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珠已經在沈貴妃的側殿裡躺了好幾天，一直在發燒，渾身一陣冷，一陣熱，整個人燒的迷迷糊糊。
偶爾清醒一瞬間，很快又昏昏沉沉睡去。
昏迷的時候她不停喚着沈少澤的名字，聽的不眠不休陪在她身邊的沈少澤心痛不已。
這恐怕是她活了兩世生的最重一場病。
不但沈貴妃時常問候，就連皇帝聽說他親自封的那位壽寧縣主病了，也親自來探視過一次。
太醫院的太醫們更是輪番過來診治，可也只能醫治她的風寒，然後開大量保胎的湯藥給她灌下去，對她吃下去的九香軟筋散束手無策。
沈少澤小心把她扶起來，端着湯藥碗喂她，柔聲哄她：“珠兒乖，把藥喝下去，很快就會好了……”
昏迷中的李寶珠似乎能聽到他的聲音，只要是他喂的藥，全都乖乖張嘴喝下去。
即使是最苦的藥，她也只是輕輕皺着眉頭。
“珠兒好乖……”沈少澤從宮女手中接過錦帕給她細心的擦去脣上藥漬，見她額頭上都是汗，又把帕子浸溼絞乾給她擦拭。
一襲莊重華服的沈貴妃坐在一旁看着，搖搖頭，緩緩說道：“畢竟有了身子，總是喝這麼多藥，肚子裡的孩子怎麼受得了？”
沈少澤沉默着給她擦汗，沒有應答。
如果珠兒和孩子只能選一個，他自然毫不猶豫選擇珠兒。
何況現在他根本沒得選擇。
“貴妃娘娘，沈翰林，縣主貴體虛弱到極點，女子有孕後本就體虛，縣主受了風寒，看起來心裡還受了些刺激……”太醫院院使斟酌着說道，“如果不服用這些湯藥維持，恐怕……”
沈少澤聞言手微微一顫。
她受了什麼刺激？一定是那天早晨她看到的那幕，傷了她的心了……
這幾天他聽着沈一的彙報，知道她住在沈七那裡，知道她親手做飯，一個人吃飯，身邊只有一隻小狐狸陪着……
可他卻根本沒有去跟她解釋，去陪着她，而是一意孤行，配合太子查前皇后和雲夢的事情，甚至於爲了得到鄭貴妃的信任，配合她派來的官妓演戲……
以至於她陷入那麼大的危機中，他都沒有及時出現。
想到她懷着他的孩子，一個人站在大雨中，被灌藥，被扔進水牢中……
沈少澤的心就像是在烈焰中被炙烤焚燒，恨不得立即毀滅自己……
他一動不動看着牀上閉目沉睡不醒的清稚臉蛋，平靜的問：“你們太醫院還沒找到九香軟禁散的解藥嗎？”
“這……”院使後背的汗瞬間冒出來，低聲解釋道，“恕下官無能，那種西域傳來的藥物，其中的藥中原根本沒有，實在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配製出解藥……”
沈少澤還沒說話，沈貴妃已經霍然站起來，發飆道：“你們太醫院不是號稱聚集了大明藝術最高的大夫嗎？！那種藥也給你們拿去了，到現在沒有絲毫進展，要你們何用？”
沈貴妃身爲後廷兩大貴妃之一，和鄭貴妃共同協理宮闈事務，是皇后位置最有希望的候選，發起怒來自然是氣勢強大，咄咄逼人。
院使慌忙跪下：“娘娘恕罪，微臣一定盡力……”
“每次都是這句敷衍之語！”沈貴妃一甩長袖，怒道，“等你們找到解藥，縣主還有命在嗎？”
這話聽着不吉利，但她是長輩，沈少澤無意在這些小事上和她爭辯什麼，只是冷聲道：“姑姑若是繁忙，請去忙吧。這裡有侄兒在。”
沈貴妃一怔，這個她看着長大的侄子，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如此強硬，敢直言趕她走？
不過，他現在的性子都是她教育出來的，她也抱怨不出什麼。
當初她入宮多年沒有子嗣，沈老太太心疼她，便把年幼的沈少澤送進宮來陪伴她，順便幫沈家栽培這個寄予厚望的嫡長孫。
而今她已經有了可依靠的皇子，但對沈少澤仍是理所當然把他當作可以隨意訓斥教導的晚輩。
“既然如此，本宮就不在這裡擾阿澤和縣主的清靜了。”
沈貴妃有些不悅，轉身就要帶宮人們離開，卻忽聽身後一聲低呼。
隨即傳來阿澤一連串的問話：“珠兒，你醒了？餓不餓？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不餓。”李寶珠睜開眼睛，全身雖然仍然沒有一絲力氣，但覺得精神有些好轉，昏迷幾日後第一次開口說話。
沈少澤激動的擁住她，“珠兒你，你終於清醒了……”
只是李寶珠看着他的眼神卻有些淡淡的，沒有往日的親暱和信任。
她沒有力氣推開他，只能半躺在他懷裡，費力的側頭打量房內擺設，寬敞華麗的幔帳和房裡鋪着的毯子，房中間放着一尊毫無瑕疵的白玉香爐，散發着名貴的龍延香味道。
“這裡是未央宮。”沈貴妃回頭看她睜着眼睛打量，便開口說道。
李寶珠一怔，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入眼站着一位身穿大紅色對襟廣袖鳳紋金絲霞帔，下面同色裙裾，梳着高高的髮髻，髮髻上佩戴金光華麗的環翠，額頭點翠着白玉，杏眼櫻脣，身量苗條，眼波瀲灩，容色炫目。
這滿身珠光華麗，普通女子根本佩戴不起來。可放在眼前女子身上，卻愈加彰顯出她高貴華美。
近距離看着她，愈發覺得她美得肆意張揚，歲月似乎一點都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和李寶珠記憶中的沈鳳鸞，毫無二致。
當年她進宮後就立即獲得父皇寵愛，硬生生奪去母后大半寵愛。母后死去，她更是專寵了吧。
而鄭貴妃容色普通，若不是依靠着家世，根本不可能和美豔無雙的沈貴妃相抗衡。
重生後很長一段時間，李寶珠都懷疑母后的死和她有脫不了的乾洗。
對着這樣一個女人，李寶珠不可能笑得出來，只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她的眼神落在沈貴妃眼裡卻是心中一驚，這眼神和那個已經不在世的美麗少女看着她的眼神實在太像。
孤絕，清冷。不帶一絲情緒。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棵不會動的花草樹木一樣。“醒了就好，好好歇着，本宮改日再來看你。”沈貴妃心裡忽然有些亂，留下一句話，便帶着宮人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