丘林氏部落,才故意接近非瀾姐姐,接着以非瀾姐姐要挾丘林基泰,並非真心喜歡非瀾姐姐。非瀾姐姐聽到這些話,很氣,就打了倫格爾一耳光。”須卜瓏玲簡略地複述了事情經過。
“這可真是……咳……”楊娃娃嘆氣。
突然,一抹高大的影子疾速地一晃而過,有如鹿奔,朝丘林非瀾的方向狂奔而去。
倫格爾。
楊娃娃微微一笑,“放心吧,總會雨過天晴的。”
……
禺疆順利當選部落聯盟單于,統領聯盟十個部落。
之後,須卜隆奇迎娶呼衍玫兒,呼衍揭兒迎娶須卜瓏玲,洛桑和真兒也在秋風乍起之際成爲夫妻。
遺憾的是,丘林非瀾一直不肯原諒倫格爾,即使倫格爾三次前往丘林氏部落拜訪,她始終不見他。
他很無奈,入夏之後再沒去過,想她如此心高氣傲,知道自己當初接近她的意圖,難免心裡不痛快,如今,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
又是一年秋天,楊娃娃來到草原已經一年多了,已經習慣了這片遼闊無邊的草原,習慣了草原上深藍、浩瀚的長空,習慣了氈帳、牛羊、秋風、狼嚎,習慣了牧民純樸的笑臉與鐵蹄馳騁的轟響,習慣了這裡的一切,習慣了禺疆激情不減的愛。
最初的一縷秋風,從樹梢滑過,驚黃了翠綠的葉子,凋落了枯萎的命,涌起陣陣涼意,彷彿**之間,秋意染黃了疏林草地,冷意瑟縮了牧民的脊背,卻迎來了一年之中最豐盛的季節、最歡樂的日子。
在這豐收的季節,部落聯盟中某幾個部落時不時地南下擄掠,如風如電的鐵蹄多次騷擾樓煩邊地,搶奪牛羊財物,劫掠婦女小孩。一眨眼功夫,邊地多個牧民區人去樓空,惟見一隊神出鬼沒的鐵蹄浩浩蕩蕩地揚長而去,徒留破損的氈帳、哭泣的老人、逃奔的雞鴨、狂吠的黃狗,灰白的絮草飄蕩在秋風中,漫天飛舞,滿目荒涼。
南下擄掠就能不勞而獲,得到過冬的牛羊財物,輕而易舉,韓氏、慄籍氏、沮渠氏三個部落的單于越發縱容下屬四處擄掠,獲取更多的過冬物資。
不久,樓煩王獲悉邊地慘況,勃然震怒,當即派出一萬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連掃蕩了韓氏、慄籍氏、沮渠氏三個部落。三部單于各攜一小隊騎兵拼命突圍,趕到攣鞮氏部落求援,懇請禺疆出兵幫助他們奪回部落。
禺疆安頓好三部單于後,立即招來聯盟各部單于,升帳召開緊急會議。
韓氏、慄籍氏、沮渠氏三部單于聲稱樓煩奪走了他們的草場,一定要奪回屬於自己的家園,懇請各部兄弟出兵,給樓煩一點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匈奴鐵騎的厲害。
最後商定,集結三萬騎兵,征討樓煩,奪回家園。
爲了樹立威信、展現雄風,禺疆親自掛帥,倫格爾爲左大將,須卜隆奇爲右大將,出兵的各部仍由各部單于率領,於凌晨時分整隊出發。
紅彤彤的太陽冉冉升起,禺疆率領各部單于在神龕祭天,祭祀活動結束之後,立即出發。
薄霧瀰漫,金豔的霞光刺破了青灰色的蒼穹,萬丈光芒之下,排列整齊的三萬騎兵靜穆地站立,腰桿挺直。
璀璨晨光中,繡着各種動物圖案的旗幡迎風飛舞,獵獵作響。
一聲低沉的號角響起,高亢綿長,綿綿不絕地傳向四野,直搗人心。
禺疆俯視衆將、衆騎兵,拔刀出鞘,斜指天際,黑色風氅迎風飄蕩,睥睨衆。
戰鼓擂動,聲聲震耳,與號角齊鳴,驚天動地,震盪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