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瑩瑩,我做到了。半年,升了四品,我現在是……葫縣縣丞,正八品官!”
葉小天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無比驕傲。這半年來,他做了些什麼,經歷過多少險惡,他都沒有說,他只是告訴瑩瑩,他做到了。他的確有這個資格驕傲,整個大明升官如此迅速的,除了特殊時期的一些倖臣,絕無僅有。
“真的是你!我還以爲……”
瑩瑩根本沒有把葉小天升官的話聽進去,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小天哥來了!”“做夢”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她的雙眼就被淚水模糊了。她撲過去,緊緊抱住葉小天,聽着他的心跳,彷彿飛倦的鳥兒歸了巢,心靈安恬無比。
“哎……”
夏老爺子站在院門口輕輕搖了搖頭,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留成仇。他想說什麼,終究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開了。瑩瑩沒有發現他,她只是緊緊地抱着葉小天,這一刻什麼都不想說,就算這麼抱到天荒地老,她也心甘情願。
庭堂裡,明燈如晝。夏瑩瑩盤膝坐在地板上,一塵不染的潔白衣裳,明淨如玉的模樣,彷彿一朵皎潔的出水清蓮。一身風塵的葉小天就躺在她的腿上,瑩瑩青蔥的手指正拈着酥軟甜香的糕點,看着他吃,比自己吃還開心。
葉小天含糊不清地道:“明天一早,我就得趕回去。”
瑩瑩笑容一斂,不捨地道:“這麼快?”
葉小天“嗯”了一聲,強掩疲憊道:“知縣許我的休沐之期只有十天,不能耽擱太久。我來,是爲了告訴你,我在努力,瑩瑩,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相信你……”
瑩瑩柔柔地說,心絃忽地被撥動了一下,不斷地顫動。
十天一個往返,從葫縣到紅楓湖有上千里路,而且絕非一路坦途。瑩瑩從紅楓湖去過葫縣,自然知道那路有多難走,而葉小天只用了不到五天就趕到了這裡,他究竟是怎麼趕來的?
直到此時瑩瑩才注意到,葉小天頜下滿是硬硬的髭鬚,雙眼充滿血絲,頭髮已經有了味道,臉色異常的憔悴,而他的衣裳染滿了塵土。看得出,他本來穿的是一件新衣,卻因爲塵土一下子陳舊了許多。
瑩瑩溫柔地抱住了葉小天的頭,她是一個不諳世事、活潑天真的女子,但這一刻,天性裡那柔柔的母性卻完全地煥發出來,葉小天枕在她的大腿上,沉甸甸的,她那顆驛動的心也隨之變得無比踏實、恬靜。
葉小天輕輕發出了鼾聲,他枕在瑩瑩的大腿上,竟然睡熟了。
“小姐?”
小路和小薇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瑩瑩馬上豎起手指,小聲兒地“噓”了一聲。
小薇吐了吐舌頭,瞟了一眼枕在瑩瑩大腿上的葉小天,心底忽然有些羨慕。她羨慕瑩瑩,羨慕那條大腿,她一直覺得葉小天能夠得到瑩瑩的芳心,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但是現在,她只羨慕能溫柔地服侍葉小天的瑩瑩。
十二個人,三十六匹馬,換馬不換人,五晝四夜,逾千里山河,只爲謀一面,只爲說一語!這個男人,配得上瑩瑩。
小薇把一條薄衾搭在了葉小天的身上,動作很輕,很溫柔。小路往瑩瑩背後摞了三個大靠枕,向不時偷睃葉小天的小薇打個手勢,兩人便赤着雪白的足,悄然退了出去。
此時,哪怕有一個宇宙,四個人也嫌太多,那本就應該是兩個人的世界。
一間靜室,四壁畢空。只有正前方懸掛着一個墨跡淋漓的“道”字。可一向尋道、求道、悟道的李玄成,此時卻全副身心地專注於面前那塊美玉。
美玉純淨剔透,這是他在金陵所購的那塊一人多高的璞玉,剖開石皮,裡邊竟是一大塊足有一人高矮的白色美玉,此時那塊美玉在他的刻刀下面,正漸漸變成一個人的模樣,很美麗的女人。
如果有見過瑩瑩的人,此時見了這個白玉美人,一定能認得出,李玄成正在雕刻的正是瑩瑩的模樣。李玄成無比認真,動作溫柔而專注,就像此時正輕輕撫摸着葉小天臉頰的瑩瑩。
哪怕只是衣角的一絲褶皺,他都傾注了全部心血,務必雕刻的盡善盡美。那美人兒在他刀下漸漸變得細膩逼真起來,那種傾國傾城的天姿絕色,也漸漸呈現出來。
萬物之靈的人類,擁有太多誘惑,所以一顆執着心就變得彌足可貴。然而有時候不該執着的時候太過執着,就只能自蹈痛苦深淵。一個自幼就享受錦衣玉食、富貴榮華的國舅,能夠始終堅持向道,就是一種難得的執着,而這種執着轉化成對一個女人的愛時,就會更加的堅不可摧。
但是執着可以是福,也可以是禍,不該堅持的執着,就是痛苦的根源。佛曰:執着是苦,一切衆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着,不能證得。一心尋道的李玄成,卻似乎樂在其中。
然而,他真的不能自拔麼?他一日不拋棄這具皮囊,就必然還要受到這世間諸多的干擾。李玄成正癡迷地撫摸着那光滑柔美、毫無暇疵的容顏,忽然眉頭一皺,一種難以遏制的奇癢從下面傳來。
回京不久,他就犯了一種怪病,病發時下面奇癢無比,非到撓破不能止癢,如今已經開始潰爛。因爲是暗疾,李玄成一開始羞於求醫,後來實在難耐痛苦,這才向一些名醫求助。
然而這種怪病大多數郎中都不曾見過,只能依據病發時的反應揣摩着開出一些方子,對於減緩痛苦是有作用,但是卻治標不治本。那種奇癢又來了,李玄成實在無法忍耐,手中的刻刀叮噹一聲落在地上,他腳步踉蹌地衝了出去。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採苦採苦,于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月牙兒漸漸隱去,葉小天還在瑩瑩懷中熟睡,瑩瑩懷抱着他,心裡卻飄出了很遠,因爲她知道,當天光大亮的時候,她的情郎就將踏上歸程,她的思念,還要系在那遙遠的地方。
室外,夏家幾兄弟打個哈欠,彼此打個手勢,悄無聲息地退開了。夏老爺子素知女兒任性膽大,生怕她做出些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來,那真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所以他把幾個兒子都派來監視,一旦葉小天有所異動,那就難免一頓苦頭,可憐了這幾兄弟,爲了小妹子風餐露宿。
其實夏老爺子現在心底裡已經漸漸開始接受葉小天了,即便葉小天無法再進一步,兩年之期到了還是縣丞。他已經表現出了他的能力和決心,這樣的男人,配得上他的寶貝。
但是既然那個諾言還未到期,他很想看下去,看看葉小天究竟會走到哪一步。也許,葉小天會給他一個驚喜。
雞啼聲傳來,葉小天悠悠醒來。瑩瑩咬着嘴脣,恨不得馬上衝出去把那隻大公雞宰掉,要不是它吵醒了小天哥,他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瑩瑩,你……就這麼坐了一晚?”
葉小天實在是太疲乏了,憑着一口氣兒撐到紅楓湖,他的身子都似散了架,躺在那柔軟結實的大腿上,嗅着瑩瑩身上淡淡的處子幽香,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卻不想一睜眼已經天亮,而瑩瑩依舊保持着他睡去時的姿勢。
瑩瑩的腿已經麻了,但她心裡卻很滿足、很開心。這個夜晚很長,也很短,無論如何,都在她的生命裡留下了一段難忘的記憶。
葉小天還是一早就離開了,像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不過這一次他吃到了一頓熱呼呼的早餐,而且是夏大小姐親手服侍的。
當他跨上馬,兩胯立即一陣痠痛,連續幾日長途策馬疾馳,胯骨疼痛難忍,而且大腿內側都磨破了皮。葉小天微微蹙眉,但馬上就舒展開來,他不想瑩瑩爲他擔心。
“我走了!”葉小天神采奕奕地說,向瑩瑩很帥氣地揚了揚馬鞭:“等着我,我會回來的,六品官,八擡轎,接你過門!”瑩瑩心花怒放,向葉小天燦然一笑。
葉小天打馬揚鞭,率領他的十一名侍衛騎士踏上了歸程。瑩瑩望着她的男人策馬揚鞭飛馳而去,心花朵朵綻放。每個正在戀愛中的女人,心底都會有花開放,不知不覺,便花香滿衣。
葫縣,王主簿的宅子裡,一個青衣人恭敬地站在陰暗的書房裡,窗外有雨聲淅瀝。
王主簿握着一卷書,淡淡地道:“謝傳風的車馬行有大批的騾馬、車輛由官府主持變賣,以便償付客商的錢款和僱工的工錢,你趁這個機會,能攬下多少,就攬下多少,這條路,可是我們的聚寶盆。”
那青衣人垂首道:“是!不過羅李高車馬行也在搶,您看是不是……”
王主簿搖搖頭,道:“不必理會他們,我們做我們的,賺在自己手裡的,纔是最重要的。所以,現在不宜和他們起衝突啊。”
青衣人擔心地道:“可田家那邊……”
王主簿輕輕蹙了蹙眉,道:“傍附田家是不得已,而且田家大小姐那一招使出來,我就算打上了田家的烙印,都不承認都不行了,也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但現在還不是跟葉小天斗的時候,我們要等,等他出錯!打蛇打七寸,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置他於死地!”
“是!”
青衣人欠身答應一聲,見王主簿低着頭看起了書,便悄然退了下去,門外的雨聲忽然撲進了書房,然後又被一下子隔開,那道人影已經撐起一把油紙傘,飄進了茫茫的雨霧當中。
: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