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慶坦蕩一笑:“我早料到閣下此來必定是爲貢銀被盜之事,不過我凌雲幫行的正走的端,同這起大案毫無瓜葛。官爺到我凌雲幫來尋失竊的供銀,怕是走錯了地方。”
姓王的衛隊統領也回了個暗藏深意的笑,眉梢微挑:“高幫主心胸坦蕩,王某佩服。既然如此,想必高幫主也不介意讓我等搜上一搜吧?我們也是公務在身,還望高幫主體諒。”
姓王的說話軟中帶硬,根本叫人無法拒絕,加之高雲慶確信凌雲幫中也無被盜之銀兩,所以瀟灑地做了個請的姿勢:“諸位請便。”
高雲慶語聲未落,又是一陣沉冗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原來卻是一名錦衣侍衛將之前候在門口的本地官兵統統引了進來,上百號人潮水般涌入了輝月樓前的空地,一時間密密麻麻全是人。隨着王統領一聲令下,個人四散開來,竄入各處房舍,大有將凌雲幫總舵掀個底朝天之勢。
看着那些橫衝直撞的官兵,凌雲幫一干主要人物神色各異,三位長老面露憤然,看看幫主,又看看那些驕橫的官兵,氣得暗握拳頭,跺地有聲。立在高雲慶身側的副幫主臉上神情變幻莫測,乍青乍白,額上泛着些油光。
此時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猶帶寒意的涼風從大開的門口灌區直入,似有強大氣流撲面而來。在會客廳等候的各人都覺時間漫長無止境。
蘇思曼自見到那王統領之後,就一直躲躲閃閃地藏在皇甫崇身後,生怕被姓王的瞧見,因爲她總覺得她好像見過那他,有點眼熟。
其實她根本就不必害怕,即便姓王的從前在宮裡同她見過面,現下也肯定認不出她。如今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外人眼中又蠢又胖的傻姑娘,從頭到腳幾乎都已經瞧不出一絲半點過去愚蠢笨拙的影子。現在的她膚如凝脂眼若桃花,身材苗條纖長,已經脫胎換骨,姓王的肯定不會將她和那位太子妃聯繫到一起去。不過人在恐懼的時候,往往容易大腦短路,眼下蘇思曼就是這種狀況。因爲下了決心要避開宮廷裡的一切,她老老實實呆在皇甫崇身後當縮頭烏龜。
“幫主,我去看看。”掌棒長老終於奈不住性子,跳出來道。
“也好。”
高雲慶微微頷首,斜瞟了王統領一眼,只見他氣定神閒站在廳中央,嘴角隱隱噙着絲似笑非笑的陰寒,銳利的目光正與自己相遇。高雲慶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卻又不知具體爲何。
這時一個錦衣侍衛面無表情快步進入大廳,對王統領低低耳語幾句,但見姓王的拔劍凌空一舉:“來人,將這兒圍起來!”
五名錦衣侍衛手持各式兵刃堵住了前門,與此同時後門和側門也被人大力踹開,利刃上陰寒閃爍。掌刀執劍兩位長老大怒,也紛紛亮出了兵器。
高雲慶臉罩寒霜,冷聲喝道:“放肆!我凌雲幫可不是朝廷中人能撒野的地方!王統領這是意欲何爲?”
姓王的冷笑一聲:“高幫主,贓物已被我們搜出。你先前說得再冠冕堂皇也無用,還不束手就擒!”
“什麼?你們搜到什麼了?!”高雲慶聲音立時提高了幾度,語中驚怒交集。
“失竊的供銀。”
王統領話語未歇,就見六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擡着三隻黑色大箱子入內,箱子着地時發出的低重的音明確顯示了其分量不輕。看到這幾隻箱子,掌刀執劍兩位長老面面相覷,都大驚失色。高雲慶也面色一白,顯然他也認出了這些箱子就是當初裝供銀的。
“怎麼回事?明明已經交給了飛鷹堂的人……”
“這箱子一定有詐!假的,肯定是假的!”
王統領眼中蘊着濃濃的嘲諷,眯縫着眼睛,伸手打開了箱蓋,內裡白光耀眼,絕非虛假。嗤笑一聲:“將這些嫌犯統統都拿下!”
隨着王統領一聲令下,大廳中劍拔弩張之勢頓時轟然崩斷,拔劍銼刀之聲參差,刀光劍影大起。皇甫崇護在高雲慶身前,碧璽也緋月在手,抖落出一長串鞭花將蘇思曼護住。兩下里混戰了起來。
外頭的掌棒長老聽到動靜不對,立時想帶人入內援救,哪知卻被從天而降的敵方勢力纏住。這些人卻是一向與凌雲幫交厚,曾多番受惠於凌雲幫的五嶽教教衆,與掌棒長老交手的乃是五嶽教少主。看這情形,難不成是五嶽教投靠了朝廷?掌棒長老揣着疑問,又驚又怒,一面打鬥,一面質問。可那少主卻並不作答,刀刀致命,招式凌厲狠辣。
緊接着,他發現早前並沒有與他們一道回輝月樓的兩位長老——持節長老和披幕長老竟然揮舞着手裡的兵刃殺向了自己人!難怪他吹響召集幫衆的尖利口哨時,響應的卻不多,敢情都已經被這兩個叛徒殺害了!難怪外人能如此容易地闖入總舵重地,難怪之前會有大門前的混鬥,難怪各處都是喊殺聲。內外夾攻,這次當真是遭了滅頂之災……掌棒長老怒火攻心,心神大亂,連連受到重創。
大廳中也已經亂成了一團,姓王的並未出手,悠閒自在地袖手旁觀,有條不紊吩咐手下將貢銀擡走。當他發現這些高手中數皇甫崇武藝最是精湛了得時,他決定下去會一會他。
皇甫崇正被兩個錦衣侍衛纏住,打得難解難分,忽聽得一聲“閃開”,那兩人腳尖點地騰身一躍,脫離了打鬥圈子。緊跟着斜刺裡飛出一個鬼魅般的身影,劍氣逼人,銀光閃處,皇甫崇要退閃已是不及,一個千斤墜飛俯,劍尖幾乎擦着了他那因慣性而豎起的髮梢,他似乎聽到了嗤的一聲輕嘯,劍鋒走空。
這個姓王的,是個不錯的對手。
直立起身時,皇甫崇也看到了對方眼中隱有贊色,雖是英雄惺惺相惜,可兩人都手下不留情,動起手來毫不含糊。纏鬥在一處時但見劍氣如虹,浮光躍影一般令人眼花繚亂的見招拆招迅速成爲主要戰術,姓王的在一旁已經觀察了皇甫崇很久,對他的劍術和出招已經有所瞭解,佔了大便宜。皇甫崇的劍法講求的是快而飄逸,凌厲隱藏;王統領的劍法則剛猛率直,霸氣外露。
雖然王統領佔得先機,事實證明,他卻漸落下風。皇甫崇的劍術頗爲詭譎多變,他先前觀察到的,不過是一小部分而已。
掌刀執劍兩位長老拼盡全力護着高雲慶,抵抗着圍攻向他們的七名錦衣侍衛——其中兩名是新近加入圍攻的,他倆就是剛剛同皇甫崇交戰的,掌刀長老不停地吹出尖利的口哨聲。奈何外頭也已經全盤錯亂,即便想攻進來救援,也被官軍阻擋。這就形成了裡頭的人突圍不出去,外頭的人支援不進來的尷尬局面。
蘇思曼被碧璽護着,那些人都近不了身。但是高雲慶那邊有些危險,這些大內高手一個個都對他虎視眈眈,圍攻兩位長老。只怕時間一長,二位長老支撐不住,高雲慶就有危險了,他如今是空有一身本領卻使不出。蘇思曼從他慘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嘴脣可以明確辨出,此時他內心一定痛苦至極。他就好像一隻被拔了毛剃了羽翼的鳳凰,曾經的輝煌驕傲,都被碾碎一地。
“碧璽,我們護着高大哥逃出去。”蘇思曼壓低了聲音道,卻也不敢壓得太低,刀劍碰撞聲聲,雖離碧璽很近,也怕她聽不見。
“好!”碧璽大喝一聲,長鞭一甩,鞭尾幾個轉圜,牢牢纏住了輪椅後面的推手,奮力一拉,高雲慶連人帶椅子便一併向蘇思曼這邊飛速滑了過來。
碧璽一抖長鞭,簌然有聲,銀色的緋月在半空裡劃了道弧,脫離了輪椅,蘇思曼便借力接住。蘇思曼在前,碧璽在後護衛。
“高大哥,走哪邊?”蘇思曼急問。
“後門。”
高雲慶深恨自己無能爲力,卻也知此時自己除了離開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留在那裡只會增加麻煩,令自己這邊的人分心。如今的自己,只是個累贅啊。
後門早被人堵住,前有守衛,後有追兵,情勢緊急。碧璽有些顧此失彼,只見前方白光閃爍,碧璽回手一鞭,挽出三圈鞭花,方纔將所有暗器打散。施放暗器那人瞥見碧璽身後之人逼近,她定然無暇他顧,作勢又探手入懷,顯然是想故技重施。蘇思曼心知不能讓他再施放暗器,凝神聚氣,從髮髻上取出那三根孔雀簪,奮力一擲,守在門口揮舞着刀劍正要迎上來阻截的兩人和指尖夾了五枚暗器還未及施力的那人應聲倒地。蘇思曼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倒在地上已經停止了臨死掙扎的三個黑衣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殺了人,瞬時手抖得連輪椅推手都拿不住了。
施放暗器這招,還是皇甫崇教她的。那三枚孔雀簪也是他送她的,她不知道上面都餵了劇毒。那時候他告訴她,緊急關頭,可以用這孔雀簪自救。她是想自救,卻從未想過殺人。可有時候,不是你殺人,就是人殺你。
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江湖險惡。
難道果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