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蒼茫一片,飛白如絮。
北地嚴寒,風雪昭昭,空氣裡的冷意彷彿要結出冰刺來。
“小姐,咱們還是找個地方避一避吧,風雪太大了。”小丫頭搓着手,哈了哈氣,伸出一隻凍得緋紅的手將滑落到手臂上的包裹又整了整。
“好。”被稱作小姐的姑娘應了一聲,剛一張嘴,一口冷氣嗆入肺腑,引得她一陣咳嗽。
小丫頭趕緊上前輕輕拍着她後背幫她順氣。
“沒事了,卿染,咱們繼續走吧。不然天要黑了,真希望前邊就有人家,唉,太冷了。”蘇思曼嘆了口氣,縮了縮肩膀,袖着的手又向裡挪了挪,剛剛碰觸的皮膚都已經涼得沒感覺了。
“嗯,小姐,我扶着你吧。”卿染停了手,轉而攙扶住她。
主僕兩個又走了一段路,天色越發黑了下來,大約再過一炷香的樣子就要全黑了,冬天白晝短暫又寒冷。
真是愁人,又走了一天,竟連一戶人家都沒有,只能吃又硬又冷的乾糧,這日子可真憋屈。這古代人口太稀少了就是有這樣一個不好啊,竟是些前部這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太蕭條。這時候能喝杯熱茶,泡個腳,再吃點熱騰騰的東西,該有多妙啊。蘇思曼有些沮喪地想着。
唉,也許應該等天氣轉暖的時候再從宮裡出來,大冬天地逃出來真是找罪受。不過,發生了那樣的事,她覺得宮裡她一刻也呆不下去,所以纔會衝動地將計劃提前實行,可最後受罪的還不是自己,還拖累了卿染,真是欠考慮。
卿染大概看出了主子的心思,擡起被凍得紅彤彤的一張小臉認真地瞧着蘇思曼:“小姐,都會過去的,等咱們到了南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也不知那死老太婆是不是誆我,真是氣死我了!幫她逃出了宮,她倒好,一出宮立刻就將咱們兩個扔下獨自跑路。下回叫我碰見她非痛扁她一頓不可!”蘇思曼想到蛇姥姥就恨得咬牙切齒,嘴脣哆哆嗦嗦,也不曉得是被氣的,還是被冷風吹的。
“小姐,咱們還是走快些吧,奴婢瞧見前頭好像有座房子。”
“哪裡有房子?”蘇思曼來了精神,扭頭張望起來。
“就在那裡!”卿染伸手向前方一指,順勢又將掉下來的包袱拿到肩上。
蘇思曼順着她指的方位一看,漫天大雪模糊了她的視線,除了白皚皚的山峰,她可沒瞧見別的東西。這地方真叫作鳥不生蛋狗不拉屎,呃,可能連狗都沒有呢。不過確實要抓緊時間趕路,不然等天色完全黑下來,還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太不安全。這山林裡還指不定有什麼豺狼虎豹呢,一個不小心被叼走了,嚇也得被嚇得個半死。
又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蘇思曼終於瞧見前頭是有座孤零零的建築,不太像是人家,因爲她沒瞧見炊煙。
走近了才知道是座破敗不堪的廟,匾額已經不知所蹤,從外頭看就能知道這廟夏季應該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很通風嘛。窗戶破破爛爛的,有幾扇窗戶甚至也跟那牌匾一樣不知所蹤了。
雖只是座破廟,卻也比沒有的好,多多少少總能擋擋風雪吧。
看來今晚只能在這裡將就一夜了。
兩人跨進廟內,隨着冷風鑽進破廟的還有外頭的光線,所以裡頭還不至於黑咕隆咚的,但是天色畢竟已有些晚了,所以廟裡光線有些暗。一踏進大殿,蘇思曼就看到縱橫交錯的蜘蛛網,法座上的菩薩雕像灰撲撲的,金漆剝落,斑駁交雜,蒙了厚厚一層灰。
卿染不像她主子還有心思打量破廟,進去後徑直四處查看,看看哪裡漏風的情況輕些,好作安頓。看了一圈,最後將包袱放在佛像底座背後,又將破廟角落裡的稻草全部抱到佛像後,鋪在地上,將原本地上就有的稻草鋪厚實了些。
破廟裡還有燒火的痕跡,看來以前也有人在這裡歇腳過,那些稻草便是那些前人留給蘇思曼主僕的“財富”。卿染顯然對怎麼應付荒郊野嶺住宿等問題比蘇思曼在行得多,在蘇思曼打量破廟內部結構的當兒,已經全部安置好,又取出火摺子在不遠處生了堆火。
“小姐,這裡沒什麼柴禾,我到外頭去拾些來。你好好坐坐歇着吧,我去去就回。”卿染說着將蘇思曼扶到剛剛鋪好的稻草鋪坐下。
“那你快去快回。”
“嗯。這個小姐拿着防身吧。”
卿染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匕首遞給蘇思曼,這才放心離開。
蘇思曼將兩隻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罩在晃晃悠悠的火苗上,慢慢地終於有了熱感。她抱着膝坐在稻草上,盯着那火苗有些發呆。
半月前那場大火大概已經將儲香閣燒得片瓦只磚都沒有了吧?
回想那日情形,今日依然有些唏噓。
她就站在熊熊的烈火中笑看衆生,那些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宮女太監,還有拎着水桶準備救火的羽林衛。在她身後,無數雕樑畫柱傾頹,肆虐的火焰張牙舞爪。濃煙滾滾中她看見了樑少鈞領着許多侍衛奔來,火光裡他蒼白着一張臉,隔着熊熊烈火滾滾濃煙目眥欲裂地看着她,她看到他身側的蠡垣極力想拉住他,而他奮力掙脫了蠡垣,瘋了一樣往火裡衝。
一根挾裹着烈焰的巨大柱子向她砸來,她看着聞訊趕來的皇后還有離自己近在咫尺的樑少鈞,展顏一笑。如三月春花般璀璨,無數火光飛濺着四散開,曾經輝煌的宮殿盡數坍塌,與此同時她的身子終於轟然倒下,一切……都結束了……
她終於徹底地報復了他。
如果不是有了前一夜的恥辱烙印,她大約不會做得那樣狠絕。樑少鈞一定料想不到她是如此烈性的女子吧?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夜,烙印着恥辱與羞憤,交織着愛恨仇怨的極致纏綿。
這輩子從來沒那樣愛過一個人,也從沒那樣恨過一個人。
他這個人一定是沒有心的,所以才做得出那樣過分的事,纔敢那樣踐踏她。她想。
不過沒有關係,她也狠狠打擊報復了他。他讓她流了血,她也同樣回報了他,他肩膀上被她狠狠咬出的傷,現在估計也還沒好吧。
蘇思曼看着眼前這團小火苗出神,脣邊浮出滄桑嘲諷的笑,鶴半仙總算做了件好事,在柱子砸到她身上的前半秒將她從火堆裡提了出來,將她直接扔在早在僻靜處等候的馬車裡,依照原定計劃被樑少軒安排的人順利送出了宮。
想起那個養蛇的老女人,她就來氣。在馬車裡佔了那麼大塊地方還不知害臊,害得她和卿染只能擠着坐。要不是上回同她做了筆交易,蘇思曼才懶得冒着風險將她從宮裡順出來。說起來,還是爲了救那個老女人才延遲了她的逃跑計劃,哪想那女的那麼不厚道,纔出了宮,扔給她一句話就自己扯單線溜了,可恨!
蘇思曼想想就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又上了那惡婆子的當了。兩人原本是約好,蘇思曼幫她從宮裡逃出來,而她要給她醫病,讓她擺脫嗜血蠱的折磨。這原也是筆公平的交易,可因那狡猾的惡婆子半路跑路顯出了其不公平性。
爲什麼蘇思曼會信那位蛇姥姥的話呢?這要從那日兩人的會面說起。
原來從那日的談話裡,蘇思曼覺出那蛇姥姥似乎同鳶祭家族有什麼淵源,被囚禁在宮中已經有些年頭了,緣由是張皇后覺得她可能懂得怎麼解樑少鈞身上的毒。但是她脾氣古怪,似乎是不肯,就一直被囚禁着。後來皇后聽李太醫說太子的藥裡需要一味血引子,就下令讓她養毒蛇,每月斬蛇兩條,取一碗蛇血膽汁作引。那些毒蛇都是以毒物飼養,要是被咬傷,能使人當場斃命。後來蘇思曼成了藥引,每次她蠱毒發作時流出的毒血便都餵了那些蛇,這也就是那一回她遭那些蛇圍追堵截的原因,因爲那些蛇對她的血香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蘇思曼也是聽了蛇姥姥這番話才恍然大悟,之後便也有了那樁不公平的交易。蘇思曼是如此想的,既然皇后都疑心她會解蠱毒,那麼她肯定不簡單,肯定同鳶祭家族的關係不一般。不過那蛇姥姥不怎麼好打交道,蘇思曼至今連她姓甚名誰都不曉得,所以她的身份還不怎麼好判斷。
唉,哪裡想得到蛇姥姥說話不算數,順利出了宮就將她扔了,要不是自己身手太差勁,也不至於追都追不到啊。
蛇姥姥最後叫自己去江南找百藥堂堂主,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蘇思曼本來是離宮之後就前往江南的,不料出宮的第二日就蠱毒發作,耽擱了些日子,導致現在才動身。本來是想僱輛馬車的,誰知人家一聽這時節要往江南趕,一個兩個都搖頭搖得跟那撥浪鼓似的,給再高的價錢也白搭,蘇思曼只得作罷,挑了個有日頭的天兒,買了些厚衣服和乾糧,就同卿染上了路。
其實如今的蘇思曼也想開了,每次蠱毒發作的日期都在縮短,她的命不過也就只剩一年不到,治得好治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就當是去江南散散心也好。而且聽碧璽說起過,她那短命的娘從前就是百藥堂的弟子,自己這一趟就算是去拜訪拜訪師祖了。
正當蘇思曼想得出神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頭粗重雜亂的腳步聲,絕對不是卿染!人數好像還不止一個!蘇思曼被唬了一跳,縮在佛像後不敢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