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悄悄的。
鎏金香爐裡青煙嫋嫋,散發着安魂香的味道。
初夏的天已經有些炎熱,因爲關了窗,又透着幾分沉悶,薰得滿屋的藥味格外的明顯。
沈絃歌揮了揮手,對沈夜舟的貼身小廝長青說道:“去,把所有窗戶都給我打開。”
長青有些遲疑:“可哥兒感染了風寒,又高熱不退。大夫說......”
沈絃歌挑眉冷笑道:“所以你家哥兒好了嗎?你要打算聽那些庸醫的,就權當我沒來過好了。”
說罷,她作勢要走。
“姑娘別惱!”看着牀上因高熱而陷入昏迷的沈夜舟,長青咬牙說道,“一切都聽姑娘的吩咐便是。”
沈絃歌先是替沈夜舟診了脈,又拿起之前大夫開的方子仔細斟酌了一番纔開口說道:“你家哥兒是肝鬱氣滯,鬱結於心。這些藥都是治標不治本,先停了吧。”
說着,她拿起筆開了一副藥方子,遞到了長青手上,道:“你去照方撿藥,再順帶送些冰塊過來。”
“藥我會盡快撿回來的。”聞言,長青頓時面現爲難之色,“只是這冰塊,恐怕有些難得......”
沈絃歌微微一頓:“爲何?如今雖已入夏,可不過些許冰塊,對相府來說並不算難事吧?!”
長青下意識地張望了一下,見四下無人,他這才壓低聲音說道:“三爺......”
沈絃歌這才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
因爲沈永安死得太過突然,死因又是一樁極大的醜聞,不足以爲外人道也。所以爲了掩蓋真相,不至於引起別人的懷疑。沈家對外宣揚沈永安死於惡疾,並故意推遲了他的下葬時間。
此時已是初夏,天氣炎熱。爲保沈永安屍首不腐,沈家調動了地窖裡存儲的所有冰塊。
因而對相府各房來說,原本並不稀缺的冰塊這個時候就成了稀罕玩意兒。
沈絃歌想了想,道:“這樣,你去祖母房裡找姚嬤嬤,就說我說的,她會替你想辦法的。”
老夫人是相府的老封君,縱使全相府都物資短缺,但她那裡也不會缺的。
果然,長青很快就派人送來了冰塊。
沈絃歌先是替沈夜舟紮了針,疏通了他鬱結的經脈,又拿冰塊替他物理降溫。
很快,沈夜舟的高熱就降下來了。但不知爲何,他的人依舊處於半昏迷狀態。
沈絃歌沒興趣做他的心理輔導醫生,見他沒有大礙,她正準備回去向老夫人交差,昏迷中的沈夜舟突然發出一聲囈語。
這聲近乎於無的囈語讓沈絃歌停住了腳步。
她低下頭,看着那隻拽住自己衣襟的手,目光瞬間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前世她自幼被當成男孩子訓練,所以不管武力還是聽力都是極好的。因而剛纔沈夜舟那聲囈語,她聽得明明白白——
他叫的是“孃親”。
縱使已經貴爲翰林,縱使對杜氏有再多怨言,沈夜舟心裡依然是矛盾而掙扎的吧——
他一面不恥於杜氏的行爲,以及她對自己生父的背叛;一面又斬不斷一個孩子對生母的孺慕之情。
杜氏犯了錯,他厭棄她。
這一點,由他常年在外求學不肯歸家便可見一斑。
但生死之間,他依舊違背良知,選擇了包庇杜氏。
他口口聲聲說是爲了保住相府的聲譽,可這其中又何嘗沒有一點私心呢?!
杜氏心腸再惡毒,也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吧!
在這樣的矛盾和痛苦之間掙扎,讓他的心如同在烈火中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身處地獄,能堅持到現在才病倒,已經是他的心志夠堅毅、夠強悍了。
說到底,他也不過纔將將十九歲而已。
沈絃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原本對沈夜舟一肚子的怨氣,此刻卻被他觸動了心腸,那股怨氣也就瞬間去了一大半。
“免了,我可沒你這麼大的兒子!”她拍了拍他的臉蛋,語氣裡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沈夜舟我告訴你,你下次要是再敢拆我的臺,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病牀上的男人恍若無覺,任憑她逮着他的臉蛋兒揉|捏了半天,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沈絃歌發泄夠了,正準備離開,卻發現那隻蒼白的手依舊牢牢地拽着自己的衣襟,就像拽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
“孃親,別走......”依舊是幾不可聞的囈語聲,只是這一次,卻多了一點哀求的味道。
被迫做了一次別人孃親的沈絃歌:“......”
這熊孩子,是打算賴上她了吧?
她有些嫌棄地推了推他,卻到底還是沒忍心掰開他的手。
褪去了堅硬的外殼,這一刻的沈夜舟脆弱得像個孩子似的。
她雖然看不到他眼底的哀傷,卻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茫然和無助。
罷了,權當日行一善吧!
這麼想着,沈絃歌又默默地坐了下來。
自重生以來,沈絃歌的神經就一直繃得緊緊的。昨晚雖然睡了個囫圇覺,但對這具身體來說卻遠遠不夠。
因而沒多久,她就像小雞啄米般開始打起瞌睡來。
沈絃歌並不知道,從她閉上眼的那一刻,一直昏睡不醒的沈夜舟就悄悄地睜開了眼,用一種古怪的目光默默地注視着她。
等她快要撐不住差點從牀沿上掉下去時,他才遲疑着伸出手,將她往牀上帶了帶。
一覺香甜,等沈絃歌再次醒來時,窗外已是日頭偏西。
四周安靜極了,除了懶洋洋的蟬鳴,便只有風吹動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蔚藍色的天幕上,漫天的霞光綿延鋪展,美得驚心動魄。
沈絃歌情不自禁地伸了個懶腰,一翻身,就對上了一雙略顯清冷的眼睛。
“......”該死的,她怎麼在沈夜舟的牀上睡着了!
雖說這具身體不過還是個孩子,可到底男女有別。這要是傳出去,她雖不至於名聲掃地,卻多少要落下個“不端莊”的名聲。
沈絃歌正在懊惱自己的大意失荊州,耳畔卻傳來了沈夜舟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二妹妹可以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沈絃歌:“???”
這熊孩子,剛纔還拉着她死活也不肯放她走。怎麼一醒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簡直是過河拆橋、翻臉無情!
“這句話兄長應該問你自己吧。”沈絃歌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若不是你拉着我不肯放我走,我何至於耽擱到現在。”
“我拉着你不肯放你走?”沈夜舟上上下下地掃視了她一番,這才嗤笑道,“二妹妹也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沈絃歌:“......”
這熊孩子!
剛纔怎麼不燒死他算了!!
“誰知道呢!”打嘴仗,沈絃歌是從來都不肯吃虧的,“我又沒亂認人當孃親的習慣,所以也就不太能夠理解兄長的這些嗜好......”
沈夜舟:“......”
見他被自己懟得啞口無言,沈絃歌這才拍了拍手,滿意地走了。
她並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瞬間,一抹緋色從沈夜舟的脖子迅速蔓延至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