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初夏時節，顧行知的手依舊涼得有些嚇人。他的脈象初看時只覺尋常，最多也只是比常人孱弱了一些而已。可若你細查，便會發現他的脈象如枯木一般，正一點一點流逝着勃勃的生機。
看着面前這張失去了一切顏色，比她想象中還要慘白的俊顏，沈絃歌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悔意。
她明知道他身子孱弱，有沉珂在身，卻還是因爲自己的一時惱怒而故意報復了他。
這樣的報復對旁人來說也許無傷大雅，可對他來說卻是加倍的痛苦。
“王爺......”沈絃歌一擡頭，就看到了顧行知脣角那抹如孩童般狡黠的笑意，她心裡猛然“咯噔”了一下，直覺有什麼東西被自己給疏忽了。
果然，下一秒顧行知已經開口笑道：“姑娘難道不奇怪，本王是從哪裡得知你精通岐黃之術的嗎？”
“王爺神通廣大，縱然知道了也沒什麼好稀奇的。”沈絃歌心跳陡然加速，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您位高權重，想要我來，我自然不敢不來。”
說着，她面不改色地收回自己的手，擡眸對上他的視線：“王爺可有噁心泛酸，食慾不振的現象？”
顧行知點頭答是：“不知本王的病因何而起？”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沈絃歌半眯了眼眸，巴掌大的瓜子臉上露出一點促狹的笑意，“王爺有喜了呢！”
若換一個人來說這番話，多半扭扭捏捏，自己就心虛了。
可偏偏這番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卻大大方方的，甚至還帶了點兒孩子氣的促狹。
面對這樣一張近乎天真無邪的面孔，顧行知實在是生不起氣來，他滿頭黑線，哭笑不得地說道：“......姑娘，這個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
“我沒跟王爺開玩笑啊。”沈絃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王爺脈象流暢、迴旋有力，如珠般圓滑。這些，可都是喜脈的症狀呢！”
“本王知道本王的侍衛曾經得罪過姑娘，可姑娘也不能如此捉弄本王吧！”顧行知無奈地笑了笑，眼底藏着一點兒縱容的意味，
“據說本王的侍衛不問自取，從姑娘那裡得了一樣十分珍貴的東西。實不相瞞，本王今日請姑娘來，除了想請姑娘診治之外，還想替我那位侍衛彌補一下姑娘的損失。”
“冤有頭債有主。既是旁人做下的事，爲何要王爺來彌補這份損失？”見他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八卦陰陽玉佩遞到了自己的面前，沈絃歌只略掃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若王爺手下的那位侍衛真有誠意，便讓他親自來見我好了。”
“真是不巧。”顧行知不動聲色地笑道，“他去替本王辦事去了，此刻剛好不在四方館呢。”
“是麼？”沈絃歌譏誚地笑了笑，“沒關係，我可以等。”
“姑娘何苦如此固執？”顧行知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只要有人負責便行了，姑娘又何必在意負責的人是誰呢？”
沈絃歌垂眸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深光，道：“我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既不是王爺的錯，我當然不能牽連王爺。”
“既如此，本王就索性實話實話了吧。不瞞姑娘，事情是他替本王辦的，所以這個鍋還得本王來背。”
他偏着腦袋看了她半響，突然失笑道，“姑娘不妨仔細想想你究竟想要什麼？亦或者說，本王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消氣？”
“原來佛珠是王爺想要的。既如此，王爺爲何不直接告訴我？”沈絃歌頂着一張茫然無知的臉，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無遺憾地說道，
“若早知是王爺想要，我就算再不捨也定會忍痛割愛的，又何至於讓王爺背上個盜竊的名聲。”
“......”顧行知差點被她給氣笑了！
這隻奸詐的小狐狸，在他面前推三阻四、討價還價的是她。此刻揣着明白裝糊塗，厚着臉皮裝大方的也是她。
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她還敢頂着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嘲諷他是個“小偷”。
這樣的膽色，哪裡像一個小丫頭片子該有的模樣。
不知爲何，面前這張笑得人畜無害的容顏突然和他記憶中那張熟悉的笑臉重疊在一起。
還沒等他想明白自己爲何會出現這樣的錯覺，面前的小丫頭已經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既然王爺的侍衛什麼都告訴你了。我要什麼，王爺不是應該一清二楚嗎？”
“姑娘依舊想要找到你表兄成辛嗎？”顧行知收回了紛亂的思緒擡眸看她，目光也跟着變得犀利了起來，“不管他如今情形如何，你也決定不遠千里地投奔他了嗎？”
這一刻，他的目光如有實質，似乎能夠穿透她的血肉看進她的內心，讓她無所遁形。
沈絃歌心裡頓時生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她心臟陡然加速，狂亂得幾乎要跳出她的胸腔。
“王爺難道已經有我表兄的消息了？”
顧行知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目光中帶了一點兒悲憫的意味。
“王爺？”沈絃歌有些急了。
顧行知：“就在今天中午，本王收到了關於你表兄成辛的消息。”
沈絃歌：“他在哪兒？”
顧行知遲疑地看了她一眼，方纔開口說道：“他在東齊太子顧鈞那兒。”
沈絃歌敏銳地注意到，他說的是“在顧鈞那兒”，而非“落到了顧鈞手上”。
她心中頓時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念頭驚得她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不，不會的！
成辛是個孤兒，很小便失去了雙親。若非他父親及時出手相救，他恐怕早就被想要霸佔他田產的族叔給害死了。
從他七歲那年，父親便將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於他可謂是恩重如山。
而成辛也從未辜負父親的期盼，這些年他跟隨在父親身邊出生入死，從未有過任何怨言。
她曾堅定地認爲，這世上不管是誰背叛了父親，那個人也不可能是成辛！
這個念頭如信仰一般堅定，導致她重生之後從未擔心過這一點。
可現在，顧行知卻告訴他成辛有可能背叛她父親。這樣的後果意味着什麼，簡直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你是說......我表兄被顧鈞抓住了？”
“不是的。”顧行知目光晦暗，面沉如水，“若我的線報沒有錯，是你表哥成辛主動投靠了顧鈞！”