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月初的時候,冰雪消融,路邊的雜草抽出嫩芽,棉袍換上夾衣,沈府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爲府裡大少爺的大婚做準備。
沈少澤是沈府這一代的嫡長孫,又是沈府當家人老太太的心尖尖,再加上沈府也許久沒辦喜事,這一場大婚是牟足了勁要大大的熱鬧一番。
飄香院。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玻璃花房上,反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李寶珠穿着一件淡綠色繡荷葉枝蔓的褙子,同色百褶裙,彎腰給一株杏花澆水。耳畔兩粒水滴一般的耳環輕輕搖晃。
紅秀輕手輕腳走過來,怕碰到花花草草,卻抑制不住滿臉的喜色:“小姐,我才聽門上說,沈公子中了狀元呢!”
“哦……”李寶珠低頭拿着剪刀剪去枯黃的枝蔓,淡淡的應了句,似乎並不意外。
以她對阿澤的瞭解,他中狀元是遲早的事,不僅僅是才華,更重要的是沈貴妃在後廷的受寵和權勢,還有沈家長子——也就是沈少澤的父親,沈臨雲時任吏部尚書。
吏部乃六部之首,沈臨雲這個吏部尚書更是被稱爲天官,由此可見沈家如今的崛起之勢,勢不可擋。
若不是因爲顧忌沈少澤年紀太小,會惹人置喙,早在三年前那次會試,沈少澤便是狀元了。
“小姐!”王媽媽滿面笑容小跑着過來,“小姐大喜啊,剛纔奴婢在外面,聽到街上都傳遍了,沈大公子中了狀元,現今報信的人已經到了沈府,說很快就要大公子到魁心堂和關帝廟形香,許多人等着看熱鬧哩!”
準姑爺中狀元,這讓飄香院的所有人都與有榮焉。
“瞧你們高興的,好像中狀元的是你們自己一樣。”李寶珠笑道,放下剪刀,在柳絮端來的盆中洗了手,轉身朝房內走去。
“小姐,這裡的鳳仙花開得好,奴婢摘一些給您染指甲吧?”柳絮跟在李寶珠身後說道,“還有十來天就是正日子了,正好染上指甲……”
李寶珠搖搖頭,“不用了,我這手還要做許多事,沒的糟蹋了。”
且不說做藥膳,光是每天晚上在仙園裡耕種,指甲上的顏色幾天就掉光了。
“小姐。”見李寶珠過來,青花和蘭花忙站起來問候。她們正坐在廊子下的小凳子上,一個手邊一個大籮筐,腳邊堆着一摞藍稻。
上次她倆被罰跪在雪地裡好幾天沒能下牀,好在她們跪的時間不長,沒有落下什麼病根。
等到能下牀了她們才知道錦華姑姑犯了錯,被李寶珠找藉口發落,遭了大罪。
連錦華姑姑那樣有貴妃娘娘爲靠山的人,都被人家折磨的生不如死,何況她們這種小蝦米?
由此青花蘭花兩個丫頭立刻老實了,李寶珠叫她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每天那一大堆藍稻的任務就交給她們了。
她們雖然心裡苦悶,也只敢私底下抱怨,後遺症是每次見到十三或者趙嵐,她們總是面露驚恐,把他們倆當魔鬼對待。
吃過早點後,李寶珠如往常一般,坐着馬車向甘泉街駛去。
她每天的出行都很規律,先到濟世藥鋪,或者查看賬目,或者幫忙坐診鍛鍊醫術。有時病人多忙不過來的時候,她還要幫着抓藥煎藥。
帶着一身淡淡的藥香從藥鋪離開,李寶珠站在街旁,隱隱聽到有一片鑼鼓震天的聲音傳來。
“小姐,必定是沈公子拜香回來了。”紅秀樂滋滋的踮着腳朝遠處張望。
街道兩旁的商戶們聽到動靜也全都跑出來看熱鬧,議論紛紛,未出閣的少女們也打扮的花枝招展朝路中間擠。
狀元本身就是天下皆知的新貴,更何況這位狀元又是連公主都配得上的沈家大公子。
若是普通貧寒人家的讀書人,說不定便有等着搶親的了。
車隊慢慢駛過來,路過仙蹤林的時候似乎略微停了一下,隨後便繼續朝前走。
前面鑼鼓開路,一匹樑頂插金花,十字披紅的高頭大馬出現在視野中,馬背上一個身穿紅衣,頭束三叉紫金冠,顧盼神飛的少年郎端坐於上。
那少年眉如劍,眸似星,脊背挺直,表情淡淡的坐在馬上,對於身邊無數的恭賀聲都泰然處之。
偶有少女爲狀元郎風采所迷,抑制不住把手中繡有自己名字的香帕扔過去,接着便有無數人效仿之。
五顏六色的手帕香囊朝狀元郎飛去,甚至還有把鬢角間剛採摘來的鮮花扔過來的。
不一會高頭大馬上便落了許多帕子,有的甚至飛到了少年狀元的肩頭上,惹得圍觀者一片轟然叫好聲。
“怎麼這麼不害臊!”紅秀看着那些扔帕子的女人,憤憤不平道,“不知道沈公子已經定親了嗎!”
“喲,這位小娘子莫非也瞧上了狀元郎?”旁邊客棧門口一個豐碩婦人調笑道,“瞧小娘子長得也不錯,即便狀元郎定親了,那樣的標緻人物,哪怕給人做個妾室也不錯啊……”
紅秀臉色一紅,啐道:“呸!滿嘴噴糞!”
那婦人不以爲意,扭身朝逐漸走過來的車隊拋了個媚眼兒。
李寶珠站在人羣后,看着馬背上俊逸飛揚的少年受萬人敬仰,彷彿與自己離得很遠。
在她還是公主的時候,她覺得與他很近,在她只是李寶珠的時候,她也沒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有多遠。
可當她恢復雲夢公主的記憶,卻只能是李寶珠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自己彷彿離他原來越遙遠。
遠遠的,他的目光彷彿不經意般朝這邊看過來,與李寶珠的視線對在一起。
他的眼神是驚喜的,是思念的,是脈脈含情的。
可李寶珠心中卻莫名有些酸澀。
看着那張熟悉的容顏,熟悉的幽深黑眸,李寶珠忽然很想對他說出真相。
她還想問問他,往日的海誓山盟都去了哪裡,爲何她受傷昏迷乃至移魂後的這一年多時間裡,他就能輕易的和有着另一個容貌的女子在一起。雖然兩個人都是她,可李寶珠和雲夢公主明明有着完全不同的容貌,在對上沈少澤溫情的目光時,李寶珠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失落起來。她知道所有人,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