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只是爲心中所愛決鬥。”劉聰堂堂正正地說道。
“孩兒也是如此,既然孩兒和四哥喜歡同一個女子,只能出此下策,決出勝負。”劉曜朗聲道。
“你們——”劉淵指着他們,痛心疾首道,“真被你們氣死了,兄弟倆爭一女,這傳了出去,成何體統?”
“還請父王不要插手此事,就讓孩兒自行解決。”劉聰道。
“雖然刀劍無眼,但孩兒絕不會傷及兄弟。”劉曜道。
“好!好!好!”劉淵氣得直瞪眼,濃眉倒豎,威嚴地下令,“來人,將那女人帶走!”
“父王……”劉聰和劉曜異口同聲地喊。
兩個護衛押着我,劉淵諄諄教誨道:“聰兒,曜兒,你們兩個是我最喜歡、最器重的兒子,我不希望你們爲了一個女子傷了和氣。這個女子,我帶進宮,你們喜歡打就打個你死我活。”
他們齊聲喊道:“父王……”
劉淵怒哼一聲,率先離去,“沒我的傳召,不許進宮,帶走!”
護衛押着我,跟着他離開小苑。劉聰和劉曜想追來,卻終究止步於門前。
……
在寒風中待了好久,我再次病倒,劉淵命大夫爲我診治,呼延王后撥了兩個侍女服侍我。
這場病,足足養了個月纔好。期間,劉曜和劉聰都沒有來瞧過我,也許是劉淵下了死命令。
這月,只有蒹葭、蒼蒼照顧我、陪着我,沒有人來看過我,除了爲我診治的大夫。如此,倒是落得清靜。只是,我想不明白,劉淵把我安置在宮中,有何長遠打算?這樣就能阻止兄弟倆不再爭嗎?
我所住的小苑叫做流雲軒,位處王宮東北角,後苑種植了修竹、松柏、梨樹、桃樹和杏樹等等,清靜幽雅,頗有意境。
再過三日就是新春元日,侍女蒹葭、蒼蒼說,元日前夕,王上要在宮中設宴,屆時我也要出席,因此,她們要我養好身子,臉上去了病容才漂亮。
劉淵爲什麼要我出席晚宴?那豈不是要我和他們相見?
晚宴這日,午後,蒹葭、蒼蒼爲我梳妝,忽然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量中等,內穿一襲錦衣,外披紫貂裘,面容俊白,頗爲俊俏,尤其是那雙流光瀉玉的眼眸,瞳仁晶亮,神采熠熠。
這少年有點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兩個侍女福身行禮,“奴婢見過六王子。”
原來是六王子劉乂。
他爲什麼來這裡?
“六王子有什麼事嗎?”我淡淡一禮。
“父王差我送來今晚宴會的衣袍。”他含笑看我,命後面的侍女奉上,“父王說,您務必穿上。”
“六王子可知爲什麼?”
“您想知道緣由,出席晚宴就會知道了。”劉乂意味深長地笑。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想着這個六王子雖然過了年只有十三歲,卻人小鬼大,精得很。
時辰將至,她們爲我穿上衣袍和貂裘,驚歎它們的華美與貴氣。
在我眼中,這衣袍和貂裘不算多麼華貴,可是她們沒見識過大晉皇室的用度,自然滿口稱讚。
緗色衣袍,白狐貂裘,穿在我身上,再勻妝梳髻,去了這個月來的病容,容光煥發,明眸皓齒,的確別有風姿。
天色漸暗,她們帶我來到設宴的殿堂,堂中坐滿了人,人聲鼎沸,一眼望過去,錦衣華服,貂裘鶴氅,繽紛耀目。不過,漢國是匈奴人所建的小國,吃穿用度自然不能和中原正統大晉朝相提並論。
有些好事者轉頭望我,目光訝異、戲謔、不屑。我踏入殿堂,挺直腰桿走進去,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我,我更應該讓她們看看我的傲骨與氣度。前面忽然出現一個俊俏的少年,眉宇含着溫潤的笑意,“父王讓我恭迎您的到來。”
六王子劉乂。
我隨他走,原來,劉淵將我和他安排在一個宴幾。
對面就是劉聰和劉曜的宴幾,他們的身邊是精心裝扮的髮妻。那兩個女子看見夫君都望着我,眼神深沉,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剜我一眼,拉拉他們的鶴氅,讓他們別失禮。
我收回目光,心想,劉淵把我軟禁在宮中,不許他們來看我,倒是一個阻止兄弟倆自相殘殺的好法子。只是,漢王打算長期囚我在王宮?
漢國的文臣武將濟濟一堂,劉淵、呼延王后和張夫人還沒到,他們就隨意地敘話、說笑,毫不拘禮。
“六王子,你母親呢?”我注意到,六王子不與人談笑,好像在想什麼,自得其樂。
“在我年幼時,我母親就不見了。”劉乂語聲平靜,可是聽得出來,他的心因爲母親的離去而傷感、落寞。
提起他的傷心事,我不好意思再問什麼。
他面如軟玉的小臉佈滿了悵惘之色,“父王說,也許母親思念家鄉,就一個人回家鄉了。”
我一愣,隨即釋然,也許劉乂的母親有自己的牽掛,就不告而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牽念與故事,若能像他的母親那般率性而爲,就不會這麼累。
終於,漢王、呼延王后和張夫人駕到,衆人起身相迎。
侍女端上菜餚美酒,劉淵站起身,舉杯說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話,陳述這一年來漢國的發展壯大,感謝諸位文臣武將爲漢國立下的汗馬功勞,無論是出謀獻策,還是征戰沙場,都是英勇的大英雄。最後,他說將會對功勞卓著的人封官賞爵,今晚就敞開懷抱,大塊吃肉、大碗飲酒,不必拘禮,以求賓主盡歡。
於此,宴會開始。
樂起,美姬翩翩起舞,長袖飛旋轉成空。
劉聰、劉曜的目光時不時地轉到我這裡。他們的眼中蘊着諸般情緒,似有千言萬語對我說。
劉乂很照顧我,總是爲我夾菜,讓我多吃點。
他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處事卻從容不迫,有禮有節,圓滑世故,讓人驚訝。
幾個王子循序向漢王敬酒,待輪到他,他行至中間,高舉酒樽,“孩兒敬父王,願父王貴體康健,心想事成。”
劉淵捋着灰白的鬍鬚,慈祥地笑,“乂兒乖。”
父子倆一飲而盡,劉乂又道:“父王,孩兒懇求父王一事。”
“什麼事?”
“孩兒多方打探,終於找到母親了。”
“哦?找到你母親了?”劉淵分外驚詫、欣喜。
劉乂朝我走來,笑眯眯地看我,我一震,他所說的母親不會是我吧。
這是怎麼回事?
他拉着我來到前面,對漢王、衆人道:“父王,她就是母親,父王還認得母親吧。”
我徹底地呆了、懵了,我竟然有這麼大的兒子?
劉淵走過來,驚喜地拉着我的手,“錦兒,真的是你?”
錦兒?我更糊塗了,這對父子究竟想做什麼?
“父王,孩兒終於找到母親了,孩兒有母親了。”劉乂開心地叫道。
“好好好,乂兒有母親了。”劉淵笑眯眯道,“錦兒,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父王,孩兒的母親,應該尊稱夫人吧。”
“對,我高興得忘了。”劉淵向羣臣宣佈,嗓音渾厚,“乂兒的母親,是氐族大單于單徵的女兒,單千錦。前些年,錦兒無故失蹤,如今乂兒找到她了,就封她爲‘夫人’。”
“謝父王。”劉乂拉拉我,我只能謝恩。
我是單夫人,是六王子劉乂的親孃,再也不是劉聰和劉曜喜歡、爭奪的女子。
名分一定,誰也無法更改。
劉聰看着我,劉曜也看着我,眉目驚疑,面色凝重。
這個轉變太突兀、太出乎意料,他們絕對沒想到吧。
……
晚宴散了,劉乂護送我回流雲軒。
在寢房,他黑亮的眼眸流光溢彩,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異樣光彩,“母親,你一定覺得疑惑。”
我頷首,這事應該是他和漢王串通的。
“母親的確在多年前無故失蹤,父王派人四處查探,也找不到母親。”他的眸光溫潤得似能擰出水來,“在我印象中,母親美麗嫺雅,你比母親更美。雖然你與母親長得不像,不過很少人見過母親,只要我說你是我母親,你就是我母親,誰也不敢質疑。”
“這是你爲漢王分憂想出的妙計?”
“四哥、五哥隔三差五地懇求父王將你賜給他們,父王不勝其煩,就讓我想想法子,阻止他們爲了你傷了手足情誼。”
話雖如此,縱然我的身份已定,他們就會甘心嗎?
劉乂寬慰道:“別擔心,父王已經下了嚴令,他們不會再爲此事而大動肝火。”
我憂心道:“那你父王……”
他微微一笑,“父王知道你曾是四哥的侍妾,不會對你怎樣的,你大可放心。”
希望劉聰和劉曜不再做出激烈的事,只是,我搖身一變,變成漢國單夫人,再也無法改變這個身份嗎?
劉乂像個大人似的拍拍我的手,“母親,如今你已經貴爲夫人,誰也不敢欺負你。再者,有孩兒保護你,你不必擔心。”
我感激地笑,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觀察入微,善解人意,可真難得。
既然漢王爲我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解決了這個紛爭,那我就安心住在這裡,走一步看一步。
劉乂讓我早點歇着,然後離去。
蒹葭、蒼蒼正爲我寬衣,外面傳來喊聲,“容兒……容兒……容兒……”
有兩個人的聲音,劉聰,劉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