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英國之後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到讓寧心有一種錯覺,好像她從未離開過這裡,也從未回國遇見過林司南。
就像她告訴他要對家庭和公司負責一樣,她也需要對自己的父母負責。
寧心並不認爲一味的隱瞞是什麼明智的行爲。
相反,直言相告纔會帶來最好的結果。
初時的隱瞞,只是因爲她自己也不確定情況而已。
而後真的檢查出了問題,她不可能再選擇瞞着父母。
重要的是,她也瞞不住。
有朝輝他們幾個人在,她任何的行動都等於是透明的。
何況,有父母陪着,她會更有勇氣面對病魔。
經過初時的恐懼慌張之後,寧心回到英國的時候,已經變的和往常無異。
她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態度去面對人生,更加知道怎樣的自己才能成爲父母的希望和陽光。
而且現在的她,還是那個男人的依賴。
幸福美滿的家庭帶給了她無盡的勇氣和強大的內心,讓她能夠儘量保持平和的心態。
至於寧家父母……
他們也從開始的愁容滿面,變成了現在的積極樂觀。
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他們都有彼此陪在身邊。
從開始到現在,他們都配合着寧心,將林司南徹底矇在鼓裡。
雖然,他們很希望他能陪在她身邊。
直到如今,她終於選擇不再隱瞞他。
或許也是因爲……
無法再瞞。
掛掉電話之後,寧心將手機遞給了寧媽媽。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就好像蒼老了很多,和寧爸爸一樣,幾乎是一夜白了頭髮,可爲了不讓寧心自責多想,他們又特意將其染黑。
可髮色變得了,眸中的憂心思慮和眼角的細紋卻還是暴露了他們內心的焦灼。
如果可以,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她的生命。
她還那樣年輕,不該過早面對死亡的威脅和折磨。
“心心……你決定了……”看着女兒消瘦的臉頰,寧媽媽眼眶微紅。
“嗯。”
點了點頭,寧心眸光微潤。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再不復之前的紅潤面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白。
原本帶着些肉肉的臉蛋消瘦了很多,下巴變的尖尖的。
唯一沒變的,就是她的眸光依然晶亮堅定。
寧媽媽看着這樣的她,不禁心頭泛酸。
猜到她想起了什麼,寧心斂眸,“媽媽,我想吃草莓了。”
“我去給你洗。”
“謝謝媽媽。”
目送寧媽媽走出臥室,她低頭看着手裡的電話,眼淚就那樣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她努力過了,但是結果卻未能如願。
從前她總希望,自己能夠長久的佔有他的心房,可是這一刻,她卻希望他能漸漸將她淡忘。
因爲,感情太過濃烈並不好。
他們在一起時他有多幸福,當某一天她忽然離開時,他就會有悵然。
寧心現在正體會着那種哀傷,真的很不好受。
所以,她不想林司南也遭受同樣的痛苦。
可她真的感到很抱歉,他的痛苦恰恰是她給的……
*
一月未見,林司南根本沒有想到,再見到她會是這樣的情景。
她安靜的躺在臥室的牀上,整個人都枯瘦了下來,面色蒼白的駭人,像現在這樣她睡着,他甚至懷疑她會不會就此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怎麼會這樣?!”林司南的聲音明顯顫抖。
他的眼底一片赤紅之色,眉頭緊緊的皺着。
“等她醒來,讓她親口告訴你吧。”
寧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寧媽媽走了出去,留給他們單獨相處的空間。
耳邊響起關門的聲音,林司南才恍然回神。
一步步的走到寧心牀邊,他覺得自己的腳像是有千斤重。
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他甚至都不敢用力。
之前軟軟肉肉的小手現在十分骨感,讓他不難猜到短短一個月之內,她消瘦了多少。
寧心……
對不起。
他究竟是有忽視她,以至於她生了病他居然都一無所知。
甚至,還屢次拿家中的事情煩她。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差勁的未婚夫嗎?
他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可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有爲她做過,哪怕是關心,也比不上她對他的。
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在一味享受她對他的好。
虧他自己還總說父母自私,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眼淚一滴滴的掉在寧心的手背上,林司南低頭半跪在牀邊,背影落寞的令人心酸。
寧心是被手上潮潤的觸感弄醒的。
她才睜開眼睛,就見林司南緊緊握着她的手,淚水一滴滴的掉落。
“別哭了……好醜……”才一開口,她就暴露毒舌本性。
“寧心!”
林司南猛地擡頭,對視上她明亮的雙眸,他下意識的便收緊了手掌,“你是怎麼了?生了什麼病?爲什麼不告訴我?”
眨了眨眼,寧心卻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緩緩從牀上坐起來,她伸手擦了擦他溼潤的眼角,揚脣朝他露出了一抹微笑,開口的聲音卻忽然哽咽,“我很想你。”
僅僅四個字,就讓林司南瞬間虧潰不成軍。
將人緊緊摟進懷裡,感覺到懷裡“紙片兒”般的人,他忽然哭的像個孩子,“寧心,你別嚇我。”
她到底是怎麼了?
爲什麼忽然對他說這樣的話?!
寧心回抱住他,本來想安慰他兩句,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似乎,不管說什麼,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傷害。
窗外樹上的嫩葉兒還有些小,爲這份景色點綴了絲絲綠意。
倫敦的冬季和國內一樣寒冷,空氣中帶着一絲冰涼。
含羞的陽光,輕輕的從薄雲裡探出一些柔和的光線,照出的樹影都是淡淡的。
有些頑強的花兒迎風綻放,幾抹淡淡的粉色在風雪裡輕輕擺動,好像媚弱的小姑娘似的,打扮得簡單而秀美。
只是——
外面的景緻越是明媚,室內的情況就越是糟糕。
“林司南,我念首詩給你聽,好不好?”有些話的確該說,但她想換種方式。
“……好。”
事實上,他整顆心都被吊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他並沒有什麼興致聽她念詩,但卻又不得不聽,因爲他明白,詩裡有她想說卻無法說出來的話。
因此,他不能拒絕。
“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的喜歡出發、喜歡離開、喜歡一生中都能有新的夢想,千山萬水,隨意行去,不管星辰指引的是什麼方向……”
我喜歡停留、喜歡長久、喜歡在園裡種下千棵果樹,靜待冬雷夏雨,春華秋實。
喜歡生命裡只有單純的盼望,只有一種安定和緩慢的成長;喜歡歲月漂洗過後的顏色,喜歡那沒有唱出來的歌。
而我最喜歡的,是在夜裡寫一首長詩,然後在清涼的早上,逐行逐段地檢視,慢慢刪去每一個與你有着關聯的字。
“寧心……你要和我分開嗎……”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林司南臉上的神色,陰鬱的可怕。
她緩緩搖頭,“並不是。”
不是她要和他分開,而是命運使然,他們都無法反抗。
人的一輩子,其實只是縹緲的一段浮生,就像是黑夜裡的一場酣夢。
前也是睡眠,後也是睡眠,來得如飄風,去得如輕煙。
來如風、去如煙,眠在後、睡在前,他們只是這睡眠當中的,一剎那的風煙……
側過臉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寧心無聲的讓淚順着眼角滑落,卻努力笑着對他說,“可能老天爺看我把你欺負的太慘了,所以想幫幫你。”
“什麼?”
“林司南,我生病了。”治不好的病,即使寧家再有錢、父母再疼愛她,也無藥可醫,“本來想治好了再回去找你,可是……”
後面的話,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林司南卻已然明白。
她得了不治之症,是嗎?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眼眶紅紅的看着她,“你一定是因爲我這段時間沒有陪着你,所以生我的氣了對不對?”
“林司南……”
“我道歉,寧心,你讓我做什麼都行。”他急急的向她承諾保證,“但是別和我開這種玩笑,真的,別開這種玩笑。”
他膽子很小,她是知道的。
“寧心,我受不了的。”他凝望着她,讓她得以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不安和恐懼。
那個眼神,像葉葉的書篇隨風吹展,揭示他的每一個深思、每一角心境。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無聲的向她傳遞着什麼,像是想要用那片沉靜永遠守住她的魂靈。
“對不起……”
三個字,徹底向林司南宣判了死刑。
她離開他,是風、是雨、是夜晚,一別之後,一條寂寞的路便會徹底在他面前鋪陳開來。
這些道理寧心都懂,但無奈的是,她沒辦法左右事情的發展。
或許,他的血液有些怕燙,不該愛上太陽。
所以她離開,從此他便也可以跟着影子轉身走過,走向遲緩的黑晝和白夜,走向清涼,走向潔白,走向遺忘……
“林司南,我們好好聊聊,好嗎?”
誰知,他卻將她按在牀上,埋首在她頸間搖了搖頭,開口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費神。”
“沒事。”
“乖乖聽話。”最後,他的語氣近乎哀求,“拜託……”
生生忍下所有的淚意,林司南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憋回去的眼淚卻好像倒流回了心裡,沉重的壓在心上。
沉甸甸的,讓他的呼吸都變的困難。
一瞬間,他像是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她之前提到過的頭痛,她突然提出要出國回家,一個月之內斷斷續續的聯繫。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是他的錯……
要是他能早點發現的話,至少他能夠陪在她身邊,不會讓她那麼無助。
到底,他是憑什麼口口聲聲說愛她呢!
內心充滿了對自己的厭惡和憎恨,林司南猛地鬆開了擁住她的手臂,頹喪的跌坐在地上,“寧心,我不甘心……”
不甘心她說的話,不相信上天會對她這麼殘忍。
“林司南,一個月的時間,我早就甘心了。”她聲音輕輕的對他說。
在死亡面前,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叫囂。
一開始的時候,她何嘗不是抱有希望,但是能想的辦法他們都試過了,最後只能接受現實。
含笑着朝他伸出手,寧心眨了眨微潤的眼睫,“給你抱抱。”
這個世上,總有一些人錯過了,卻來不及遇見;遇見了,卻來不及相識;相識了,卻來不及熟悉;熟悉了,最終卻還是要分離。
他們是最後一種情況,應該爲此感到慶幸。
“寧心……”這一天,林司南無數次喚她的名字,似乎除此之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一切的思緒都是混亂的,難以理得清楚。
突然而至的噩耗如一場夢一般,讓他巴不得快點醒來。
哪怕夢醒時分,他發現自己和她的一場相識都是假的也無所謂。
只要她健健康康、無憂無慮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即便他們永遠無法相見,也再也不能相愛,他都心甘情願。
寧心……
你知道嗎?
我寧願你不愛我,也不想像這樣失去你。
寧願你忘了我重新活過,也不願意你過這樣的人生。
*
大概是因爲生病的緣故,寧心的精神很不好,沒多一會兒她就又昏睡了過去。
林司南在她的臥室裡待到將眼淚都流乾了,他才拖着發麻的雙腿走了出去。
事情的細節,他想要了解清楚。
不想讓寧爸爸和寧媽媽再回憶一遍承受痛苦,他向朝輝詢問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寧心在國內檢查出問題之後就立刻回了英國。
本來以爲有歐景琛老師執刀,即便手術成功的機率很低,可至少還是有希望的,但沒想到的卻是,她的情況比他們想象的要複雜的多。
寧心所患有的腦部疾病,在國外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案例。
而最終的結果,沒有一個人能被治癒。
依照現在的醫療手段,目前還沒有研發出針對這種病症的藥物和治療方案。
所以……
這一個月以來,寧心只是遵照醫囑在儘量延續生命。
可死亡究竟會在哪一天悄然而至,根本無人得知。
她不是沒想過不告訴林司南,或者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她隨便從哪找個看得過眼的男人帶到林司南面前,騙他說自己移情別戀了,讓他徹底死心。
但是,那樣他就會好過了嗎?
他還愛着她,就一定會恨着她,又愛又恨的感覺並不好,他會把自己折磨死。
而後萬一被他得知了真相,他就又會開始陷入無盡的懊悔中。
終此一生,他都難以安生。
她愛他,不想他那樣。
所以,她選擇將一切如實相告。
生命的最後有他相陪,她是滿足的,也是幸福的。
儘管痛失摯愛是很傷心的體驗,但她能做到,就只是在她餘下的有限生命中,留給他一段單純而美好的記憶。
只等春天一到,寒冰就會化爲粼粼春水。
她會在心裡,爲他拋下一枚硬幣,希望他心裡長出一棵茂盛的參天大樹,讓愛與希望的根鬚紮在土裡,智慧與情感的枝葉招展在藍天下。
無論是歲月的風雨撲面而來,還是滾滾紅塵遮蔽了翠葉青枝,它總是靜默地矗立在那裡等待,接受一切來臨,既不倨傲,也不卑微。
經歷過傷心絕望,卻依舊有迎向朝陽的勇氣和信念。
林司南……
我希望我的愛是讓你追逐明天的動力,而非束縛住你的枷鎖。
只要你會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想起我,不需要很多次,真的只是偶爾就好,我就會很滿足。
讓我知道,你還記着我。
這樣,就算被所有的人遺忘,我都不會難過的哭泣。
至少還能安慰自己,在那個世界上,曾有一個人,那樣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