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金墉城,騎馬來到鄉野的一戶農家,我問:“碧淺呢?那人把她帶到哪裡去了?”
劉曜抱我下馬,“應該在裡面,放心,他不會對她怎樣,只是不讓她妨礙我們。”
我想去看看碧淺,他不讓我去,將我拽進一間寢房,關上門。
方纔在路上,我就在想,上次表哥救了我,他怎麼想?時隔四月,他爲什麼突然出現在金墉城?他是否已經知道我的身份?
心中盤旋着諸多問題,他狠狠扯過我,將我抵在牆上,我纔回神,緊張道:“你不要這樣……先放開我……”
“你是晉帝的皇后、羊獻容?”劉曜攬緊我的腰,貼着他強壯的身。
“是……你別這樣,我喘不過氣……”我掙扎着,腰間卻越發緊挨着他。
“爲什麼騙我?”
“我沒騙你……”
他眯着眼,目光微厲,“你並非姓容。”
我反駁道:“八年前,你也騙我啊,你說你姓明。”
劉曜捏着我的下頜,微微擡高我的臉,“上次我自報家門,爲什麼你不說?”
這人好霸道,我不喜歡這種脾性的男子,嘀咕道:“你又沒問,現在你不也是知道了?”
他說,上次被迷暈,之所以沒追我,是因爲有要事在身,就派一個叫做陳永的下屬,也就是那個帶走碧淺的男子,立即追趕我和表哥,一路追到洛陽,暗中盯梢,並將打聽到的事飛鴿傳書給他。於此,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晉帝司馬衷的皇后。
對於我的身份,劉曜自然吃驚,想來洛陽見我一面,可是礙於公務纏身,直到現在纔來。
我又開始好奇了,他到底是什麼人?
“上次我遇見你,晉帝在長安,你怎麼會暈倒在雪地?”他對我上次的說辭起了疑心,眸光森冷。
“那件事,我不想再提。”我不想多說,更不能說出司馬穎,因爲我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好,那就不提。容兒,你已經被廢,與其在金墉城被人暗殺,不如隨我走。”劉曜希翼道,黑眸炯炯,“嫁給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不會讓你身臨險境,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爲什麼姓劉的男人都是這個德行?讓我跟他們走,嫁給他們,許給我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是,我對他們沒有男女之情,如此結合,會有幸福嗎?
劉聰那樣殘暴的男子,一個已經讓我承受不了,我不知道劉曜的秉性、脾性究竟如何,只能道:“就算我是廢后,是庶人,但我到底是司馬衷的妻子。我早就對你說過,我心中只有夫君一人。”
“你喜歡司馬衷?”他又驚又氣,恨鐵不成鋼似的,“你怎麼會喜歡司馬衷?”
“雖然陛下無力朝政,但也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樣失智、懦弱、無能,他畢竟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君,此此世,我只能忠於他一人。”我說得冠冕堂皇,希望他會放手。
劉曜的語聲中交織着鄙夷,“他保護不了妻小、家人,也保護不了自己,他無力朝政,正因爲他的癡傻無能,才致使晉廷內鬥不息、山河動盪;正因爲他的失智、呆愚,纔有先皇后賈氏把持朝政,挑起諸王內鬥。元康二年,趙王篡位,司馬衷被趕到金墉城,任人宰割,這時候,天下萬民才知道,坐在洛陽宮城龍座上的天子呆傻無能,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何況是大晉江山?”
他所說的都沒錯,我無力反駁。
他接着道:“先皇后賈氏專權,臣民還不知道天子這麼無用;他被趕到金墉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震驚了。君威喪失,皇權淪落,尊嚴掃地,宗室諸王將會以趙王會榜樣,開始矯詔抗命;文武百官對天子失望透頂,開始離心離德;天下萬民不再覺得天子乃天命所歸,開始覺得這個傻皇帝是一切兵禍、災難的禍端。”
是啊,這樣的天子,任何一個宗室親貴、藩鎮統帥都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晉廷,文武臣工只能選擇明哲保身,對上陽奉陰違、對下狐假虎威。
司馬衷不僅無法保護自己,保護不了家人,更害得天下大亂、兵禍連連、靈塗炭;他的聖旨詔令一文不值,他的話形同放屁,徹底淪爲宗室王爺、強藩統帥爭權奪利的**。
劉曜竟然看得這般透徹,竟然洞悉這麼多,他的確睿智多思,非池中之輩。
我冷冷道:“既然你這麼說,我想要什麼,你都可以給我?”
他鄭重地頷首,“你說,你想要什麼?”
我的雙臂環上的脖頸,傲然引頸,堅決道:“我是大晉皇后,廢立數次,身不由己,尊嚴掃地,遺臭萬年。我不會再嫁,更不會再嫁一個無法保護妻小的夫君;假若真的再嫁,我要嫁一個睿智賢明、深謀遠慮的帝王,手握兵馬,掌控朝綱,像秦皇漢武那樣的帝王,以受萬民敬仰的天子之尊君臨天下。”
劉曜看着我,有些發愣,目光卻凌厲如刀,令人害怕。
這張冷厲剛毅的臉孔,這雙飛拔如劍的白眉,這雙深邃若淵的眼眸,與劉聰一樣,面目粗獷豪放,不似中原男子,令人難以忘懷。他的容貌異於常人,可謂天異相,古來異相者皆非凡人,必能建功立業,有所成就,必定在竹帛青史上留下不朽的一頁。
天異相的劉曜,是何出身?是什麼人?
對了,他和劉聰都姓劉,這二人有關係嗎?
“我的容兒,志向、眼光果然不一般。”劉曜微微含笑,“八年前,你我初次相遇,你的志向就不一般,不嫁我這個並非出身高門的亡命之徒,還說我不配當你的男人。當初我覺得你眼光太高、心術不正,如今我覺得,以你的家世、出身,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出奇。”
“那就好。”當年我十六歲,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爲我真的想嫁一個家世良好的夫君,可以保護我、呵護我一,不再受人欺負。
“既然你有此要求,我自當努力。”
“好,待你位尊九五、君臨天下的那一日,便來娶我。”
“你會等我?”他問,眉宇含笑。
“會。”我莞爾輕笑。
“那便好。”
我輕推他的胸膛,劉曜出其不意地吻我,我連忙避開。
他染了欲色的黑眸略微清明,“不願意?”
我蹙眉,“你先放開我……”
他高尖的鼻子輕觸我的鼻尖,炙熱的鼻息燙着我,“上次你說有孕在身,我知道你騙我,但我沒有拆穿你,我只是不想再強迫你。你可知,那**總是出現在我的夢中?我無法剋制地想你,當我在雪地裡看見你,你知道我多麼高興嗎?容兒,八年前你我繾綣**,八年後我們再次相遇,上蒼註定了我們會幸福地在一起。”
“對你來說,八年只是彈指一瞬,可對我來說,八年是沒有盡頭、毫無希望的等待與煎熬。已經晚了,就算我們重逢,我也是他人婦。”
“我不介意。”劉曜緩緩搖頭,眸色深深,“你我之間沒有任何障礙,無論你是晉廷皇后,還是他人婦,在我眼中,你什麼都不是,只是我劉曜要定的女人;就算馬踏宮闕、踏平洛陽,我也要帶你走!”
我大駭,他說什麼?馬踏宮闕?踏平洛陽?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淡淡一笑,眸色越來越沉,“容兒,你會等到我君臨天下的那一日,看我一統江山、受臣民敬仰。”
腦子裡亂糟糟的,我訝異地問,“你是……”
這般霸氣、狂妄的話,令人震驚。
君臨天下,一統江山……他也是匈奴人?與劉聰有關係嗎?
……
四月的風拂在臉上,暖暖的,癢癢的,愜意舒適;郊野的陽光明媚燦爛,整個天空流光溢彩,漫山遍野的野花在暖風中搖曳多姿,清新的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芬芳。
劉曜牽着我的手,漫步在鄉村林野間,碧淺和陳永在後面跟着。
很久沒有徜徉在寧靜如畫的鄉野,雖然覺得風光優美,卻無法淡定從容,因爲,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麼樣。
來到一片綠茵茵的草地,小河慢悠悠的流淌,彷彿這個亂世的硝煙烽火、金戈鐵馬與它無關。
碧淺和陳永遠遠地避開,我看不見他們。劉曜拉着我坐在草地上,從身後抱着我。
反抗也是無果,我索性任由他了。
“隨我走,好不好?”他的臉頰蹭着我的腮,語聲溫和,“給我一些時間,待時機成熟,我娶你爲妻。”
“待你功成名就的那日,再來洛陽找我,那時,我會嫁給你,絕不食言!”我清冷道。
“難道你還想再等八年?”劉曜陡然拔高聲音,扳過我的身子,緊盯着我的眸,“我找你整整八年,我們還有多少個八年可以等?假若你有何不測,或者你再嫁別人,我怎麼辦?”
他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可是,這只是我的權宜之計,我怎會跟他走?
他的掌心貼着我的腮,沉沉道:“容兒,既然上蒼讓我找到你,我就不會再放開你,我要把你留在身邊,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這番話,發自肺腑嗎?就算是,他爲什麼喜歡我?喜歡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