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自己有所要求,我就成全你。”我看向碧淺,“碧淺,安排貴人去浣衣。”
“是,皇后。”碧淺應道。
“謝皇后恩典。”碧涵叩謝道。
這天寒地凍的冬季,雙手浸在冰水中浣衣,痛楚可想而知。讓她去浣衣,到底是我心軟,狠不下殺手。
夜裡,碧淺道:“皇后這麼做,會不會太便宜貴人了?皇后想想,貴人好幾次置您於死地啊。”
我淺淺一笑,“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不如把她交給你。”
銅鏡中的碧淺慌張地推辭,“這怎麼可以?”
我道:“沒事,放膽去做吧。”
因爲,她的清白被碧涵毀了,她受了這麼大的侮辱,都是拜她的昔日姐妹所賜,我就讓她處置碧涵,出這口惡氣。
三日後,碧淺向我稟報,碧涵任勞任怨地浣衣,雙手紅腫得可怕,還染了外寒,咳嗽低熱,病怏怏的。她還說,她讓人在碧涵的膳食中下了媚藥,那夜,沒有男子解救,碧涵被折磨了一整夜,看起來挺慘的。
“碧淺,總是沉湎於過去的傷痛,這日子會很累,沒有日光,沒有溫暖,你覺得呢?”我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往前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明媚,是不是?”
“奴婢明白,奴婢會記住皇后的教誨。”碧淺抿脣微笑。
我這麼告誡別人,可自己做到了嗎?
……
不幾日,我以大晉皇后的名義下詔,貴人行止不端,惑亂宮闈,廢貴人爲庶人,宣平公主由皇后羊氏教養。
我不能讓碧涵翻身再起,而且,只要我捏住她的致命要害——司馬翾,她就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事,就在我下詔廢貴人的次日,孫皓匆匆進宮,告訴我,洛陽令何喬帶兵包圍了平西將軍周權的府邸,殺了周權。
就在這日,何喬下詔,廢皇后羊氏爲庶人,命其遷去金墉城。
沒想到,區區洛陽令,竟然膽敢下廢后令,把我呼來喝去,這大晉,這世道,真的亂了。
我不是母儀天下的國母,和司馬衷一樣,威嚴掃地,身不由己,只是一個被人操控、利用的**。這是永康元年我被冊立爲大晉皇后之後,第四次被立,第四次被廢。
誰給他的雄心豹子膽?
表哥道:“如今這世道,羣雄並起,能者居之,只要手握兵馬就是天王老子。何喬膽敢這麼做,是不滿周權在洛陽作威作福、橫行無忌,是利慾薰心。”
“我總覺得事情不是這麼簡單。”
“容兒,你以爲……”他也猜到了什麼,何喬有膽量下廢后令,不單單是利慾薰心。
“他一向與碧涵有勾連,會不會他被碧涵利用了?”我尋思道,“或者是他聽命於司馬顒,才膽敢下廢后令?”
“也有可能。”孫皓深以爲然地點頭,“無論如何,我會藏好宣平公主,只要我們手中有小公主,碧涵就不敢亂來。容兒,何喬廢你爲庶人,讓你搬去金墉城,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會會何喬。”
“爲什麼?”
我望着殿外的鵝毛大雪,緩緩笑起來。
我倒要看看,他如何令我移駕。
次日午時,何喬果然帶着兵馬來到昭陽殿,那陣仗,彷彿他是手握強兵的大將軍。
我站在殿階上,他在衆下屬的簇擁下邁步而來,威風凜凜。他站定在我面前,腰背挺得直直的,“本官也想給皇后下禮,不過本官昨夜接到從長安快馬送來的密詔。陛下命本官來昭陽殿宣旨廢后,請羊庶人遷出昭陽殿,暫住金墉城。”
孫皓冷沉道:“還請何大人出示密詔。”
何喬笑道:“難道楊將軍不信?”
“廢后非同小可,陛下斷然不會無緣無故地廢后。何大人若無廢后詔書便是矯詔,皇后完全可以治你死罪,滿門抄斬。”孫皓寸步不讓。
“既然楊將軍執意本官出示密詔,本官就讓你死心。”何喬奸詐地笑。
他從部屬手中接過一卷黃綾,展開來,孫皓湊上去看,面色大變。
我早已猜到,何喬必定會做足功夫,否則他如何令我去金墉城?
這卷密詔,可能是司馬顒下的,也可能是何喬僞造的。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只能暫時認命。
何喬陰沉道:“羊庶人還是儘早去金墉城,對了,據聞宣平公主失蹤多日,羊庶人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小公主失蹤一事,我也聽聞了,我深居昭陽殿,怎麼會知道小公主的下落?勞煩大人爲陛下尋回小公主罷。”我微扯脣角。
“本官聽聞,前貴人與你有點過節,小公主失蹤,似乎與你有關。還請庶人交出小公主,否則,如果小公主有何不測,庶人難辭其咎。”何喬道。
“何大人,小公主失蹤怎麼會和她有關?”孫皓怒道,“何大人這麼說,是否有真憑實據?”
“雖無真憑實據,但心知肚明,假如羊庶人決意不交出小公主,別怪本官不留情面。”何喬道。
“你想怎麼樣?”孫皓眉宇沉肅,殺氣迫出,“雖然皇后被廢,但也不是你想殺就殺。只有陛下才能治罪,難道何大人想越俎代庖?”
“本官並無此意。”何喬陰險一笑,“請羊庶人速速前往金墉城。”
我冷眼看他,“何大人,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我銘記在心,你最好尋求多方庇佑,否則,有朝一日,我復爲皇后,你有何下場,無須我言明吧。”
何喬深深地笑,“好氣魄,那就要看羊庶人能否等到復立皇后的詔書。”
我笑,“拭目以待。”
……
此次被廢,果然與碧涵有關。
然而,她沒有追來金墉城逼我交出宣平公主,也許是她想找到女兒後再找我算賬。再者,她也知道孫皓會盡全力保護我,就算她想下殺手也討不到多少便宜。
我叮囑表哥,一定不能讓碧涵找到司馬翾。
很快,我就知道,她之所以按兵不動,是因爲她知道,有人不會放過我。
表哥說,河間王司馬顒擔心我再次被奸人利用,更擔心我被東海王司馬越操控,對他不利,就決定賜死我,以絕後患。
司馬顒連續下了幾道詔書到留臺,污衊我與亂臣賊子謀逆,命留守洛陽的官員殺我。幾位官員就是不奉命行事,還冒死上奏爲我求情,赦免我。
“容兒,河間王不會放過你,還是儘快離開洛陽吧。”孫皓憂心忡忡道。
“河間王矯詔殺我,有你在我身邊,我不怕。再者,不是有幾個官員爲我求情嗎?”
我不想離開洛陽,我要等司馬穎重握權勢、東山再起,回來找我。
司馬顒派來賜死我的尚書叫做田淑,他手持毒藥,幾個官員百般阻止,也阻止不了他來金墉城的步伐。田淑直闖我的寢殿,盛氣凌人,不可一世地俯視衆人。
他喝道:“羊庶人下跪接旨。”
我不得不屈身,卻沒有下跪,我知道這不是司馬衷的詔令,是司馬顒矯詔。
尚書田淑老調重彈,污衊我謀逆,多次被奸人利用等等,賜我一死,以謝天下。
“廢后是陛下的妻子,陛下怎麼會賜死廢后?這詔書是假的,不是陛下的諭旨。”孫皓憤憤道。
“本官從長安來,這詔書自然是陛下所下,千真萬確。”田淑道,“本官要執行陛下旨意,所有閒雜人等退開!”
司隸校尉劉暾不卑不亢地喝道:“田大人,爲虎作倀,必遭天譴。”
孫皓怒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等絕不會讓你枉殺無辜!”
田淑氣得發抖,怒指着我們,“你們……你們都反了……來人,來人……”
孫皓橫刀在前,殺氣凜凜,“河間王矯詔,陛下不知情,我等誓死保護廢后!田大人若要毒殺廢后,就先問問我這把寶刀!”
銀光寒芒映上田淑的眉睫,他眉心一跳,嚇得面色慘白,“你們……好,好,本官一定會參你們一本。”
“田大人,還不回去覆命?”劉暾譏諷道。
“還不滾?”寶刀刺出,刀鋒凜冽,孫皓怒指田淑。
田淑一驚,嚇得連連後退,跌在地上,爾後趕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逃了。
我冷冷一笑,權當看一場無稽的戲。
……
此後,河間王司馬顒再也沒有下詔、派人來殺我。
找遍了金墉城,還是沒有青衣的蹤跡,我禁不住想,他真的死了?
整個十一月,沒有戰事。
表哥安排在金墉城保護我的守衛,阻止不了劉曜,他總有法子闖入金墉城。
十二月初,我在花廊賞雪,紛紛揚揚的白雪飛落天庭,以絕美的舞姿、潔白的身軀飄落人間,爲這個髒污的世間妝點,掩蓋那觸目的骯髒與醜陋。
碧淺回去取傘還沒回來,忽然,我感覺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猛地轉身——
我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就在這個瞬間,他的狠擊讓我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看見一堆嗶啵燃燒的篝火,篝火上燒着一口小鍋,鍋中的水噗噗地冒着熱氣。
這是一間簡陋的農屋,我坐在一張毛茸茸的虎皮上,外面風雪簌簌,嗚咽之聲不絕如縷。
有人推門進來,我擡頭看去,豔紅的火光照亮了他黝黑的臉膛與輕微的微笑。
劉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