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還想對他說一些諸如持久抗戰,保存實力的道理,薛嶽不僅不願聽,反而更加按捺不住火氣:你硬要我這麼做,我上無以對中央,下無以對國人,以後不敢再穿這身軍裝了!
兩句話不對付,一對冤家便大吵特吵起來。
陳誠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倒覺得薛嶽說得不無道理。
你說長沙難以守住,得退衡陽,可如果衡陽也難守呢,該怎麼辦,再退桂林?
雖然說是要持久抗戰,不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可國土一共就這麼多,退來退去總有個盡頭,在中日雙方實力如此分明的情況下,究竟到哪裡才能找到一個穩妥的必勝之地呢?
想到這裡,陳誠上前拉架:二位別爭了,還是研究一下長沙有無一戰的可能吧。
說是中間人,但薛嶽一聽就聽出來了,這位是偏向自己的,於是趕緊表態:部隊士氣很盛,完全可以一戰,而且兵力也是絕對夠用的。
陳誠點點頭,轉而勸說白崇禧:
我看長沙還是應該守,如果長沙都不守,那國際國內的影響太大了。再說,即使退到衡陽也並非萬全之計,到時如果駐廣州的日本第二十一軍沿粵漢鐵路向北抄擊過來,大家豈不是腹背受敵,情況可能比現在還要艱難。
白崇禧似有所悟,特別是後面一句對他觸動很大。因爲中原大戰時,桂軍就是在衡陽被北上的粵軍所擊敗的。
陳誠見已說動“小諸葛”,便回頭告訴薛嶽:你組織反擊,“委員長”那邊我去報告。
薛嶽要的就是這句話。
他絕不相信長沙會守不住。日軍兇猛不假,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據於兩湖之地,再加上一對鐵拳,豈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
兩位“欽差大臣”走後,薛嶽仍不放心。當天晚上,他決定直接向蔣介石請戰。
已經很晚了,蔣介石也早已入睡,電話是宋美齡接的。
薛嶽在電話中語氣十分激動:我就要在長沙打,打敗了我會自殺以謝國人,打贏了,你們也可以算作抗命,把我拖出去槍斃。
第二天一早,除了宋美齡的傳話,當然還有陳誠的報告,蔣介石開始回心轉意,並讓宋美齡專門給薛嶽打來電話。
這種時候,到處都是失敗論調,信心非常可貴。既然你有這個信心,那就好好打。
蔣介石親自補發命令:在長沙打!
有了這個正式命令,當然就沒有抗命一說了。
魔高一丈
9月23日,包括熊本師團在內的第十一軍兩師一旅團,突破湘北防禦,從新牆河徒涉而過。
這一幕像極了南昌會戰初期的情景,而且看上去,岡村似乎也已經得手。
其實不然。
薛嶽嘴上不說,對南昌會戰的失敗卻一直銘記在心。那一戰與其說岡村戰術高明,不如說他的特種部隊太出色了。
第九戰區也有直屬炮兵,但與第十一軍沒法比,岡村只要把炮兵集中起來,再加上飛機的轟炸,就可以基本破壞防禦工事,然後坦克戰車往上一衝,守軍光憑輕武器是擋不住的。
假如你還要與他對拼這個,想要不吃虧都難。
薛嶽學聰明瞭,他不在防線上與對手長時間對峙,而是先逐級抵抗,然後再退出一定距離。
老虎仔的實際部署是,只使用一部分兵力進行正面抵抗,主力全部後撤,但這種後撤不是潰退,而是在等待援兵,積聚力量後待機反擊。
這招有名稱,叫做:後退決戰。
長沙不是南昌,新牆河也不是修水河,沒有道理跟你死扛,且退後一步收拾你。
稻田灌上水後就可以上演“泥水泡豬皮”
岡村並不清楚薛嶽的肚皮官司,他認爲門戶已經打開,正是狂飆突進的時候。
按照南昌會戰的程序,過了河之後當然還要迂迴。這樣不僅可以減少正面阻力,還能爲“三局兩勝”打下基礎。
最好是用坦克戰車迂迴,拉風一點的還可以使用坦克集羣等時髦概念,然而岡村發現,他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最新式戰術”失去了用武之地。
南昌會戰剛剛結束,薛嶽就痛定思痛,認識到道路不僅得破壞,還要破壞得徹徹底底,不留一點餘地。
早在四五個月前,他就在長沙以北搞起了“大破壞運動”,挖水田的挖水田,造湖的造湖,看到山必定要弄一座絕壁,看到道路必定要弄一條深溝。
這位說了,你自己總得走路吧。
老虎仔有絕的,就一條人走的路,他還給改造成了凸形,路上及其兩側都不能開車的那種。
第十一軍過河是過得很輕鬆,可是過河之後,凡是四個輪子的,什麼炮車、汽車、戰車,一律望而興嘆,不僅大炮不能拉,坦克也不能開,只能步兵單獨推進,而步兵的行進速度也一直快不起來。
據說日軍官兵腳下穿的大頭鞋皆爲豬皮材料,一碰到水就會發脹。薛嶽便將長沙外圍的所有稻田裡都灌上水,部隊撤退或作戰時也有意從水田裡經過。
“泥水泡豬皮”,日軍的皮鞋被浸泡後變得笨重不堪,連擡擡腿都吃力,更別說跑了。
巨猛楊六郎
與岡村所料不同,第九戰區實有兩匹“上等馬”,除了王耀武第七十四軍外,還有關麟徵第十五集團軍,後者成了薛嶽掌握在手中的另一個撒手鐗。
關麟徵,陝西戶縣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
小時候的關麟徵有兩個最。一個最,是由於愛調皮搗蛋,所以手心挨先生的板子最多。另一個最,則是他的學習成績最好,考試總是全班第一,但因爲“前最”在先,所以被降格成了全班第二。
這是個不甘寂寞的人,要麼就好到頂,要麼就差到底。有看着他長大的長輩預言,這娃娃將來若成器,就是個楊六郎,不成器,則只能去賣賣麻糖。
一開始關麟徵的抱負並不遠大。他投考黃埔軍校的初衷,也不是什麼“主義”或者“革命”,而是覺得當軍官很威風。他的終極理想是:能當上連長就不錯了。
但是多年前的那個預言終於沒有落空。
二十歲那年,他當上了連長,不過不是終極,只是起步,此後就開始了令人炫目的撐竿跳,而且越跳越高,頻率也越來越快。
二十四歲,成了新編師副師長,參加中原大戰。
二十八歲,已經是中央軍第二十五師師長,參加長城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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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歲,升任第五十二軍軍長,是保定會戰的絕對主力。
三十三歲,在臺兒莊大捷中聲名鵲起,出任第三十二軍團軍團長。當時的黃埔畢業生中,能達到軍團長這一位置的一共就兩個人,除了他,就是胡宗南。
戰爭是成就名將的最好階梯,而每個人在戰場上又都有自己藉以揚名立萬的一套。
長城抗戰,打到危急關頭時,關麟徵曾以師長之尊親自在第一線發起衝鋒,十餘個隨從官兵全部戰死,他自己也被炸傷多處,渾身是血。
徐州大撤退,關麟徵率第三十二軍團向商丘轉移,但是路上一座橋被日軍封鎖,八挺重機槍對着面掃射,部隊怎麼衝都衝不過去。關猛上陣,得句猶如將成功
關麟徵見狀大怒,立即調來十幾匹快馬,自己騎在最前面,趁日軍機槍暫停射擊的瞬間,驅馬隊向橋頭飛奔過去,僅一個照面就把重機槍陣地給衝散了。
關麟徵因而得名:關猛。
在第一次長沙會戰打響之前,關麟徵已被任命爲第十五集團軍代總司令,專負湘北戰場之責。
一切程序都按照薛嶽的預想在走,關猛所要做的,就是完美細節。
第十五集團軍除關麟徵直轄的五十二軍外,其他都是七七八八的臨時歸屬部隊,總計達到六個軍二十多萬人。由於原先互不統屬,如何節制便成了一個最大的問題,特別是在後撤時,如果大家都搶着往後面跑,有計劃的撤退極有可能演變爲毫無秩序的潰退。
關麟徵以身作則,要求所有部隊長官都必須走在最後面,有帶頭逃路的立即予以軍法處置。結果這麼大一個規模的混編集團軍,撤退時卻井然有序,未讓日軍在追擊時找到任何空隙。
岡村本來以爲在湘北打開了缺口,但情況隨後就發生了變化。
9月26日,本擬利用地形進行迂迴包抄的日軍突然遭到了強烈抵抗,變得寸步難行。
這就是薛嶽的反迂迴戰術,正式名稱是“爭取外線”。關麟徵依計把主力部隊保持在日軍的側面,你迂迴我,我必側擊你,讓對手始終無法舒舒服服地展開陣形。
迂迴是日軍的慣用戰法,可以這樣說,日本人的戰術原則雖然花樣繁多,但萬變不離其宗,都是一邊進攻,一邊包圍,在迂迴上打轉轉。這個法寶一破,岡村就有些傻眼了。
此時他正好得到了一份情報,情報上說,第九戰區已在長沙正面集中了相當數量的大部隊和所有炮兵。
這是幹什麼,情況不妙啊。
再一看,第十一軍自渡過新牆河之後,已深入一百五十里的距離,可是由於薛嶽採用了運糧上山、堅壁清野的策略,長沙附近的所有糧食都被運到山上藏了起來,連弄糧食的工
具——磨粉舂米的玩意兒都沒留給小鬼子,前進部隊因此很難實現就地補給,有的已陷入軍糧匱乏的不利境地,必須依賴空投了。
宛如從夢中驚醒,岡村一下跳了起來。
你圍不了人家,就極有可能被人家所圍,倘若繼續前進,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9月27日,第十一軍距離長沙已僅有二十里路,可是岡村仍然下令停止進攻,各部隊沿原路急速返回。
10月2日,關麟徵下令全面反攻,掉過頭來對日軍進行正面追擊和側面圍堵。早已集中起來的炮兵部隊推前攻擊,雖然還是隻能以迫擊炮爲主,但在第十一軍也沒有重武器隨身的情況下,馬上就像萬家嶺大捷那樣爲步兵轟開了通道。
這種反攻是令人振奮的,關麟徵的部將在夜間追擊時偶一擡頭,竟得妙句:馬首懸明月!
前人有云,得句猶如將成功,看來關猛必能有所斬獲。
此後的戰局進展果然如此。第十一軍經數日苦戰,早已疲憊不堪,哪裡還有心思停下來認真抵擋,其中,相對集中一些的大部隊還好,分散擔任警備的小部隊就倒了大黴,損失最爲慘重。
在第一次長沙會戰中,薛嶽首次採用了游擊戰與正規戰相結合的戰術,即在大部隊撤退的同時,仍在日軍背後留下小部隊,以擾亂其軍心。等到關麟徵發動大反攻,不僅小部隊更加起勁,就連當地老百姓也都自發地跑出來,幫着抓捕和搜尋零散日軍。
10月10日,關麟徵追到新牆河才停步。與此同時,東路的第一〇六師團亦不得其門而入,被迫退回原防線,岡村的“三局兩勝”完全淪爲一個笑話。
在參加第一次長沙會戰的諸將中,關麟徵功居第一,升任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在黃埔生中,他是擔任集團軍總司令的第一人,隨之而來,便有了一覽衆山小的感覺。這一年,他才三十四歲。
你不會去賣麻糖,你就是個做楊六郎的上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