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儒的車駕在次日午後駛離京城往家鄉行去,李尋儒是三朝元老,從□□建國一直到劉適登基,都位列朝班,此次被劉適褫奪官爵,以一介布衣之身返回家鄉,多少也讓人唏噓。
朝中衆臣現在分爲兩派,一派忌憚着劉適的恩威,都沒有前去送行。另一派對李尋儒多少覺得欽佩,都讓下人送去了臨別贈禮,更有少數,親自爲他踐行。
官道上,幾位老臣惺惺相惜,默默無言。良久,李尋儒對他們一抱拳道:“多謝衆位大人前來爲李某踐行,李某感恩在心。當今陛下年紀尚幼,往後,還要請衆位大人多多勸誡。”
幾人正說着話,遠遠的,北軍中侯衛忠的車駕駛了過來。
衛忠在侍從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衛將軍。”衆人見他走來,急忙行禮。
“哼。”李尋儒轉過身去,沒有看他。
衛忠沒有理會他對自己的冷漠,對他輕輕抱拳道:“李大人此行一路順暢。”
“在下一介布衣,何勞未來的國丈親自送行。”
“衛某慚愧,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女兒。”
“現在才說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女兒,早些時候幹什麼了。”
“大人,別再說了。”一旁的蔡大人拉了拉李尋儒的衣袖,“衛將軍對陛下也是一片忠心,當初若不是衛將軍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齊王,怎麼能迷惑的了甘家的勢力。不管怎麼說,大人也不該對衛將軍惡語相向。”
“李某不敢認同蔡大人的話,你我皆食皇家俸祿,理應爲陛下分憂解勞,當初衛將軍將衛家姑娘嫁給齊王殿下,這是臣子的本分,臣子爲陛下分憂還要談講條件不成。如今陛下穩坐江山,衛家姑娘就該功成身退,隨齊王殿下返回齊國,哪有滯留京城之理,這豈不是讓天下百姓笑話。”
“你……”衆人面面相覷,沒想到李尋儒如此不通情達理。
“大人之言,句句振聾發聵,老臣實在慚愧。”說完,衛忠對他抱了一拳,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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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這封奏摺,你已經寫了六七個時辰了。”衛宅,老管家站在衛忠的身邊給他添了一杯茶。
“哎……”衛忠重重一嘆,“我實在不該怎麼勸誡陛下。”
“老爺,恕在下多嘴。小姐與陛下青梅竹馬,當初老爺爲了先帝的囑託,讓小姐嫁給齊王,就已經讓小姐受盡了委屈,如今難得陛下還念着舊情,想要冊立小姐爲後,老爺何必在意那個倔老頭的胡言亂語。”
“我何嘗不想讓敏兒留在京城,我膝下無子,就這麼一個女兒,當初讓她遠嫁齊國,我也痛心萬分。只是,木已成舟,天下悠悠衆口,我實在不能不考慮啊。”
“那老爺就保持沉默,如果陛下已經決定了,老爺你就算勸誡又如何,依舊改變不了陛下的心意,還傷了小姐的心,倒不如什麼都不說,一切由陛下做主。”
“你……哎。”衛忠看着自己的老官家,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次日早朝,劉適坐在大殿正中,掃視了一圈殿前衆臣,輕輕開口道:“衆卿家可有本奏。”
底下衆人面面相覷,半晌沒有人出來說話。
“那就……”劉適正想要說退朝。丞相張壽走了出來。
多日來,朝中衆臣因爲立後之時,已經吵作一團,唯有丞相一直一語不發。如今,眼看事情就快有了定局,他卻突然站了出來。
“張愛卿。”劉適微微一愣,開口問道:“張愛卿有何要奏。”
“陛下,微臣舉薦一人爲陛下充裕後宮。”
劉適的臉色暗了暗,耐着性子問道:“誰。”
“老臣的小女兒。”
“你……”劉適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殿中衆臣立刻交頭接耳起來。
“陛下千萬不要發火。”宋鹽站在劉適的身邊小聲地提醒道。
劉適平復了一下自己翻騰的情緒,低低地說道:“張愛卿果真是對朕忠貞不二。”
“舉賢不避親。微臣的小女今年剛好年滿十六,微臣自信,從小對她管教有方,如今她是品行端莊,大方得體。”
站在另一邊的衛忠,身子明顯的抖了抖。
“准奏。”劉適一反常態的一口答應下來。
殿中一片譁然,衆人驚愕不已。
張壽轉向衛忠,對他哼哼一笑。不料劉適突然又接口說道:“朕就封她一個美人,待朕守孝期滿,即刻接往後宮。”
殿中又是一片譁然,張壽不敢相信的看着劉適,大聲地叫了一聲:“陛下。”
劉適沒有看他。
御史大夫王德生上前一步大聲說道:“還望陛下三思,張大人畢竟是一國丞相,丞相之女屈居美人之位,實在說不過去。”
“宋鹽,宣朕口諭,張德生殿前失儀,貶官三級,外放出京。”
“陛下。”王德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劉適。
劉適站起身來往殿內走去:“退朝。”
張壽看着劉適的背影,禁不住地抖了一抖,暈倒在地。
“張大人……”殿中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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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即將塵埃落定,不久,三月守孝期滿,衆位藩王陸陸續續的離京回國,劉越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京城了。
臨行之前,太后說要舉辦家宴爲齊王送行。
仝玉第一次以齊王侍妾的身份出席了宴席,而文重也以齊王新任幕僚的身份隨行。雖說是家宴,但是參加的人除了各位王爺,王妃,還有朝中的一些重臣。粗略算下來,也有一百多人。
劉適和蘭素太后坐在正中主位,劉越攜着衛敏兒坐在右側首位,仝玉因爲身份低微,和文重一起坐在大殿的最末處。
悠悠樂聲中,舞姬們翩翩起舞,歌頌着這太平盛世。蘭素太后穿着百鳥朝鳳的紫色九褶裙端坐大殿之中,雍容華貴,容光照人。
仝玉小聲的和文重耳語:“太后果真是第一美人,怪不得先皇寵了她一輩子。”
文重一語不發,他目不轉睛的看着蘭素,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端着酒杯的雙手不停的顫抖。
仝玉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關切地問道:“先生,你怎麼了?”
文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心內是錐心刺骨的疼痛,手中的力道不受控制般加重。砰的一聲,翠玉酒杯被他捏的粉碎。
“先生,你流血了。”
文重看着自己指肚上汩汩涌出的血珠,悽然一笑:“二十年了,我心裡流的血比這多的多。”
大殿中,鼓樂聲不絕於耳,,沒有人注意到殿中一角的他們。
酒過三巡,太后推說身體不適便提前離席了。衆人起身跪地恭送。只有文重愣愣地坐在那裡,盯着蘭素離去的身影,一動不動。仝玉心中一驚,心想先生近日究竟怎麼了,竟然這般失禮。趕緊拽了拽他的衣袖,拉着他跪了下來。
太后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盡頭,文重依舊盯着她離去的方向,肝腸寸斷。
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卻又仿似相隔萬里。他六神無主的對仝玉說道:“我,我身體很不舒服,先走一步。待會倘若殿下問起,你幫我解釋一下。”
“好。”仝玉見他臉色極爲難看,急切地說道:“這宴會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散,先生你快些回去歇着吧。”
“嗯。”
文重悄聲退出了宴席,腳步不由控制的向着長樂宮走去。
“什麼人。”宮門外,守門的小公公攔住了他的去路。
“微臣……微臣是齊王殿下的太醫,這次隨殿下由齊國一同來京。方纔,宴席上,太后娘娘不勝酒力、身體不適,以致提前離席。齊王殿下擔心太后,遂遣微臣前來爲太后娘娘診治……這是微臣的腰牌。”
文重趕緊遞上自己的腰牌。
“是這樣啊……不過太后娘娘這會可能已經歇下了,你等在這裡,我去通傳一聲。”
“煩勞公公了。”
文重站在宮門外,來回地踱着步子。厚重的宮門阻擋了他千山萬水的思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公公折返了回來:“這位大人,請進吧。”
“你……你是說,太后同意我,我爲她診治了?”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盼望着的重逢就在眼前,一時間,文重手足無措。
“是啊,太后聽說是齊王殿下派你來的,便馬上同意了,別囉嗦了,快進去吧。”
“是,謝謝,謝謝公公。”文重慌亂地應着,躬身走了進去。
殿內,一個宮女見他進來,迎上前去:“是齊王殿下身邊的太醫嗎?”
“正是在下。”
“太后娘娘在偏殿等着你呢,隨我來吧。”
文重跟着她走了進去,手心內全是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