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娃娃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掙開手,道:“大王,大單于不會善罷甘休,匈奴與月氏必定會開戰,這不是我的初衷。”
他一笑,朗朗陽光下,笑容是那麼悲悽,“那麼,我沒有選擇了?”
她的清眸流轉着堅定的光,“大王可以選擇匈奴與月氏戰禍不斷、靈塗炭,也可以選擇好好珍惜公主。或許,過不了多久,大王便會忘記一個曾經騙過你的女子,會傾心愛上雪夫人。”
未藍天心中劇痛,眼前這個女子,仍然美得令人屏息,卻決絕得令他陌。
或許,從始至今,他從未了解過她,也從未進入過她的心,她的心中,只有大單于,只有匈奴。
近在咫尺,卻感覺遙遠如天邊。
“深雪,你很殘忍。”他一字字道。
“只有殘忍,匈奴和月氏纔不會有戰爭,兩國邊民纔會有安寧的日子。大王英明睿智,必定不會爲了兒女情長而置家國利益於不顧,也不會爲了一個別國的女子揹負千古罵名,那不是我認識的大王,更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王。”楊娃娃堅定道,柔音鏗鏘。
聞言,未藍天心敬佩,自己看不透她,而她卻看透了自己,如此女子,世間絕無僅有。
他握着她的肩,目光森冷,“只要我一聲令下,你的大單于便會命喪於此,而你就會成爲我的王妃!”
她淡淡一笑,“我相信,大王不會這麼做。”
“爲什麼你這麼篤定?”他疑惑地問。
“大王,你真想看到兩國將士在**之間化爲累累白骨,看到兩國邊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嗎?假若大王真想挑起兩國戰爭,那麼,我只有一死謝罪!”楊娃娃絕烈道,眸光冰寒。
似有一柄匕首狠狠刺進他的心,痛楚蔓延開來,冰冷了他的手足,撕裂了他的身。
他竭力忍着那種撕心裂肺般的痛,朗聲道:“不愧是匈奴大單于的大閼氏!你爲了月氏與匈奴兩國將士與邊民着想,我豈能糾纏於兒女情長而輸給一介弱女子?”
她微微一笑,沒有忽略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色。
未藍天笑道:“既然你說任憑我處置,那麼,我要你的女兒嫁給我的兒子,這應該不會讓你爲難吧。”
楊娃娃一震,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天瞳,嫁給他的兒子?
不,不可以!
天瞳的終身幸福,必須由她自己決定,就算是母親,也不能早早地安排。
“如果我現在把天瞳許配給你大王的兒子,長大後,他們兩情相悅,那就很好;假如他們互相不喜歡、不滿意,那麼,豈不是誤了他們的一?”她莞爾道。
“閼氏的見解果然與別人不一樣,這麼說,閼氏不同意?”未藍天淺笑道。
“這樣吧,假如月氏未來的王子能贏得天瞳的芳心,我當然願意讓天瞳嫁到月氏。假如王子得不到天瞳的心,那我也只能嘆一聲無奈。再者,我擔心月氏未來的王子看不上天瞳呢。”楊娃娃見他志在必得,唯有這麼說。
“閼氏還是不願意……”未藍天惆悵一笑。
“兒女自有兒女的想法,作爲父母,爲兒女定下終身大事,並非爲他們好,反而是害了他們。”楊娃娃解釋道。
或許,他提出這個要求,是爲了彌補自己的遺憾吧。
然而,無論如何,她不能犧牲天瞳的終身幸福。
他面色一暗,“閼氏所言也有幾分道理,或許是我強人所難。”
他終究是輸了,原本,他就沒有與大單于爭奪的機會,莫說她早已心有所屬,即使是她心中無人,她也會傾心於大單于的吧。
大單于神武睿智、霸氣內斂,是廣袤的草原上無人能比的雄鷹,是大漠南北令人聞風喪膽的蒼狼,只有他,才配得上眼前這個才智無雙、胸襟廣闊的女子。
楊娃娃勸道:“雪夫人身世可憐,是值得大王呵護的女子,與她在一起,大王一定會開心快樂。雪夫人也會一心一意對待大王,大王想要的,不就是一心一意嗎?”
一心一意?
他祈求眼前女子的一心一意,卻永遠得不到。那麼,是否轉一個身子,就可以得到?
雪夫人,與楊深雪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心思單純,從心智上來說,是一個小姑娘。
單純,是最潔淨的,纖塵不染。
擁有她的單純,是不是一種意外的幸福?
未藍天黯然一嘆,“深雪,你欺騙了我,也許你是無可奈何、事出有因。我終究被你說服了,也許,太過執着,幸福就會悄悄地溜走。”
她靜靜地聽着,眼眶溼潤。
“但願你記得我今日提出的要求,日後大力促成。”
話落,他微微一笑,陡然上前,在她的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然後,毅然轉身離去,步履沉重,背影蕭索。
明媚的陽光灑遍天空,月氏王從容不迫地離去,撒手的風度令人敬服。
那只是一個輕淡的吻,一個訣別的吻。
一滴淚悄然滑落,落在冷涼的秋風中。
楊娃娃輕輕笑了,心中酸澀。
她傷害了他,而他終究原諒了她,依着她的意願撤兵
多年以後,匈奴與月氏多次攻伐,她無法預知緣何戰火蔓延,是她的兒子頭曼向月氏屬地擴張,還是月氏不斷地挑釁,她無從猜測。
那是身後事了。
馬蹄踏響,她的大單于向她伸出長臂,拉她上馬,緊抱着她。
秋風飄蕩,劃過臉龐,有些冰涼,心中卻暖洋洋的。
她的身後,一直有一個男子守護着她。
從此,大漠狂沙,千里雪原,廣袤蒼穹,皆有他陪着她,策馬縱橫,情深繾綣。
大單于俯在她的耳畔,熱脣吻着她的耳珠,“我看見他吻你了,告訴我,他答應你撤兵嗎?”
他灼熱的鼻息激得她全身戰慄,她笑道:“答應了,大單于,我好想單于庭啊,什麼時候拔營回去?”
他箍着她的細腰,“你答應月氏王什麼?”
楊娃娃閃避着他的熱脣,“大單于不愧是大單于!我答應他,大單于的女兒長大後,嫁給未來的月氏王子。”
“就這樣?”他縱聲大笑,瀟灑不羈的笑聲飄蕩於風中,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笑什麼?”她側身睨他。
驀然間,大單于吻住她的芳脣,沉聲呢喃:“我等不及了,即刻趕回單于庭,多幾個女兒,好讓未來的月氏王子挑選。”
……
番外:瞳心意遠
春去秋來,單于庭的湖水依然清澈,單于庭的花草依舊嬌豔,唯一改變的是單于庭的主人。
草原四月天,依舊蕭肅沉涼,乍暖還寒的春風拂過,黃地上吐出嫩綠尖兒,綻放一抹綠意。
“居次,這會兒大單于正與月氏王會談呢,您不能去……”真兒憂心道,追出寢帳。
天瞳轉身站定,幽幽地看着已養了三個兒女的真兒,堅決道:“不必擔心,我自會等他們談完了再進去。”
自大閼氏離世後,真兒就一直服侍天瞳。
三四年來,天瞳一直視她爲親厚的長輩,從不對她嚴厲過、說過重話,只因她是媽媽唯一信任的侍女。
真兒不再多說,天瞳轉身朝穹廬大帳走去。
望着居次遠去的背影,真兒輕輕一嘆。
人人皆道,天瞳居次是另一個大閼氏,容貌酷似其母,年方十六,卻無尋常年輕女子的活潑開朗,孤傲冷豔,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真兒覺得,居次的性情與大閼氏不太像,唯一相同的是,居次愛恨分明、性情剛烈,認定的事,就會一往無前。
天瞳站在穹廬大帳前,身姿端雅,翩躚如蝶。
朝陽當空,朝霞的彤彩爲單于庭籠上一層金紅的輝彩。
清晨的薄霧緩緩流動,空氣仍是清涼,春天還未真正到來。
有人撩起穹廬大帳的簾幕走出來,卻在瞬間站住。
天瞳擡眸望去,兩個男子也看着她,一個是驚喜地笑了,一個是深藏不露地看着她笑。
她柔聲問道:“哥,大單于在裡面嗎?”
頭曼與天瞳同歲,卻長了一副魁梧的身板,眉眼粗豪,從鼻樑與雙脣就可看出他的容貌傳承了父親的豪俊。如今,他已是匈奴驍勇善戰的勇士,更是單于庭與各部貴族女子思慕的英勇男兒,不單單因爲他是現任大單于擇定的未來大單于。
頭曼憐愛道:“在裡面,你找大單于有事?”
見妹妹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他對旁邊的中年男子介紹道:“妹妹,這是月氏國大王。大王,這就是我的妹妹,天瞳居次。”
天瞳冷淡地看他一眼,淡淡頷首,冷傲逼人。
雖然月氏王已不年輕,卻仍然俊美如天神,比哥哥更俊朗,比大單于更俊逸。
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子,然而,她毫無所動,任何男子都比不上她深愛的那個男子。
此次月氏王帶着王子來到匈奴單于庭,是爲兒子求娶已故大單于的女兒,天瞳居次。
月氏王聲稱:已故大閼氏早於多年前對他承諾過,大單于的女兒嫁給月氏王子。
天瞳的冷淡,月氏王未藍天並未在意,微笑着點頭,灼灼地看着她。
居次與深雪,的確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